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办满月酒那日,万里无云,是难得的好天气。
半个京城之中,凡和周府有些渊源的,都带着贺礼前来赴会。周家是百年望族,累世勋贵,且又是书香门第。同为旧勋贵的仰慕周家声望,新晋的臣僚敬佩周家礼贤下士,纷至沓来,一时高朋满座,小小婴孩的满月酒竟办得异常热闹。
我自是收到了帖子,那帖子与众不同,是阿泫亲自写下,写得也直白:不来绝交。
忍冬看了苦笑不得,道:“夫人还是去罢。”
我略思虑,便也更衣去赴宴。
不想才出门,就见临绣在门口等着我,她脸上洋溢着笑,说道:“我猜你是要去的,守株待兔叫我等到了罢?”她今日没带茂儿出门,说道:“一道走,他们吃酒,我们还和从前一样说话。”
我们一路赶到周府,只见府门大开,门庭若市。官眷们带着仆从女使,互相见礼,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虽热闹却不喧嚣,三五成群很是得体。
阿泫身边的女使冰梅认得我们,一路将我们二人带去后院吃体己茶。
临绣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心生喜欢,说:“瞧瞧这孩子,生的这样漂亮,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小丫头已起了正经大名,叫周楚帆,乳名小初。
阿泫不以为然,说起孩子颇有些抱怨:“把我磨得够呛,偏她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只求将来别被人宠坏才好。”
“姑娘家,活得高兴才好呢,”临绣不赞同道:“你是她娘亲,难不成还盼着她不好?”
“临绣,咱们不妨定个娃娃亲……”
临绣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只当是戏言,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家茂儿若是不成才,可不许说我家高攀。”
阿泫摆摆手,颇有些无奈道:“若不是还得养她十五六年,你今日抱走都无妨。自打她来了,她爹就只顾着她,都不大愿意看我了。”
“你有什么好看的,”我摇着纨扇,笑盈盈地补上一刀,又摸了摸小初的脸颊,逗道:“当然是咱们小初儿稀罕呀。”
阿泫气无可气,作势要捶我:“你这没良心的,不安慰就罢了,还取笑我来,看我以后不捶你。”
三人正说笑,冰梅打了帘子进来,说前头开席了,请夫人们入席。
周起明是周家独子,又兼进士出身,因而这头胎不论男女,总归是要大办的。周老夫人虽然笑着,多少有些失落,倘若是个男孩,她定是笑得更开怀。
我和临绣挑了一处偏僻不起眼的角落入座,抬眼就见一抹倩影从人群中走过,往上首老夫人盈盈一拜。
周老夫人受宠若惊,忙亲自将她扶起,客气道:“刘姑娘礼重了,快入席罢。”
刘霜霜今日穿着广袖留仙裙,绣着金丝莲花的腰封拉到齐胸处,一条湖蓝色束带自然垂下,因着天气渐冷,外头罩着一件镶着珍珠的湘妃色蜀锦褙子。
女孩儿们今日也是盛装,可她来了,原也有些叫人眼前一亮的世家女们变得黯然失色,好似阳光都照在了她一人身上,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刘贵妃如今风光,众人也不敢得罪她的亲侄女,倘若有什么差池,唯恐这对姑侄一不高兴就收拾人。她们虽没见识过刘贵妃的手段,但如今孟皇后什么下场,众人自有见地。
不过这刘霜霜倒真是极美,夫人们若有似乎地看向她,似是想起一个人。才孀居的怀思太子晏良娣,不也是一位名动四方的佳人,可如果落得常伴青灯古佛的境地,实在叫人唏嘘。
我看向她时,也难免会将她和贞娘相比。虽都是一样的温婉动人,却又有不用,一个风情万种,一个不食人间烟火。
临绣看向刘氏,也有些不屑,道:“且看她如今这高高在上的模样,三年前却是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姑。若不是刘贵妃抬举她,她就得如她亲娘一般,被他爹卖去勾栏瓦肆。”
我听了诧异回头,不可置信道:“什么?”
临绣用纨扇挡住口鼻,悄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听说她爹和几个宗室子弟吃酒时顺嘴说的,真真假假,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众口铄金,你看她们面上恭恭敬敬,又有几个心里瞧得上她。”
因我们坐的远,倒也不曾惹人注意,不过经她一说我倒是能看得出这些夫人们这般客气的由来了。
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未必是月中仙子。
“世族之中最叫人不耻的就是裙带关系,刘贵妃进宫这些年,得了君恩,还妄想举家一步登天,倒是高看了她。”临绣小声道,望着那边热闹的情景,心生鄙夷。
“是啊,”这些夫人们都出自世族大家,自小便如人精一般,哪里不知里头的深浅,我见她这般厌恶刘霜霜,问道:“怎的你这样嫌她,莫不是得罪你了?”
临绣不是那等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女子,当初贞娘与她说话,她还夸赞她至善至美,同样都是美人,她却格外不待见刘霜霜。
“成日泛舟游湖搔首弄姿,勾的人都争相追捧,”临绣不悦道:“她不要脸,咱们东京城那么多世族闺秀却不得不顾及体统。抛头露脸的,叫那些平头百姓看到,还当咱们都是这样没规矩的人家。”
我只是笑笑,临绣都这样不喜,想来未出阁的姑娘们自然更不待见她。
“我常见她一个人,还当是初来乍到,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她若安分,多少看她姑母的薄面也会与她说话,如今都借着缘由不肯与她来往,可见是多讨人嫌了。”她又说:“那贵妃又是个记仇的,偏又疏远不得。”
我笑了笑,庆幸这段时日称病不出,躲了不少是是非非。
不多时,有女使们将佳肴美酒呈上来,放下纨扇便也不好闲话,执箸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