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才开,桌案上的几人都没有动筷子的痕迹。陈端仪赶来的很是时候。
门边还把在手里,汗珠却早就落下来。许久未见,这心情还像三月的融雪料峭,只在眼睛里含着,伸出手去触碰即刻松散。最后只留在原地,化成一汪春水,映出她削瘦的脸颊和空空的双眼。
那人仍端坐在上座,和官佑隔桌遥对,眼睛从来没挪动过来一下。但总归表现得没有官佑这么自然。
誉萝位同局外人,不知这房间里的暗流涌动。只顾阻拦陈端仪,却看主子摆了手,倒是让她先告退了。官佑弯着眼,一点也不担心陈端仪揭穿她的身份,仍旧一副富绅做派,笑道
“下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客,在下调教无方,陈郎中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用词斟酌着,有暗示以平民身份待她的意思。陈端仪还没回过味来,方才被誉萝引着向前走了几步,只听身后的门也关上了。直到合欢香气的人也转过身来,淡粉的绸缎在腰上褶出水漪状,叫她看清了帷帽下的半张俊脸。
“原来这就是在渡口行医救人的那位神医。”
宇文识语气淡淡,好似调侃
“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呢。”
陈端仪勉强一笑,想到怀中拜帖。听他们的语气,这周荃怕不也是官佑的人。今日这场宴席,也该是官佑在摸清她底细之后为她设下鸿门宴。这样想来,她若是未赴约,也许少了状麻烦事,但是她还是来了,有些自投罗网的意味。只是不知道宇文是同官佑一道的做局人,还是被她一道邀请来赴宴的鱼俎。
陈端仪只能硬着头皮,对面前这位出了名猜不透心思的皇女略一抱拳。道
“是在下路上耽搁了,不曾想周公子已撤宴。唐突了二位,在下该死。”
“陈郎中说这话,在下可就不懂了,
官佑还在演,一摊手,道
“这又不是皇城根儿里,何来该死一言?”
陈端仪看她一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听官佑继续只顾自言自己
“还未介绍过在下。我是周京,靠唱戏混口饭吃,便从汴京一路唱到白玉港,最拿手的是霸王别姬。眼下楚歌已起,霸王也不是霸王了,陈郎中是我表弟阿荃的救命恩人,理应礼遇您呐。”
她自言是霸王,那斜坐着不言一语这人,难道就是虞姬。
宇文识当真是和陈端仪想到了一处,宽解道
“周老板要做真霸王,我可是连假虞姬都称不上。阁下唤我卿欢便是。”
他又轻笑两声
“卿欢,卿是偕□□卿卿的卿,欢是寻欢作乐的欢。不知阁下名讳?”
卿欢卿欢,俯身低语轻缓为卿欢。陈端仪懂他也是有意不提京城那些事,只是与官佑不同,官佑变周京只是为了好玩,宇文识他....陈端仪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是想和她断了过去的那些关系。
只是卿欢,竟然是个他能想得到的,下九流的贱名。
“在下叫陈端仪。卿欢老板好像我一位故人。”
“陈郎中说笑了,这样的交好藉口我已听过不少。现今已不流行这样的话术了。”
卿欢笑起来,朱唇映的齿白。帷帽落得更低。
“抱歉,是我冒昧了。周老板,今日是我叨扰。若有机会下次再见,在下设宴,一定奉陪到底。”
“怎么还要下次。可是这桌宴菜不合眼缘?那我叫人换上新的。”
怎么是这桌珍馐的问题,明明就是房外那群虎视眈眈的誉萝们的问题。陈端仪拱手告辞
“其实在下今日便要赴前程,不打算在白夜港再待了。眼看这个时候,是不启程不行的了。谢过阁下盛意,有缘再见。”
“你要去哪?”
卿欢笑盈盈,像没听到官佑的发问,只提壶又倒上一杯新的茶水。摆到陈端仪最近的位置。然后一言不发,帏帽下的眼睛似乎盯住了她。
那是最好的碧螺春,陈端仪这样刁的口味,都挑不出来一点错的茗水。
“山上有野物。夜里可不敢贸然上山啊,陈郎中。”
官佑好言劝着
“陈郎中这么急着走,是为了谁啊。”
卿欢见她不来饮水,便起身走到她不远处,递给她。露出段手腕,白盈盈的瘦,骨节突出来。
紫禁城的好风水供养着,怎么还这样柔弱。陈端仪的视线没离开那腕子,突然想到了开脱的理由。未加思索道
“今夜是住在友人家,明日再启程。他们自己在家里,还是早些回去陪着比较好。”
“既然是友人,又不是夫人,何必这样顾及着他。我托人代为前去告知一声如何?”
官佑靠着椅背,想看陈端仪接下来如何演。
“是家里的孩子,大病初愈,我得回去照顾着。我那个友人心软脆弱,自己怕是应付不来。”
话到这里,陈端仪不禁真的思索,那少夫郎心力交瘁,可真的听懂了如何照顾好小潋。手朝那递来的茶盏伸过去,却见那茶在空中绕了个半圈,放到了茶案上。周围还洋洋洒洒一小滩。
卿欢一只手撑起帏帽,露出宇文识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那陈郎中归心似箭也是应当的。”
官佑笑几声,放下茶盏,一面观察着宇文识的脸色。
“那卿欢,今儿就先让陈郎中去了?”
宇文识放下帏帽,语气淡了些许。
“陈郎中,我近日胸口闷的难受。你要走,也请先帮我治好再走。”
官佑挑眉,却觉宇文识在盯着她看。便会意起身,撩起把折扇,上头绘的是月落乌河。
“那你们先看,这宽衣解带的不方便,在下先出去。”
陈端仪施礼,官佑大步出去了,才直起身子。却没有立刻转身。她听到了衣料摩擦桌案的动静。不久,宇文识轻声唤她
“陈郎中,来啊。”
轻轻的吐息近在脖颈处。陈端仪转身,咫尺间,那人已脱去外衣,露出淡粉衫子。
帏帽还未摘下,距离却近的教她一抬头便能看到他的眉心。
“哪里不舒服。”
陈端仪自顾自,搭上了他的脉搏。宇文识握紧掌心,腕子上的青色愈发突显。像是在给她指出他的最脆弱之处,只要她动动手指,就能至他于死地。
“陈郎中医术过人,有些事不用明说也能揣度出来。”
宇文识低下头,在她耳边吞吐
“你那位友人让你这样的冷血人物都这样上心,定不是一般友人。你瞒得过他瞒不过我。”
“脉象浮动,近日应该是没休息好。肩膀痛么?这里,”
她把手虚掩在宇文识的肩颈处,微凉的触感即将抵达他的双颊。宇文识偏过头去,继续问道
“还有孩子了。你是真的用心良苦,给别人当后娘也不在乎。总不能是你的孩子。”
宇文识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因着陈端仪的突然用力,他不自觉咬住了嘴唇。
“看来是疼的。劳心费神,不顾及自己身子。腰呢,酸不酸?”
“你们女人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什么诺言期许都不用做数。早知这样,我...唔。”
还未从腰上的酸麻感中回过味来,下巴上突然收紧的痛感直达身体内部。宇文识不敢置信的看着捏住他下巴像是把玩一件宝物一样的陈端仪,他的头仰起,帏帽上的纬纱落到他睫毛处,他无暇心动,只能照做陈端仪说的一切。
“舌头,伸出来。”
伸出来了,湿哒哒的粉红。宇文识喉结滚动,面上的绯红已是帏帽遮不住的了。
“早知这样,你要如何?我就是这样冷血,你快离我远一点。”
“我恨你。”
“我更恨你。”
门外人听不见屋里的动静,只当把脉要环境,若是有人察觉异常推门查看,只会看到一副极其亲密的景象。只是暧昧者并不这样想,他们似乎已经习惯过这样的接触,但是此时的眼神却有难以言说的情绪。
陈端仪先松开了手。眼神晦暗不明。
“凤体无大碍,随行太医带的补药足够了。臣先告退。”
“等一下,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宇文识突然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口
“我来白玉京不是来找你的。哪怕你真的不是凤君,我也不会来找你。”
宇文识没有说话,只听陈端仪给出了她的理由
“师傅的药典有一张方子字迹不清,我来走她走过的地方,找那味不确定的药材。”
“我想问的是,你那个友人,究竟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宇文识的手撑住桌案,视线还在离他很远的陈端仪身上。陈端仪定是未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语塞许久,终于叹口气,道
“不是。”
等到真的日落西山的时候,陈端仪驾着那匹来时马真的朝小潋家的方向去。行到不远处,终于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茶楼静悄悄的立在林深之处,看着陈端仪远去。却也最清楚,就算陈端仪走到看不见它的地方,它都能看到那个红衣翩翩身影。而茶楼里的人也清楚,陈端仪总会走出这片林子,总有一天陈端仪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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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灵凤缠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