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尽 第4章 第四章

走到了老夫人正房外，吕子衿在门口略站了站，看向云儿，问道：“你瞧我还妥当罢？”

因着嬷嬷教导规矩严厉，她但凡外客，必定要人重头到脚看一遍，不似平日松乏的很，寻常跟老夫人请安，也不至于这般紧张。

云儿仔细瞧了瞧，点头道：“很好，姑娘不必胆怯，虽说是外客也是姑舅表兄妹，没什么的。”

若是女宾席或者与姑娘们在一起，她不会这般，但是外男，她总归心底有些抵触。吕子衿自己也说不上缘由，只是单纯地对外男无法轻松地应对。

就如方才去看那长洲表哥，她也只敢远远地看一眼，在小厮面前充主子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恐。

只是云儿和忍冬都知道，姑娘骨子里怕生的很，轻易不见外男。

可要是不见，明日就会得罪姑奶奶和老夫人，被数落的也会是金夫人。

她捏了捏手指，垂眸道：“走吧。”

子姝等人都已在厅上说笑，子玉最不喜子衿，她总觉得这个堂妹有两副嘴脸，私底下从容不迫，但凡有外客在就装得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好似她们是什么洪水猛兽，略坐一坐就要走。

才刚心里想着，初秋就来禀告，说四姑娘来道谢了。

大房几个姑娘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就等着四妹妹进来。

裴翎饮了一口茶，便搁在手边，面上浮出些许暖意，眼睛跟着看向门扉处。

外祖母家里这几个妹妹他都认得，旁人都爱往他身边凑，只有这个妹妹最为规矩，可他又觉得子衿又有些怕他，巴不得远远站着才好。二舅舅家的这位表妹，从小就不大与他亲近。

梳着发髻的少女略过众人目光，稳稳地走来，衣裙得体，发髻一丝不苟，原本俏丽的姿容硬生生挤出少年老成的模样，只叫人觉得端庄本分。

周氏显然对子衿的打扮极为满意，瞥一眼大房几个丫头争奇斗艳的穿着，子衿看着舒服多了。

“来了，坐罢。”她头一回觉得这个孙女，被金氏养得极为稳重。

“谢祖母，”她又垂眸含笑，向吕青云说道：“多谢姑姑和表哥送的礼，这么好的东西，子衿都不知回谢什么才好。”大抵是方才见过了金载松，这会儿见到裴翎，她倒没从前的那份紧张了。

甚至暗地里，会将两人行态做个比较，好似......还是舅舅家的表哥更好看些。

“你这孩子，见外了。”吕青云看着她拘束的模样，生出几分疼爱来，又说：“你年纪小，姑姑能跟你要什么。姑姑疼你，不求你回报什么。”

裴翎却含笑看了一眼吕子衿，说道：“母亲这样说，儿子倒不好求妹妹办事了。”

吕青云一愣，不解地看向儿子，问道：“你要求你妹妹办什么事，怎的连我也不知道。子衿年纪小，仔细吓着人家，不许胡闹。”

“我就想讨妹妹一盏茶喝，”他含笑道：“前儿母亲不是说，长宁郡主夸子衿妹妹的茶艺好，得了个榜眼，令仪回来告诉我，说定要尝一尝裴家妹妹的手艺，才会明白茶经的奥妙。”

子衿脊背沁出薄汗，奇怪，从前三句话就打发她的裴表哥，今日怎的话多了起来。

“不知子衿妹妹可否赏脸？”裴翎含笑看着她，如春风拂面，一时连屋子里也多了几分暖意。

“不许为难人。”吕青云不知儿子几时执着一盏茶了，便有些不喜道：“哪有你这样的哥哥。”

“不过是一盏茶，”子姝含笑打着圆场，心道四妹妹着实不识好歹，又犯清高的毛病，劝道：“表哥难得来一趟，妹妹难道还舍不得几盏体己茶么？”

“不是，”吕子衿忙说，面色微红，道：“东西都在搁在院子里，不如去花园里，妹妹亲自给两位长辈煮茶。”

“光煮茶也没什么意思，”子楚看了一眼子姝，向吕青云与周氏说道：“咱们也收了行叡哥哥的礼，也该略表心意。只是我和子玉妹妹身无长技，姐姐却是琴艺了得，不如也让姐姐献一曲，否则只有妹妹谢礼，倒是我们不知礼数了。”

子姝听得子楚这般抬举，见姑姑也朝她看过来，心中微颤却不反对，羞怯道：“子姝学艺不精，不敢献丑。”

“姐姐若是学艺不精，咱们就都是目不识丁了，”子玉说着，便哄着周氏也笑了起来。

“她们姐妹们胡闹，就由着她们去吧。”周氏自然不好拂了孙女的面，便看向吕青云，说道：“正好，也看看她的本事。”

一时吕青云便扶着周氏到了园子里一处凉亭，云儿吩咐婆子们抬了茶盏炉子来，今日艳阳高照，风也不大，背风处烹茶奏曲，也是极为风雅之事。

“将我早上收得那一瓶子露，也一起带了来。”她轻声吩咐道。

不出一会儿，丹书捧着子姝的琴来，云儿和忍冬也将煮茶的无物什备齐了。

老夫人与吕青云坐在正东，裴翎则陪坐在一旁，子姝坐于正中抚琴，而子衿则同小丫头们坐在一旁，守着茶盏。

扑腾的白气蒸腾而起，有婉转琴音绕梁，子衿静静听着，原来姐姐抚的是秋风辞，倒与这秋高气爽的节气应景的很。

子衿含笑，将茶叶取出一些细细碾磨，撒入紫砂壶中，将那润过滚水的茶盏用木夹子夹出来，放入些许雨前龙井，只等那琴音高高低低交错时，滚滚露水冲入茶盏，满庭芬芳茶香。

子衿亲自捧了一盏递给裴翎，望进他温和的眸子里，忽觉得他好似并不像两位长辈那般，沉醉于琴音中。

“表哥，请用茶。”她垂眸，客气道。

“有劳子衿妹妹，”裴翎望着她的笑意更深了，接过茶低下头，细细品味起来。

“表妹不必忙了，坐罢。”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这个位置挨着祖母，却也挨着裴翎。她转头看向子楚与子玉，亭子不大，左三人，右三人，便没有空余的地方。

若是不坐，她一个姑娘就要和丫鬟仆妇们站在一起，也不成体统。

思忖再三，子衿便也不退却了，只挨着祖母坐下，听着姐姐抚琴。

吕子姝是佟女史教养出来的，走之前几乎把一身琴艺都传授给了吕子姝，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可吕子衿不大懂音律，见旁人都只是将茶盏往身边一搁，便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早知道就用普通的山泉水就好，那露水收了一早上，方才可全都用完了。

她还打算埋在桂花树下，慢慢用着的。

“很香，”裴翎看了一眼吕子衿，出声道：“不愧是茶经榜眼，连茶水都泛着斯文清透，像极了四妹妹的素日品性。”

吕子衿听得有人夸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裴表哥廖赞了。”

“倒是我这礼轻了，改日我给妹妹寻一个上等茶罐子，听闻茶师都爱各色储物器皿，有些还是千金不换的。”

“不过一盏茶罢了，哪里值得表哥如此盛情，倒是折煞我了。”

裴翎看着她拘束，便也只是笑笑，不再打趣她。

只是这一幕落在吕子姝眼里，便觉得刺眼的很，手上一划，便错了音，方才一直闭目聆听的周氏皱了皱眉宇睁开眼，好在一曲已毕，众人面色各异，都不自觉端起茶盏，权当做不在意。

周氏与吕青云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心下惊艳，如此清香不已，果然不俗。

“咱们家四姑娘这一手茶，只怕满京畿都找不出几个，长宁郡主跟我提起这事，还说怕委屈了你。原是我眼拙，平日里小瞧这丫头了，真是极好。”

子楚子玉等尝过，也没挑出什么不好来，转头看着长姐面色不善，只得沉默着不说话。

周氏自是欢喜，亲孙女长了脸，她也高兴。

只是看向子姝时，老太太的眼睛闪过一丝失望。

“外祖母，方才起风了，咱们回屋子里去吧。”裴翎看着身旁摇曳的树枝，温和道：“吹了风，若是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笑的。”

“好好，我知道你孝顺，”一时坐着尴尬，周氏便起身，领着女儿孙女们回了正院。

回去路上，周氏望着几个女孩子便吩咐她们各自散了。

女孩们欠了欠身，照例是子姝领着妹妹们回潮安阁，子衿独自回自己的小院。

可今日吕子姝不痛快，回到自己的闺阁便也装不下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仙居见她脸上似有愠怒，并不知道缘故，只见丹书冲她轻轻摇头，猜想姑娘只怕着恼了。

她看着外头起风，便吩咐人递了茶来，又见二姑娘三姑娘跟着进来，便止住话头，等过后再询问。

谁料吕子姝方坐定，见到那盏浮着热气的茶，不知怎么动了气，使劲一挥手，将茶盏扫落，但听得一声清脆声，却是一地狼藉。

子楚子玉颤了颤，知道长姐这是动了怒。

她抬眸看了两个妹妹一眼，说道：“我失手打落茶盏，若是叫人听到一个字传我不好，仔细你们的皮。”

“不过失手落地了，姐姐可烫着不曾，”子玉堆起笑，心中又是畏惧又是厌烦，面上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我烫着手也无妨，有些事情，你们一辈子没机会。”她也不知这话是说给两个妹妹听得，还是原本打算说给子衿听得，又想起方才抚琴时失误，越发恼了，说道：“识趣儿地就早些回去，难不成还想看我的笑话。我若是不好，难道你们还能得了便宜不成。”

说着二人便白了脸，又觉如临大赦，不敢招惹这尊大佛，忙不迭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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