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年重开女科的诏书,随着军驿向着整个大齐传输。遥远的平州两州慢点,挨着的晋州、徽州却很快得了信。
晋州刺史满腹疑虑,还是令亲信前往督粮府上递了名帖,约在晚上相见。当夜与张存中聊完,刺史收了心思,回府高卧,一觉踏实。
春耕之后,又是风调雨顺,耗费心力打理,水田里的秧苗长势极好。
待至秋收,禇良先收了自家的两亩水田,又帮衬着邻里做活,才得了空上彩鸾峰去。
山田耕种不易,还是靠天靠山,然既是上山,禇良还是带了祭品。她天不亮便出发,祭拜了阿婆,将坟茔附近拾掇利落了,坐下吃点米团。
一旁就是住过三年的茅草屋,除了少了烟火气,还是稳固可靠的。禇良歇足力气,进屋一番洒扫,才带上门下山。
从野迳离开,远远瞧着几个人在半山腰疾行,禇良放缓了脚步,手搭凉棚看过去,竟然都是熟人。
她从小路奔至大路,问道:“付大伯,你们怎么这时节上山?”
被她唤着的人先喘匀了气息,才道:“找你啊。”
“什么急事?”禇良从背篓里找出清水,分给几人,道:“解解渴。”
几人边下山,付大伯解释了缘由。
天子圣命,降旨再开女科,凡未满三十,非贱籍,无入罪者,皆可在州学报名参与。待州考得中,由各州督军以精锐护送,入京都参加京考,京考中者,入殿试。
“瞿刺史知道你这些年即便在山中仍是苦读不辍,是以着人来善本堂与你递消息。三日后开始报名,莫要错过了时日。”付大伯这几年多与禇良见面,很喜欢她的性子,笑道:“上次女科都快过去二十年了,禇良,你可得给你阿婆争口气呢。”
禇良道了谢,在山脚下和他们分别,赶着天黑回到家中。邻家的大娘特地留给她一碗焖饭,让自家的小孙女送过来,叮嘱她趁热吃了,不要客气。
禇良默默填饱肚腹,收拾了家里,点染了油灯,盘坐在床头思量。
自阿婆过身,禇良为报答她的活命、养育之恩,在彩鸾峰守孝三载。她不觉得日子清苦,因着最初的年岁里,总有沐姐姐时不时上山探望她,与她为伴。阿婆教她识了不少字,沐姐姐教她字都是什么意思,教她读书、教她书法,教书中道理。
禇良还记得那日下了大雪,沐姐姐孤身一人上山,便留宿在了茅草屋中。她烧了那么多的柴火,却见沐姐姐裹着被子打趣:“‘可怜身上衣正单’,禇良,别忙活了,两个人挤一挤能暖点。”
禇良便与她坐在一起,听她念叨着一些陌生的话语,渐渐歪过来,睡熟了。
沐姐姐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禇良知道她不肯欺骗,不说是有苦衷的,便也从不或问。她感激沐姐姐肯借她钱财请郎中救阿婆,然人力有时尽,本是还了钱的事,沐姐姐却怜她孤苦,只说写个借条欠着便是。
沐姐姐的家在长安,若她考得中州考,就能去一趟京都了。
禇良琢磨着,若考不中,左右秋收已过,是不会耽搁耕种。这般想着,她下床从老柜子里要取笔墨写信,却突然想到若是不中,去不得长安,岂不是白让沐姐姐高兴了?
上次的信送出去,才过了端午不久。说不得沐姐姐才华横溢,又在京都居住,早已开始准备此次开考呢。
从州学出来,禇良走出好些步,才回过头看去。
修缮一新的大门,用着碧色的琉璃瓦,门内有着宽敞的教室。禇良想,若有一日天下女子也可在这样的学堂读书,该是何等大幸。
冷不丁被人一巴掌拍在肩头,禇良浑身一个机灵,后撤步回头看去。
身着襦裙的女子眉眼间都是好奇,见状也慌乱了一阵,这才整理衣裙,道:“不好意思,我是看你看得出神,想问问你看什么。”
“我就是发呆,也没看什么。”禇良站直了身体,比女子高了太多,引得她啧啧称奇,才想起互通姓名的,又道:“我自歙县而来,姓云名熙,表字石纯,是来报考女科的。”
她还礼,道:“禇良,才报完出来。”
“我便觉得你也是报考的。”云熙侧过身,道:“不耽搁你了,咱们考场上见。”
赶路回到家中,时日尚早,禇良切了块腊排骨,烧火淘米,一起煮了。等待的功夫,她细细计划着未来一段日子该怎么过,继而叹气。
不多时饭与排骨一起出锅,禇良留足了自己的,将其余的都用木碗装着,来到了邻居王大娘家中。
王大娘本是埋怨禇良见外,禇良摇摇头,笑道:“是有事求大娘,总得叫大娘和小亮吃人嘴短。”
小亮嗅到肉香,早就馋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阿婆。王大娘这才点了头,将碗给了小亮,拉着禇良坐下,问道:“什么事?”
禇良便将皇帝重开女科的事讲了,又道:“大娘,我想去试试。是以这些时日,还得劳你们帮我看顾收来的稻子。”
“这是好事情!”王大娘还当什么事呢,打稻谷她家里有的是办法,况且禇良自下山后,总是帮衬着做事,也帮她们给在外做买卖的家人写家书,村里没人不喜欢她的。
“嗯,多谢大娘了。”禇良松了口气,道:“州考要考两日,考完了我便回来。”
“你定能考上。”王大娘想起了禇良的阿婆,那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女人,性情也好,说话也慢吞吞的,哪怕村里分给她的是两亩水田和一亩山田,也没生什么怨怼。
禇良办妥了事,便不再多留,道:“大娘,走前我过来跟你再说一声,早些歇息吧。”
再次回到徽州府所在的宣城,禇良一身粗布装束,戴着头巾,背着准备好的行囊,在天擦亮时等在城门之外。
待城门开启,她跟着人流走入城中,沿途啃着自带的米团,等在州学的门口。
齐国男女大防不重,州学的学子们奉命,成为了考场周围巡查之人。但毕竟是女科,皇帝令丹领为各州州考派出了人,在内场巡查,亦是入场检查之人。
天亮之后,州学外排起了队。禇良到的最早,便站在了最前头。
州学的门打开了,宋丰一身常服走出来,看了一眼队伍,朗声道:“元丰元年九月十七,女科徽州宣城考,现在验明身份入场。若各位有私,进这道门前丢入那两个筐中,便既往不咎。否则查出什么,此生便不能再考了。本将言尽于此,诸位谨记。”
大多数女子并不认得丹领,然她的确身着绯袍头戴玉冠,蹀躞带后还挎着柄长刀,言语间压迫感十足,还是让大伙都信服。
待时辰一到,宋丰看向禇良,拿出名册来,道:“你叫什么名字?准入单呢?”
禇良早有准备,双手递上去,报了姓名。
查验之后,宋丰让开身位,禇良走入收拾出来的一间屋子,内里两位丹领卫候着,又查了姓名,道:“行李打开,人到这里。”
为防夹带,自是里外务须检查,连行李也被仔细翻了一遍。
“方便掰开么?”
禇良整理着衣裳,走过去掰开米团,道:“请看。”
两日考试,禇良预备了六只米团,一小罐咸菜,满满一大壶清水。那日报考这些事都是贴出了告示的,禇良自己将米团都掰开了,以示绝无夹带。
两位丹领颔首,由她自己重新包好,道:“地字三号房,请。”
走出来便有一名丹领上前,问清楚她的房号,在前引路,说与她如需方便,该当如何。
然而当她坐入号房,望着头顶的一片天空,才生出恍然似梦的感觉。阿婆教她认得了许多字,沐姐姐让她学会在书本中窥探天地。曾经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走出彩鸾峰、走出宣城,但沐姐姐随口提及过的女科果真开考,她自该把握住机会,全力以赴。
整二日应考后,疲倦满面,禇良喝完最后一口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州学。她走出半条街,正愁得寻一处落脚,明早才好还家,冷不丁又被拍了后背。
“禇良!”云熙什么都没拿,挽住她的手臂,道:“你进州学我遥遥看着,又不敢叫你!我在黄字一号房,好像离你很远,两日了也没见过你。”
禇良的身子晃了一下,道:“既是考试,怎好随意走动?”
“不管了,考完了,我们去吃点吧。”云熙拉着她,道:“你有住处么?我家人定了客栈,咱们一起吃点,聊聊天!我觉得我能去京都,你呢?”
“不知道,左右半月后就晓得了。”禇良站定,道:“云姑娘,你既有住处,便快回去安歇吧。”沐姐姐待她极好,但也尊重她,留下了银钱,她却不肯过多取用。这次州考,她带了五两银子,怎舍得胡乱花销?
“你没住处的话,与我一道吧?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将来同去京都,也好做个伴嘛。”云熙看出了她的为难,便道:“我那房间一日夜二两一钱银,你给我一两,睡榻,我管你晚饭怎么样?谁也不吃亏!”
禇良看着愈发黯淡的天色,从行礼中取出一两银子,道:“那便打扰了。”
隆重欢迎小六在彩鸾峰上的好友禇良登场。目前持有:小六写来的N多信。技能:种地简单狩猎,吃苦耐劳,擅书,读书很好。正直但被小六教的一点都不迂腐。
云熙小可爱真是细腻入微,夸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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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