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阔绰,席面用的是专供闺中的青梅酒,听闻男宾席还备了岭南运来的玉冰烧,众人自是尽兴而归。
宴席过半,途中也有几位娘子夫人来说话,都是借着临绣来说一两句,我们二人一一都应对过去了。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个不怀好意的,不知怎么总想看我出丑。
“夫人二品诰命,怎的屈居角落,论理该是周府的座上宾才是。”这句话倒是颇有深意,既得罪了周家,又贬低了我,一箭双雕。
我难得正眼看一个陌生女子,却见不远处有几位娘子,若有似乎地看过来,好似等着看戏。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她笑道:“妾乃乌台六品侍御史孙赟之妻,不知可有资格与夫人攀谈?”
孙赟,孙家的人。
“孙家娘子说笑了,既都是来周府吃酒,便都是周府的贵客,何必分个到高低贵贱,平白叫人不痛快。”
孙家与金家有相似之处,一朝天子一朝臣,孙家当年便如金家一样显赫,只是自先帝起便不受器重,如今衰落,命途自然也不顺遂。
帝王讲究平衡之术,金氏与孙氏便如同一枚铜币的两面,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东风西风,三十多年来皆是如此,此消彼长,最后却老死不相往来。
说起来两家有旧怨,十足的死对头,其一朝堂政见不合,其二儿女姻缘不和。金载松的嫡母便出自渤海孙氏的一脉,可惜红颜薄命,不然也不会叫陪嫁抢先生出儿子。
孙家更不可能待见金载松,自始至终都奚落他庶子的身份。
我见她似笑非笑,料定她今日来者不善,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今日是小初儿的满月酒,人生第一场宴席,说什么也不能叫居心叵测的人毁了。
“夫人是吕府的千金,听说当年吕大人慧眼如炬,执意把夫人许给金大人,羡煞不少人。不知如今,夫人过得如何?”
我挑眉笑道:“孙家娘子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
她笑盈盈说道:“妾是给夫人提个醒,他们金家主母的名位空了好些年了,八字若是不够硬,还真碰不得这位置。”
不知怎么,我似是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和众人说笑的刘霜霜,正好撞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只见她不动声色转过头去,与身旁的夫人举盏吃酒,好似就没看到我这个人。
“孙家家风素来嫡庶分明,子嗣繁盛,”我淡淡地说道:“但论教养还需迎难而上,青天白日的来我跟前说这些话,孙家娘子是在明着咒我吗?”
“妾是好心提醒夫人,他们金家惯来庶子当家,可见家风不正。”提起金载松,她更是颇多不屑,“一个贱种也配登堂入室,我孙家凡有一人在,都不会叫他过得太轻松。”
她探过身来,越说越激动,一股子酒席混着胭脂香扑鼻而来。
临绣连忙叫人去请女使来,生怕她做出什么,可她猛地站起来,忽而就倒了下去。
我们二人吓得不轻,一看,竟是睡着了。
“她是喝了多少,就这样胡言乱语。”临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被女使背下去,拍了拍胸脯,说道:“这酒方才觉得好吃,却不想后劲这样大。”
那边周老夫人正待客,听见角落处一阵嘈杂,投来探寻的目光。眼见孙家娘子被人背下去,大约觉得席面失态,眉宇染上不喜。
好在也算不得多大的事,一阵喧闹后,大家又各自吃酒凑趣。
周老夫人大约觉得我与临绣的位置太过偏僻,特意嘱咐了女使,将我们的桌案摆到了主宾席。
“二位夫人皆是贵宾,又是泫儿闺中密友,不该生分了去,怎的坐得这样远,”她看了看周遭的几位夫人,和善笑道:“合该与我们一块儿凑趣才好。”
这一搬动,却正巧搬到了刘霜霜对面。这主宾席上都是颇有身份的诰命夫人,统共八个位次,陪席而坐的姑娘家只她一个。
周夫人做东,上宾夫人们皆是书香门第,左相韩忠言、右相曾逋都与周家有世交之谊,若说金载松和柳迎冬是新晋宠臣,那这些人则是握着朝堂生杀的权臣,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和临绣相视一眼,只觉格格不入,心道高处不胜寒,必得越发小心应对。
“听闻柳大人之妻素有贤名,今日可算有缘见一面了,”说话的是一位富态的夫人,两鬓已有了风霜,可举止却优雅如故:“柳大人新科状元,将来自是朝廷肱股,夫人又是这般娴静有德之人,该是朝廷的福气。”
临绣含笑,自是谦卑不敢承她美言,忙道:“老夫人廖赞,晚辈粗鄙之人,那配得上娴静二字,若论贤德,自当以诸位夫人为楷模。”
“过谦啦,”周夫人笑着说道,眉宇间流转,好似十分满意临绣的谦卑之态,又夸赞了几句。
“盈华这些日子可好些了罢?”她自是听到些许风言风语,亲切又倍感疏离的关切,倒也不叫人反感:“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长宁郡主也病了,长公主日日侍奉汤药,却也不得空来。”
我一时恍然大悟,怪道上首还有空位,原是她二人未列席。
“盈华养了这些日已是好了大半,今日原也是怕过了病气,便想离得远一些,反倒叫老夫人担心,是盈华的不是。”
当初周老大人对父亲有过提携之恩,是以周家与吕家也常有走动。只是周吕两家的走动,都是祖父辈的交情,小辈之间尚无交集。
“吕家的姑娘,听说各个不差。那建安候世子夫人,是你的长姐罢?”
我握着酒盏的手一顿,含笑说道:“是妾的堂姐,伯父的长女,三年前成婚的,殷夫人难道认得她?”
“也不算认得,说过几句话,言谈举止可见是个懂事的,”她好不吝啬对吕盈慧的夸赞,又说:“听闻头胎得了女儿,就忙不迭地替官人纳妾,一心为了郑家开枝散叶,上月建安伯世子的一房小妾生了男胎,她便视如己出抱过来养,如今自己也有了好消息,真是双喜临门。当家主母行事,属她最得体了。”
一时众人附和,只把我那大堂姐形容的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贤妇。
刘霜霜闻言,笑着询问:“世子夫人既是能生,何故还张罗妾室,三妻四妾虽是寻常,是否操之过急了?”
殷夫人听了,笑道:“没生到儿子,终究是主母心里的坎儿,纳妾也是使命所在。哪有生不出儿子还拘着官人不纳妾的,是不贤,即便不下堂,以后谁还敢与这家的女儿做亲。”
“原来如此,”刘霜霜笑盈盈说道。
“刘姑娘还是未出阁的闺秀,怎的问起这后宅当家生儿育女之事,”临绣含笑看向她,说道:“莫不是有意中人了?”
她忽而张红了脸,便也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