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侯世子王遐的婚事,虽不奢华,但也操办得极为热闹。皇帝着人传旨,一个高兴,便令三王同为迎亲使。
王家本求个低调,然皇帝不靠谱,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曹家哪料到会是这般阵仗?大门也没来得及堵多久,便被王遐领头冲了进去。曹希明远远就听得到闹哄哄的声音,从跑回来的丫鬟口中得知,盖头下的姑娘也不由得无奈——王遐胡闹的性子,竟是半分未收敛。
好容易新婚夫妻忙完了礼节,坐在一张床上,王遐先给她取下了盖头,道:“压了一整日,脖子都要断了吧?”
曹希明侧眼看去,王遐难得端正着衣冠,神态也放松下来。他的眉目和那年初见变化不大,只是熬了一天,倦意也掩饰不住了。
“有这些发簪、装饰,够沉的。”曹希明起身,来到妆镜之前坐下,卸起了钗环。
王遐起身,缓步走到她的身后,和镜子中的女人对望,道:“昔年你我的约定,我没有忘记。”
“嗯。”曹希明又倦又饿,卸掉了一半,便乏力起来。
王遐低头帮她取着发髻上的步摇,不经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便道:“你也喜檀香?”
曹希明道:“嗯。”
“六娘也喜欢。”王遐下手很稳,虽是头一次为姑娘做这些闺阁中事,也不觉得丢了面子,只道:“将来你若想,可以和她聊这些。”
“殿下的性子也很好的。”曹希明双手放在膝上,道:“既已成婚,不若说开了,可有不可为么?”
王遐取下了最后一根金簪,往后退开些许,半晌后方道:“你可有字?”
曹希明怔了怔,转过身仍旧坐着,道:“字惠行。”
王遐颔首,道:“名义上夫妻,总不好世子、姑娘地称呼了。今后表字相称,人前人后都得方便。”
曹希明应下,却见王遐打开门,叫了府中的人,低声嘀咕了几句。
“怎么?”曹希明见他神神秘秘,不由问着。
“酒席景致却不好吃,我着人去百珍楼叫了席面,算算时间也该送到了。总不能饿着肚子睡觉吧?”王遐没有合上门,眼睛瞟着外头,悄声对曹希明解释着。
曹希明深吸口气,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两个食盒被提了进来。王遐满脸喜色,将菜肴都摆在了桌上,招呼道:“虽说京都第一是那丰源阁,但我独爱百珍楼。你也来尝尝,垫垫肚子再沐浴歇下。”
四种蒸碗、一碗捞饭,加上一壶苏合郁金酒,嗅着便勾起人的馋虫来。王遐帮她添了半碗饭,道:“不够再盛。”便先吃起了黄酱焖鸡。
红烛烧着,婚房里大抵是喜气洋洋的物件,窗棂上也贴着游曳的锦鲤,寓意多子多福。两人身上还穿着吉服,却如老友一般,吃起了席面。
是以曹希明摒弃了所谓礼节,将每一道都尝过了,颔首夸道:“这蒸菜别出心裁,去了油腻留了肉香,果真不错。”
“有品味。”王遐眼中一亮,又夹了蒸菜下的配菜,道:“你尝尝这个,吸了所有精华,比上头的主角还好呢。”
曹希明欣然品尝,虽瞧着不好,入口绵软香糯,她道:“芋头?”
“不错。”王遐道:“宫中总是炸了或者蒸熟蘸糖吃,腻得不行。”
两人说着话,倒是几乎吃了个干净。至于好酒,只是对饮一盏。王遐招呼侍女进来拾掇了,道:“屋后有热水,我去别的地沐浴,待会儿见。”
曹希明等她离开,也不让侍女入内,合上了门,去了里间沐浴。她的娘家人少,大多别有所图,是以盛阳前来商议,曹希明自己做主,谢了盛阳的张罗。
一应都是长公主置办,沐浴后换上的里衣虽非绸缎,在这时节穿着却是舒适的。她拢好长发坐在床边,候了一会儿不见王遐,想着他的脾性,便不客气,自顾自躺着假寐。
红烛燃着,偶尔听得噼啪声。王遐一身利落,轻推房门。
房中悄无声息,王遐瞥见床上的人影,目光转为温和。男子上前笑道:“你瞧瞧这个再睡。”
曹希明坐起身,道:“什么?”
床幔被打开,王遐将一只手掌大的木盒丢过去,就掉在曹希明的腿边。她拾起来打开,心中若有所悟,将卷好的纸张抚平。
一纸和离书写得清清楚楚,已然落款用印,只是空了时日。
“之前与惠行击掌为誓,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肯做无赖。这些时日我想了许多,三年约满,若你觉着咱们还须凑合,便等一等。左右和离书在你手上,时日怎么填,都由你。”王遐背对着床,低声说罢,果然等来曹希明的笑声。
“小侯爷,我收好了,多谢。”曹希明长舒口气,道:“只要你不怕,我也无所谓。”
王遐掏出方才预备好的白帕,就放在烛台之下,再熄了一对红烛。
房中暗了下来。
彼此都看不清楚了,王遐挑了挑眉,摸黑走到窗下的矮榻处,躺下闭上眼,没多久竟是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王遐的婚事办完,皇帝的密旨也送到了相关人手中。赵王在王府与王妃刘雅道别。
“我尽快回来。”赵王还没着甲,满面是即将出征的兴奋,坐下不久又起身,道:“晓禾,等我回家。”
刘雅颔首,固然知道这是他抱负所在,然夫妻一心,总是挂心,不由得握着他的手腕,道:“你要为我看顾好自己。”
“放心吧。”赵王反握住妻子的手,他是粗人不假,与王妃却是情深的,当下只道:“有苏侯爷帮衬,两万打几千,断无不胜的道理。你在家照顾昌哥,我办完差事,一定早早赶回来。”
杜陵军离营,名义上是前往韩城演练。京都府中对此知情的,除了那几个,便只有督军府了。
而蜀州土司作乱一事,果然只用了不到三个月,便平定了。刘羡芳接过了蜀州督军印,有他帮衬,加上苏定北相助,赵王只觉得此战太过顺遂。
蜀州捷报入京都,王遐正式接任靖敦军统领,果如他所料,皇帝的旨意里加了让他在督军府也领了掌户的差事。
直到此刻,朝臣才晓得皇帝不动声色,便将蜀州这些年的祸患连根拔起。有觉得皇帝重武太过,但更多是为此拍手叫好。
柴希玄眼见事情如此发展,愈发觉得皇帝心思难测。但既然用心在武事,他这个礼部尚书,倒是难得悠闲,只是与钦天监商议着梁王和武安侯家小女儿的婚事。
元丰元年六月,穆阳公主在十二日入宫。隔了七日,皇帝下旨,于今岁腊月,在各州州学开科招考女子,凡未满三十,非贱籍,皆可在州学报名参加。
此事事先毫无消息,不经朝议,直发圣旨,且由军驿将旨意送至各州。
为此耿耿于怀的文臣们齐聚礼部尚书柴希玄处,要请他上奏天子,收回成命。
柴希玄颤巍巍来到外书房,望着群情激愤的人们,心中默默叹息。
他道:“诸位,既是大齐臣子,自该为皇上分忧解难。皇上颁布旨意,目前只在各州,但将来齐聚京都,太学、户部、礼部等等,都要有相应的章程。诸位应拟要法,而不是聚在我这里。”
他的学生,如今供职户部的蔡欢愤愤不平,道:“弘康初年皇上任由皇后逆天而开女科,如今又行此道!皇后已死,难不成要以我国祚为殉么?”
“芬昕,收收你的口德吧。”同来的大理寺卿黄丹叹息,道:“柴夫子当真不肯为吾等联名奏疏上签字?要知此乃逆天之举,皇上不问而为,是将中枢都绕了过去。如今想来,宣召七位督军也是为了此事,那昭阳郡主素来唯皇命是从,对皇上而言也不是问题。此次有各州督军为女科撑腰,督军今后难不成还要插手科举?这是动了朝之基石啊!”
柴希玄佝偻着身体,叹息道:“墨礼,军方在其中有无手脚,还重要么?难不成将旨意追回?诸位,静听天意便是。如今老夫一身老病,实不想多听外事。诸位,请回吧。”
柴希玄起身,竟是对着诸人行了礼,才在家中老仆的搀扶下离开。
而后,蔡欢叹息:“先生自懿仁太子妃故去后,身子骨便愈发不好了。”
然女科一事,还是由此引发出巨大的争议。翌日清晨,太学、国子监、六部、大理寺、都察院等衙门官员,齐齐整整跪在了九闾宫的午门之外,请求皇帝收回成命,追回旨意,还科举以人伦,安天下士子以公心。
宣政殿中,皇帝从偏殿走出来,望着焦急的康王,淡淡道:“遇事便急,能堪用否?”
康王晓得这不过是提点,然从午门绕过之际瞧见的情势,让他此刻满心震撼,只道:“父皇,百官跪在午门之外,这……”
“喜欢跪?那便跪着。无风无雪的,跪一跪又如何?”皇帝坐下身,喝了口清茶,又接过帕子擦拭双眼,才道:“你这么早入宫,是跟着他们一个意思?”
康王慌忙下拜,道:“儿臣不是抗旨,而是想请父皇三思!女科一事,事关国体,怎可草率行事?”
皇帝就这般看着他的玉冠,半晌后,方道:“你怎知朕不是三思后行?”
康王抬起头,眸光露出茫然,皇帝便知,永嘉从不曾与他说起一字来。对这样的结果,皇帝是满意的,便道:“早早入宫,朕晓得你是为了朕,起来说话。”
康王缓缓站起来,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父皇早已有意重开女科?”
“想明白了?”皇帝瞥了他一眼,道:“朕不管你想得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与否,出去告诉他们,朕虽是男子,但为天下百姓而兴女科,不怕天降灾祸。若能劝回去,你也是好本事了。”
康王额间冷汗涔涔,轻声道:“父皇,若群臣仍不肯退?”
“不肯退,便叫跪着。难不成你个亲王还陪着他们胡闹?京都府的事儿少了?莫要忘了,中州的女科州考,可是在长安考的,这是你京都府的职责。”皇帝已然打开了奏疏,冲他摆摆手。
康王忍着心惊行礼告退,走出来后,瞧见叶清欢,便上前道:“叶都统,借一步说话。”
世子先爱上,注定要吃爱情的苦。
元丰元年腊月的女科务必开考,但对皇子们的考验,这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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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