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总管天下州学,更设国子监,教授英才。夏日之时,祭酒上书,谏言修缮各州州学。礼部、户部议了半旬,才面呈皇帝。皇帝搁在案头又是七八日的功夫才下旨,令户部拨银、工部筹措,交由各州州学办理,再令各州巡查御史督查。
皇帝又令人暗中查访,这才放下心,择日召见太子、穆阳,颔首道:“教的师傅尽心,徒弟学得也用心。都不错!”
“谢父皇夸赞。”穆阳喜滋滋承了,道:“只是那人动作忒慢,我特地提点了,也耽搁了些许时间。”
郁离要学的太多,穆阳便以此为借口,请了位太学的授业博士。于是闲聊之际,提起各州州学,那博士有感而发,说道州学自大齐立业,于太康五载始设,自此每得一州,总依惯例。然过去这么多年,总有些州学校舍失修,致使学子生活不易云云。
穆阳轻飘道了句为何不修缮?博士既有此忧,自该谏言。
彼时博士不曾接什么话,但一言在心,又在穆阳公主府教完了郁离半部《论语》,方想明白了些许。这些时日穆阳不再提及此事,和郁离同听博士讲学,见他于此的确老道,便有心长请为教习。
“周博士隔一日便往你府上跑,如此辛苦,还是莫在人后说道了。”太子笑呵呵的,又点她的鼻梁,道:“连修带扩,又是分开建舍,将来兴女学设女科,这最难一处,便先解决了。”
“事缓则圆,既是大变革,总得做足了准备。”皇帝心里有了谱,道:“今日四哥儿也入宫了,可要一起用膳?”
“四郎应是进宫探望母妃,何苦搅扰了?”太子摇摇头,笑道:“都已经盯着我不许耗费太多心神,儿子自该遵旨。文君炖了汤,儿子这就告退,午后在床上躺着安睡。”
皇帝便笑,道:“把她也给朕带走!否则挟功为难朕,朕可受不了!”
兄妹俩这厢走飞廊回到了东宫,那厢康王却愁眉苦脸,连素日里最喜欢的烧鹅都没动几筷子。
“当初你非娶不可,便该心中有预料。永嘉是这般境地嫁来的,心中若无半分怨恨,反倒叫人生了疑虑。如今她在你面前没藏着什么,你更该体谅她。”武贵妃着人撤去午膳,屏退了宫人,才与儿子轻声道。
“阿娘,儿只是有些心寒。”康王垂着头,浑身都耸搭着,像一只斗败的孔雀,抱怨道:“便是块冰,儿也不惧。只是……”永嘉连同房都不是很愿意,若非他有言在先,自通人事以来并不贪于此道,可心上人总是拒绝,怎叫人受得了?
“情啊。”武贵妃无奈,道:“情之一字,最难说尽、最难说清!身为皇家子嗣,能遇到动心的人、能娶回家里,光仪,你该知道这有多难。”可谁又去在乎永嘉愿意么?
“阿娘,父皇待你也是极好的,为何……为何阿娘的话里有抑郁之隐?”到底成婚了,今日康王察觉到了母亲言辞之下的郁结。
“好,自然是好的。皇上待我们这些人一视同仁,没什么不妥当的。后宫没甚勾心斗角,姐妹们一起过日子罢了。”武贵妃含笑道:“这也是极好的了。”
康王从母妃的话中,听出了落寞,他有了猜测,又不敢置信,迟疑不定,低声道:“父皇……”
“皇上心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妻子,若他从未成为储君、登基为帝,他也只会有一位王妃。我……梅妃,哪怕是故去的庆妃,和宫里这些年添的女人,都是带着目的被送进这囹圉里。我们在皇上的心中是部下或者是摆设,又有什么区别?他不喜后宫有纷争,一旬只进一次,各宫轮流侍奉,时日久了,谁又看不透呢?”或许是日子太过平淡,今日竟是对儿子多说了些,武贵妃望着唯一的孩子,道:“你父皇心中有抱负,待我们只是没有情爱,却无算计。后宫这般,是多少王朝从未有过的宁静。我们几个宫妃从陌生到熟稔交心,你们六个都是平平安安长大,骨肉情深、从无猜疑。母亲早都想透了,只要我们没有贪心不该想的,便都能好好活下去。”
“便是永嘉,那般好的女儿,竟是被生父为了私欲送过来的。你想想,你父皇肯为这些事,将六娘许出去么?甚至为了再没有西瑕国那般不长眼的事儿,让控鹤的叶都统去传口谕,甚至惹了许多臣下私下里笑话。”
“人心都是肉做的,你真心爱护她,就莫焦急。”武贵妃语重心长,道:“人思故国,多寻些楚国的物事,细心些耐心些,总有一天,即便永嘉待你不如你待她用心,你们的日子也会细水长流,伉俪情深的。”
康王听懂了一些,但他都记在了心里,道:“阿娘,儿只是有点抱怨,但会对永嘉好的。”
“是了。”武贵妃笑:“若真不成,天下好女如此多,吾儿还寻不到知心人么?”
康王跟着母妃轻笑,心里却不以为然——此生得一人,他再无所求。
待离开后宫,康王又去宣政殿拜见皇帝。殿中无旁人,皇帝见他额边一层薄汗,先丢给他擦汗的帕子,才道:“你母妃如何?”
一念便及方才母妃难掩过去的幽怨,康王斟酌之后,笑道:“便是如常,只是不知近来有什么事,母妃的笑容少了些许。”
皇帝头都不曾抬起,好似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他道:“夏日炎热,谁人心里不闷燥?着御膳房送些清凉解暑的。京都府的事,你自己觉得办理如何?”
康王本还为皇帝的漠不关心心生抵触,但皇帝问的话涉及政务,他忙打起精神,道:“回父皇,最初儿臣极为不适,也不懂那些庶民……为何为了些许小事,竟会闹到衙门来?”
“那如今搞清楚了么?”皇帝的神色不见喜怒,语调平稳,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儿子。
“搞清楚了。”康王叹息,道:“升斗小民,皆为一口饭吃不吃得到口中,能否填饱肚腹,自然事无大小。儿臣身为京都府伊,自该有求必应,庶民纷争要用心;要案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分辨分明,以免错漏。”
皇帝这才露出些许笑意,道:“没白待这些日子。”
“父皇,也是多亏了几位副手一心为公毫无藏私,儿臣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手。儿臣不敢独自领功,京都府少尹解耳铎、兰德皆是能干之官员,又有二十年官龄,为官清廉、为人刚正,父皇可酌情擢升!”康王起身行礼,低下了头,网巾下的发间又出了汗,是他心中的慌乱掩饰不住。
皇帝看着他的发顶许久,方道:“起身坐下吧。”
“多谢父皇。”康王松了口气,这位初涉官场的亲王的确略显稚嫩,急切为属下求擢升,是为自己将来有人势,但用心尚且是好的。
“解耳铎、兰德,先给你留着。”皇帝的话不急不躁:“朕此时擢升了,你用什么维持京都府?三年期满,你不在京都府了,便是他二人挪一挪的时候。”
“多谢父皇!”康王大喜,望向御座上的皇帝,见他眸中带着审视,一转眼便明白了,忙道:“儿臣定不露半分口风。”
“为臣之道、为官之道,是朕给你在京都府任上所出的考题。办案是要紧事,体会其中的宽严,更是要紧。”皇帝喝了口茶,续道:“你是朕的儿子在后,大齐的臣子在先。”
这是一句提点,他是亲王,但更是臣子。康王后脊冷汗直流,道:“臣遵旨。”
待从宣政殿走出来,走到太阳之下,才驱散了那些贴着脊骨的阴寒。康王着人去京都府,只说身体略有不适,自己径直回了王府。
他没有去找永嘉,也不曾叫来幕僚,而是锁了书房,独自一人静思。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展现出皇权来,森严可惧,摄人心魄,叫人屈膝,发自内心地臣服。
皇帝的意思,他虽贵为亲王,但只是臣子,只能是臣子。如今只是执掌京都府,便如此敲打了。康王知道自己没有带兵的能力,今后只会从文治。那这般的敲打,便不会少。他不能生出异心,更不能有异举。
康王冷汗直冒,不敢去想将来太子即位,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兄弟素来和睦不假,但谁又能保证永无更改?
由是越想越怕,竟真生了一场病,过了半月才好。
大概是看大爆炸编的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