陈青芷今年刚硕士毕业回国,现在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工作室。
刘越总说她那根本不是什么工作室,就是一个自娱自乐的地方,挂满了卖不出去的画——当然,这都是私下背着陈青芷说的,陈青芷脾气火爆,他们几个表亲没一个敢惹她的,许岐也不例外。
孟潮的电话挂了没多久,许岐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来电显示是白鹤。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喂。”
“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青芷姐姐叫我和大家聚一聚,我想问一下…你来不来?”
白鹤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甜甜糯糯的,就像她本人,没有多么强烈的存在感,温柔可亲,像个总是希望被忽视的省略号。
“要去的。”
“那太好了!”电话那头的白鹤明显雀跃起来。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许岐苦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别多想了。”
“嗯!那待会见!”
挂了电话,许岐才发现自己的眉毛不自觉皱成了一团,他抚平眉头,搓了搓脸,砸进了枕头里。
还没等他睡上一分钟,又有电话来了,许岐烦不胜烦地抓抓头,一把把手机扔出去,没想到那头的人契而不舍,一直震动了有十来分钟。
他狼狈地捞回手机,是陈青芷。
一接起来,那头的声音就像迫击炮一样向他发射而来:“怎么这会才接电话?”
许岐敷衍着说:“睡着了,没听到。”
“说什么胡话呢?第一次给你打明明是正在通话中,刚刚和谁打呢?”
许岐很无奈:“和白鹤。”
陈青芷的声音温柔下来:“小鹤吗?你们和好啦?”
“从来没有闹过矛盾,哪来的和好啊?”
陈青芷哈哈大笑起来,许岐仿佛能看到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秀目与经常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嘴唇。
“好啦,没闹矛盾就好,小潮跟你说了吧,快来吃饭,在以前咱们经常聚的那家。人都快到齐了,就差你了。”
“来了来了,别催了。”
许岐紧赶慢赶,中间夹杂着各路人马催促的电话,等他推开包厢门,孟潮拿着一个手拉礼花炮,一把拉开,“嘭”的一声,随着礼花碎屑盖了许岐满头满脸,大家齐齐对他喊道:“生日快乐!”
然后,空气突然静止下来。
孟潮哈哈一笑,揽过他的肩膀往里走,“你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你生日了吧?我就知道,青芷姐早就和我商量好了,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
许岐抚开他的手,回头看大家。
青芷姐笑盈盈地看着他,她好像瘦了一点,看起来还是明艳动人。刘越倚着门双手抱胸,虽然也笑着,但眼里有着隐隐的担忧。孟潮也咧着一口白牙笑着,但却忐忑不安地时不时看他一眼。
只有白鹤,眼里是纯粹的喜悦与祝福。
许岐突然觉得非常没意思,这些年,这些人无一不在时刻照顾他的情绪,大家好像要越过一只房间里的大象才能看到他,他们只能费力地在缝隙里看他一眼,拥抱与安抚也只能层层叠叠穿过时空的空隙与他相拥。
从来没有人试图与他谈论过那只大象,他们都竭力装作它并不存在,好像只有这样,有些事情就不用摊开来说,也不用真正去面对。
许岐想,我在他们心里,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他一笑:“干嘛这么紧张,给我过生日,都拉着个脸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切蛋糕?”
大家彼此看看,都松了一口气。
自从刘思凡去世以后,许岐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以前每年许岐生日,大家都要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说是给他过生日,其实就是大家找个由头搞搞家庭聚会,吃喝玩乐一番。
随着刘思凡去世,姥姥姥爷也相继走了,这个家在一刹之间变得七零八落,像被摔碎的镜子,再也粘合不起来了。
孟潮不由分说给他戴上生日皇冠,又把蜡烛点燃,推他:“快,吹蜡烛许愿,我要吃蛋糕。”
许岐说:“多大人了还搞这些,直接切了吧。”
陈青芷坚定地说:“你多大?还是个小屁孩儿呢,装这么老成干什么,别废话了,快吹!”
许岐抬头一看,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只能认命地低头一吹,孟潮点的蜡烛太多,他一下没吹完,反倒把自己呛到,咳个半死。
孟潮嘎嘎大笑,拿出手机一顿连拍,选了一张发朋友圈,配文:生日快乐。
被孟潮这么一闹,切了蛋糕,大家都热络地谈笑起来。
陈青芷对刘越说:“哎,你上次跟我说正在相亲的那个,谈的怎么样了?”
刘越眼一瞥,看到许岐正笑着看孟潮和白鹤叽叽喳喳地聊天,他说:“还能怎么样,肯定没结果呀,人家看不上我。”
陈青芷啧啧称奇:“感情是你看上了人家,人家没看上你?这得是什么仙女儿啊?有照片没,让我看看?”
孟潮也加入战场:“我也见过照片,那个姐姐可有气质了,咱小舅确实配不上。”
刘越把手一摊:“都没结果了,我哪来的照片?你问许岐要还差不多。”
陈青芷把眼一瞪:“一个个说什么呢,给我说清楚点儿!”
孟潮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一捅刘越:“嗳,这可就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啊,快把那张合照给青芷姐看看,让咱姐也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气质美女。”
刘越装傻:“什么合照?哪有合照?我怎么不知道?”
孟潮和刘越你一句我一句的,陈青芷一眯眼,马上找出了关键点:“等会儿,慢点儿说,到底谁有照片?让我问许岐要又是怎么回事?”
许岐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刘越和我们老师相亲关我什么事儿?我上哪儿去给你找照片?”
陈青芷懵了:“啊?”
孟潮嘻嘻一笑,继续火上浇油:“青芷姐,你不知道吗?小舅舅前段时间和许岐的语文老师相亲去啦!他们还分别去给一对新人当了伴郎伴娘,你说巧不巧,有缘吧?”
接着他哗哗滑开刘越的朋友圈:“快看,就是这张,最左边这个就是许岐的语文老师,好看不?”
他把手机怼到陈青芷脸前,陈青芷接过去,细细观赏了一番,才把手机还给孟潮,点评道:“确实是个仙女,刘越看着有点配不上。”
她饶有兴致地问许岐:“是你语文老师?怎么这么巧?她讲课讲得好吗?”
许岐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讲得很好,但是我语文成绩太烂了,她不喜欢我。”
陈青芷满不在乎地说:“废话,哪个老师喜欢成绩差的,要我我也不喜欢。”她接着说,“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从小到大就这门课学不好,语文还用学吗?是不是中国人?碰到你这种不开窍的,教得再好不也是白瞎。”
“当时还不如和小鹤一起学画画去,你天分也高,文化课马马虎虎能过得去就行了,这么费劲地挤独木桥,累都累死了,不如让你爸送你去国外读大学呢。”
孟潮一杵陈青芷,陈青芷也觉得这话不合适,找补道:“趁着你爸这两年生意做得景气,多问他要点,不然指不定最后进谁的兜了。”
这句好像更不合适了。
刘越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小鹤,你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吗?”
白鹤一愣,她声音轻柔:“挺好的,爷爷最近迷上钓鱼了,总是天不亮就和一群渔友去钓鱼,奶奶拦都拦不住。”
孟潮插嘴道:“坨坨还好吗?”
白鹤垂下眼帘:“坨坨年纪太大了,医生说它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奶奶每天给它喂饭,最近连饭也吃不下去了,说是就在这一两天了。”
坨坨就是那只曾经被许岐当马骑的巨贵犬。
许岐安慰她说:“坨坨已经很长寿了,动物本来就寿命短,你们都对它这么好,它的一生很幸福。”
“嗯。”白鹤低头擦了擦眼泪,曾经那个连靠近坨坨都吓得直哭的小女孩,最近每次想到坨坨,都忍不住想要落泪。“它很乖很乖,知道自己不行了,好像舍不得爷爷奶奶,每次给它喂饭,即使吃了就吐,也要吃进去,怕他们担心。”
孟潮听得心里难过,他一推许岐:“我们去看看坨坨吧,毕竟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好。”
*
散了宴,许岐与孟潮要和白鹤去看看坨坨,陈青芷在出门的时候递给许岐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嘱咐他到家了再打开,说是个珍贵的礼物。
刘越靠着车门慵懒地说:“我没给你准备礼物,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什么东西了,随时来找我就行。”
白鹤送了他一个自己去银匠那打的耳钉,是一条小银蛇,看起来冰冷又优雅。孟潮也什么都没送他,他说:“我们俩之间还说什么送不送的,我的就是你的。”
刘越把他们送到家里就回单位加班了,最近他手上有个涉黑涉恶的大案子,连续忙了一周多了,最近都住在单位宿舍里。
他们仨人像小时候一样,从后门翻出来,直奔白爷爷家,站在门前,孟潮感叹道:“小时候觉得这堵墙好高,我俩还得一个托着一个的屁/股才能翻进去,现在怎么看起来这么矮了呢?”
白鹤说:“我们都长大了。”
她打开门,回头招呼他们:“进来吧。”
白爷爷和白奶奶都在家,白爷爷一见到许岐就哈哈一笑:“潮潮和岐岐来啦?岐岐都长这么高了,听说你转学了?当时为什么要转学呀,我还说和你和潮潮小鹤一个班真好,你们仨互相照顾着,我也放心呢。”
白鹤听到这句话,心虚地瑟缩了一下肩膀,白奶奶了解个中缘由,她不露声色地笑着转移话题:“你们是来看坨坨的吧,小鹤跟我说了,来,我带你们去。”
白爷爷被一打岔,也忘了这些,他叹了一口气:“你们来看看他也好,没几天了。”
白奶奶引着他们向花园走去,他们专门给坨坨搭了个暖房,坨坨每年冬天都住在这里。
坨坨老了许多。
他们一进来,坨坨就挣扎着要起来,许岐赶紧上前去摸摸它,把它轻轻按在窝里,它的毛发白又杂乱,曾经毛发看起来油光水滑、英姿飒爽的坨坨,现在变得疲老不堪。
岁月可真是残忍。
孟潮摸摸它的脑袋,坨坨湿润的黑眼睛眨了眨,蹭了蹭孟潮的手掌心。
孟潮眼睛也红了。
白鹤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它一直都记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