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位总督同入宫面圣的消息,自然还是传了出去。
然而事情过去好些天,仿佛一颗细小的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出去,却不知何时是回程。
武宁候府早已忙碌起来,便显得人手不堪用。因曹家势单力薄,何琳亲去央了盛阳帮持。
盛阳与王遐差了一个辈分不假,但也乐意为外家奔波。在和曹家商议妥当后,曹家在京都的宅子也被修缮一新,添置了许多崭新的家具。
婚礼便定在了四月中,曹希明虽然未能再与王遐相见,但信他君子一诺,从老宅回到京都,安心待嫁。
反倒是王遐,也不知怎么考虑的,又争了一次,被家中健仆从城门处绑了回来,才安分下来。
这日,王遐顶着个乌青的双眸,被几个健仆伴着去了穆阳府上。甥舅见面,都有些忍俊不禁。
穆阳不知为何,脸色也惨淡,又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大白日也怪怪的。
“小六,你怎么了?”王遐坐也没坐相,歪在圈椅内,有气无力的。
穆阳是熬了半宿在为宣城的人操心,但如何说与王遐?便道:“父皇给的差事,我怕做不好,又有点力不从心。”这话也不算假。
王遐沉默半晌,瞥见厅外只守着清涟,才压低了嗓子,几乎耳语,道:“女科?”
穆阳瞪圆了双眼,也是如此回问:“你怎么知道?”
王遐初初不过猜测,待验证之后,只觉得姐夫疯了,这么大的事怎能让穆阳参和?他摊在椅上,道:“小六,你今年算上虚岁,还没满十九呢,皇上让你做这么大的事?皇上疯了吧?你也不晓得劝一劝!”
“噤声,这般的话怎能说出来!”穆阳着急起来,先起身合上撑开的窗户,又抬高声,道:“清涟,小舅舅火气大,去厨房端碗绿豆汤来。”
支走了人,说话才利索了些。穆阳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遐忖了忖,实话实说:“前些日子将我们都宣进宫,其中一件便是为此。要我们七人务必鼎力支持,待各州女科开考,要选精锐驻守护卫,确保将来入京都应考的一人不少。”
穆阳微微颔首,想着皇帝果然是这样打算的,她道:“那你新婚又得去蜀州了。”
一句是说,两句也是说,王遐摇头,直言道:“过几日调任的旨意就会下发了,我调入靖敦军任统领,若是我猜测不错,过几年还得塞我进督军府。土司的事,赵王、武安侯前去蜀州平定,由我的副手接任督军。我是再也离不开京都了……”
这些事穆阳听皇帝提过一两嘴,是以她没露出惊讶的神色,才让王遐更为紧张。
“六娘,你与小舅舅说实话,皇上连这些事都没有瞒着你么?”哪怕房中再无旁人,王遐还是后脊背发凉,压低了喉咙问她。
“小舅舅,前些日子我常在宫中陪父皇,知晓些内情不打紧吧?我可没跟谁提过。”穆阳眼珠微动,道:“这些日子我可安分了,连公主府都没出去过。”
“你最好安分!”王遐心里堵得慌,本来想找她解解闷,哪晓得心里更堵了。
“二郎故去,东宫不可能一直没有主人。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皇上的打算!这件事牵扯越少越好,莫怪我不提醒你。你我骨子里都不是困在这名利场的性子,你为什么要自己往里跳!”王遐苦口婆心,是真为穆阳考虑。她年岁小,手中毫无权柄,也没有可靠的夫家撑腰,将来一旦有个万一,首当其冲,自身难保啊。
这般想着,王遐便一口气絮叨出来。穆阳等他都说完了,才道:“小舅舅,你这么劝我,可你回了长安,岂不是已经陷进来了?”
王遐仿佛被压垮了,低眉半晌,道:“小六,虽是从小让你骑着我玩着长大,但真论血缘,如今三郎才是我的亲外甥。”
“你怎么不说大姐姐!”穆阳直着脖子质问。
“她比我大那么多!”王遐气红了脸,便不管不顾了,道:“小六!皇上是在给赵王造势、给康王底气、给梁王胆子!说得好听点,强者为尊!但这里头一个不好,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便是又一次康建十九年!我不想你白白送死,六娘!”
康建十九年,彼时的太子、吴王一夕薨逝,连一个子嗣都没留下。宫廷剧变,如今小辈的更无人知晓其中内情,讳莫如深。
穆阳渐渐红了眼圈,她自然听得懂王遐言语之间相护的深意,更听得懂刀光血影。生在皇家,生在十几年都平安和睦的皇家,是多少人羡慕的。或许手足再难亲厚,穆阳此刻却无法相信,她的哥哥们,会对她举起刀。
半晌,王遐喘着粗气,轻声道:“我是武宁侯的世子,皇上全我志向,我当报以国士。虽说是为赵王造势,但我不会说什么、更不会支持什么。东宫的位置,最终是皇上选了谁就是谁!我只忠于皇上。”
“小舅舅,我听懂了。”穆阳擦去眼角的泪水,起身行礼,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待父皇下旨,你我往来,还是……少些罢。”
王遐抬手扶额,微微颔首,待吃完一碗绿豆汤,才稍平了心绪,最后叮嘱道:“穆阳,一旦涉及那个位子,莫要仗着受宠就自己拿主意,任何事都要让皇上心中有数。”
同一日,皇帝微服出宫,骑马出城,来到了杜陵军的驻地。
不算热的天气,岗哨的军士只穿着单薄的军服,瞧得出一身精壮,眸色发冷,站在军营入口,一手按着腰间的刀鞘,沉声道:“此乃杜陵军驻地,若非公事,还请绕行,否则军法处置。”
皇帝都换了寻常衣衫,跟随的叶清欢自然也脱去军服,他正要上前交涉,便听皇帝饶有兴致,问:“用什么军法处置?”
“查明只是误入,拘押三日以为提醒,再行放出。若是别有目的,上禀朝廷,按罪责大小论处。”军士答得不卑不亢,又道:“这位老翁,若只是走错了路,便请离开吧。”
皇帝甚是满意,竟是下了马,道:“你们统领可在军营?烦请为我通传,此为信物。”皇帝的手伸了回去,叶清欢一个愣神,只好抽出腰间佩刀,充作信物。
皇帝递给军士,道:“劳烦跑一趟,若统领仍不肯见,我即刻离开。”
军士迟疑片刻,招呼了人守住大营,交待两句,捧着刀在营内上马便走。过不多时,找到了正在校场的赵王,上前将佩刀递上,传了话。
叶清欢的佩刀,旁人不认得,赵王怎会不认识?他立时明白是皇帝在营外,拿过刀来,从高台跳下,拉过一匹马便朝营外赶去。
待远远瞧见营外站着的皇帝和叶清欢,赵王想喊又有顾忌,见皇帝的眼色,匆忙下了马,将佩刀还给叶清欢,含糊道:“劳烦叶兄了。”
皇帝笑道:“军纪严明,很好。”
赵王得了夸赞,脸颊一热,将皇帝请了进来,跟在一旁低声道:“爹爹,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老子看看儿子,有什么不行的。”皇帝不以为然,就在杜陵军驻地踱着步,道:“方才在哪里?找你还得乘马去。”
“儿子在校场和大伙练着呢。”赵王笑着,他的身后还有摔打上身的泥土,笑道:“军务儿子上心的,只是既然有文书那些人,倒不必事必躬亲。”
“嗯,有几分模样。”皇帝眼光老辣,沿途所见,便知晓这三万人对赵王是真心信服的,由此当知赵王在此地的用心。
在驻地绕了一大圈,连牲口的棚子都看了,皇帝兴致不减,直到回了大帐,才问道:“成文,现在让你带出去,可有把握沙场杀敌?”
赵王道:“有!”但答完了,这个人才挠着头,道:“父皇,要和南楚开战了?”
“不是南楚。”皇帝将蜀州几个不老实的土司一事说了,道:“武安侯谏了你,几路督军也都赞允。成文,待衡衍婚事办完,武安侯为你压阵,去将那几个土司,给朕拾掇了。”
赵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在杜陵军中用心,日日操练,却从没想过出兵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眼前。
半晌过去,他单膝下跪,道:“臣领命。”
皇帝道:“此事,朕不下旨,不可透露分毫。”
赵王抱拳,眸色坚决,道:“臣遵皇上口谕。”
“起来吧。”皇帝渐渐开怀,道:“朕来此,是提前招呼你。杜陵军出兵两万,打完便回来。你是亲王,比衡衍的身份更尊贵。昔年朕秉持蜀人治蜀,留了十大土司,以安民心。既是他们不安分,朝廷也不必再维护他们的脸面。蜀人也是我大齐百姓,土司是为了安民而不是害民。”
“儿臣明白了。”赵王深知皇帝对那些民分而治的话十分憎恶,哪怕是平州的鲜奴,昔年不曾作乱的,皇帝也没有追究过什么。此去他的身份是关键,又有武安侯压阵,赵王心里一松,打些土司,只要不轻敌,没有不顺利的道理。
他这般思量,也就照实说了。皇帝颇感欣慰,道:“你初初领兵,朕让定北给你压阵,也就莫客气,该讨教便讨教。他擅带骑兵,但对军阵也甚有心得,此行能学到多少,端看你了。”
赵王看着皇帝唇角狡诈的笑意,也跟着笑了:“爹,儿子懂了。”
第一件隐情:康建十九年太子、吴王灭门隐情。
赵王军功 1
王遐真疼爱穆阳,怕她一派天真闯进来,下场太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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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