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州的州考都已结束,批阅有条不紊地开始。身为两州刺史,赵诚璋一处都没去,让思退去了湖州,派郁离跟着京都而来的丹领,盯着平州。
偌大的平州,这一次女科的州考,赶来报名的不过三十几人,真正走进州学的,只剩下二十人。是以本预备三日的阅卷,一日便能办完。
平州初定,几位从京都而来的阅卷人皱着眉头看罢,起身找到郁离,道:“皇上虽无嘱托,但也秉持了个‘公’字。还请启禀郡主,若单谈考卷,考中者不过四人……”
“郡主不干涉诸位大人阅卷,只要秉持公心。平州久经战乱,田园荒芜,能有应试者,已属不易。但若因此放宽了录取,才是最大的不公。”郁离将赵诚璋的话背了出来,又道:“郡主说——‘该怎么批阅,就怎么批阅。我不信等上二十年,平州的女子会及不上别的地方’。”
“郡主深明大义。”来人拱手,回到房中,很快与几人合议出了四人名次,再行誊抄封存,将结果写出四份,一份用于张榜,一份封入州学,一份封存刺史府,一份快马送回京都。
白日的事情忙完,郁离回到刺史府,去找赵诚璋。
房中的烛火正亮,赵诚璋见她回来,心头仿佛拂过一片轻羽,道:“给你留了碗牛乳,喝了再说事。”
即便有陶灵出手,又在长安养了那么久,郁离的伤势好了,腿也没落下残疾,但身量却长得极慢。赵诚璋打听之后,便每晚给她准备一碗,成效如何不论,总得尽力而为。
郁离点头答应,过去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才道:“不出郡主预料的,考中州考的就四个人。我把郡主的话带到,批改卷子的那些人很感激的。”
赵诚璋写完了信,正取印,郁离自然给她拿出了装印的木盒,问:“用哪个?”
“私印。”赵诚璋干脆递给了她,让她在落款后用印,封入信封。
这是写给穆阳公主的,一口气写了七页。郁离没有乱翻,手下动作很快,烧了火漆封住,就打算送入驿站。
“不急,明日吧。”赵诚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道:“郁离,那些人怎么样?”
郁离知道赵诚璋问的是那年一起获救的伙伴们,她道:“都开始听先生教诲了。”
“有心读书?不错。”赵诚璋站起身,道:“怎么不见你去报考?”
郁离微怔,又有些发慌,尽力维持着语调平稳,道:“郡主……是让我走么?”
“走?”赵诚璋脱下了外衫,回头看着她,略显无奈道:“又胡思乱想。你这几年没少下功夫,没动过考女科的心思么?”
郁离摇头,道:“我没想过,从没这么打算过。”
“也罢,不过随口一问。”赵诚璋猜到了她的慌乱,大抵不是自小的苦功,觉得及不上旁人。她重新坐定,道:“你听着,你现在是平州州军的人,做的是督军的亲兵卫。如若有一日,你想走出去,我不会阻拦你……”
“郡主,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郁离眼圈都急红了,道:“我不走!”
“好。”赵诚璋的心软成一片,也不追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走,只道:“那就不走,为我办事,好么?”
“好。”郁离松了口气,眼见天黑了下来,打算去准备热水,给赵诚璋洗漱安寝。
“但你记着,我这郡主府就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都由你。”赵诚璋沉吟片刻,用这样隐晦的话语表露了些微心迹。
郁离终于安下了心,喜色染上鬓角。
“你先别着急忙,有件事的确要你去办。”赵诚璋重新坐了下来,不由斟酌起本就打算好的,她道:“郁离,你现在可知晓,为何当初六妹妹会让你不远万里,递消息给我?”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然其中深意,郁离够不到。她道:“郡主,我只晓得六殿下不会害你,余下的想不明白。”
赵诚璋笑出了声,示意她也坐下,两人隔着罗汉床中间摆着的矮几,若非衣裳区分,倒显得熟稔。
“懿仁太子的事,彼时不知内情,那时候我若回了京都,手握兵权又与懿仁太子素来亲厚,难免会被拉拢。我接受是站队,拒绝则难以挽回。六妹妹一片真心,彼时是越过了皇上的。”赵诚璋解释了,又道:“虽不到明面上,如今女科的事,和六妹妹定有极大干系。郁离,我无宣召,不得擅离属地。我需要你替我回一趟京都,在这次女科京考结束之前,护着六妹妹。”
“她身边是有丹领的护卫,但那不够。”赵诚璋看着郁离逐渐局促的神色,道:“你这几年的身手很不错,但外人不知道。女科……牵扯各方太多了,如今不过是碍于各州督军鼎力支持的缘故,尽数蛰伏起来。敌在明我在暗,待到京考,六妹妹定要参与。我反复思量仍寝食难安,只靠丹领,唯恐被钻了空子。郁离,你可愿替我去一趟?”
郁离微微蹙着眉,轻声道:“我当然愿意!六殿下待我有恩的,我只怕护不好她。”
“她身边的护卫,都是好手。你回去后,就充作贴身侍女以防万一。总得待今次女科顺利结束,我才能彻底宽心。”
郁离身为州军,又是赵诚璋身边亲卫,和赵诚璋身边的女官思退一道,赶在飘雪前赶回了京都长安。
郡主府还是那般,马场里养着清一色的好马,赵王的那匹成了领头的,桀骜不驯。思退入宫面圣,郁离回到自己的那处小院,望着滴翠轩新刻的牌匾,待迎出了熟悉的面孔,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六殿下题了着人刻好送来的,但也挂了大半年!”思贞笑着迎出来,道:“得了你们要回来的消息,都收拾好了,也预备了吃食。郁离,你怎么打算?”
“我得去一趟六殿下处。”郁离与她许久不见,难得露出笑脸,和她一起走进小院,低声道:“但我得用姐姐的身份才行。”
思贞便知是赵诚璋的安排,颔首道:“这好办,我这就写拜帖用印,你换身衣裳再去。”
郁离道:“可能晚上就不回来了。”
“无妨,正事要紧。”思贞转去书桌,取出砚台研墨。
郁离帮着铺平纸张,待思贞写好用了印,道:“思贞姐姐,还得要辆马车。”
“嗯,我送你过去。递帖子还得是我去才妥当,以防被人瞧破了容貌。”思贞催她去换了衣裳,道:“你抱着这个,权当郡主从平州给公主送了礼。”
“好。”郁离整理着衣裙,头发也散开了,老老实实坐下,等思贞帮她重新梳成侍女头。
两女不再耽搁,乘了郡主府的马车,没多久就到了穆阳公主府的东角门。
思贞往常来往,也是从这边走得勤些。她递了名帖,确定了公主在家,便道:“郡主着人回了京都,有几样要紧东西,是给六公主了,还烦请通传。”
“郡主真是在意咱们六公主,隔一段时间总要准备些玩意。这次又是什么?”门口的侍卫说着娴熟的话,见人对也就没细看旁的,放了两人入内。
进了府自然有侍女引路,未几,便见着清沐走过来,道:“什么事劳烦思贞姐姐大驾?”
“要紧事,求见穆阳殿下。”思贞状似寻常,清沐却听懂言下之意,带着她们过桥,直奔内书房去了。
“宫中来了人,公主正在丽正殿。你们先坐,我这就去禀报。”清沐着人奉了茶,匆匆赶去丽正殿。
柏简调教出来的徒儿柏安轻声细语,正与穆阳说着话。穆阳身边的清涟瞧见了清沐,迎出去道:“你怎么过来了?”
将郡主府来人的事儿说了,清沐道:“我怕殿下过会儿起了兴要出门,你帮着说一句。”
“行,你且回内书房,别慢待了思贞。”清涟颔首,待回了正殿,含笑道:“清沐个糊涂丫头,给主子预备过冬的衣裳,偏生找不到紫貂放去了哪里,巴巴跑过来问。”
穆阳笑道:“她这脑子总不长记性。”
“柏安,父皇这道口谕,本宫接下了。”穆阳对此是深思熟虑过了,道:“只是法子,本宫得自己来琢磨,再进宫回禀父皇。”
柏安颔首,道:“奴定转达。”
“时日不早,本宫不留你了。”穆阳端起茶,抿了一口。
柏安起身告退,待他走远了,穆阳才道:“郡主府来人要见我?”
“是,思贞身边带了个人,怕是跟思退一起回京都的,特地来传话。”清涟静待片刻,果然穆阳站起身,道:“走,去瞧瞧到底什么话,能让诚璋姐姐这么费心。”
丽正殿去往内书房,还是要过一道桥。穆阳倒是稳住心神,走得不疾不徐。半晌后,才走到了。
内书房里的三人都迎了出来,还是穆阳眼尖,认出了是郁离,便道:“清沐,你现在知道她是谁了吧?”
“自是知道了,不过一打眼确实没认出来。”清沐也笑,彼此寒暄几句,几人都退了出来。
穆阳坐下身,见她的脸圆了些许,心下略宽,笑道:“彼时不得已,让你赶路去了平州,好在一切稳稳当当的,父皇不曾怪罪本宫私下做主。”
郁离又行了礼,倒是从容许多。她道:“郡主只说,多谢六殿下了。”
穆阳不再耽搁,问她:“到底是什么事?诚璋姐姐可好?”
“郡主都好,事情都写在信里。”郁离从怀里掏出信封,双手递了上去,道:“六殿下请看。”
赵诚璋未雨绸缪了。私印是“竹林中人”。出自六妹妹的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