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凤记（女尊） 第10章 第10章

暮冬时，瓷缸半水，水面冻了层霜，凿破冰皮咕噜响。葫芦瓢厚实，浸透了褐色上也结层霜。天色微亮，昨夜的雪还积在桶里，打水人轻轻抹去雪水，重新换上新沏的井水。

天上雪是无根水，井里水是宫渠自护城河一路引进来的。宇文识思索着，攥紧了汲水的旧布。方块状的，接在一起，都是用旧时衣裳细细裁出来的。再身娇肉贵的，被逼到梧桐林苑这个地步，也能拿起剪刀，舍弃那些身外之物。

宇文识抖雪的行为在梧桐林苑成了道景色。另有几个早起做工的，守在一边等着水烧开。蹲坐在一边围着个吊炉，炭堆似得蹲坐在一起。这几个里面稍微能说得上话的，远远的朝宇文识喊“缸里水够用了，再打水有什么用。”

宇文识没有回话。回之一望，这一望下来，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都结成了冰。他还是那么居高自傲，不知变通。若是早些学会那些人的土话跟着热闹几回，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的多。蹲着的宫人嗤之以鼻，看着宇文识更卖力的去用那桶冰水擦拭他的那些从原先宫殿里迁出来的宝贝。

宝贝也不算多珍贵，只是几件能撑的上场面的首饰，多是珍珠，玛瑙一类。宫人心里都清楚，这小凤雏还没等到身份贵重到戴的起蓝宝石，翡翠石，便被撤了后路。赶到梧桐林苑来。那些珍珠玛瑙一类的，就像这宇文家二公子的名号一样，中看不中用，一碰就碎了。

但是宇文识还是要擦。除了擦这些能算得上宝贝的珍宝。他还擦那间小寝居里所有的木制家伙事儿，从那张小床，一直擦到挑煤的铁杆，凡事他要用的，他定要不嫌麻烦的擦上许久。日复一日。

宫人的话头又扯到了宇文识的举止。不知好歹的家伙，在梧桐林苑这个事事要争先的地界儿，仍旧慢斯条理的。煤炭这样宝贵的家伙他看过来的眼神也无甚**，简直将他们这些着急的人衬的像抢桃的花果山众猴。但这凤雏又不是真的又羽尾蔽体保暖，他领到的只有煤渣又如何，上头怪罪下来也无关他们的事，再说了，上头能怪罪么？

老凤带着宇文家的尊严一病不起了，小凤活的暖和与否，谁又在乎呢。难不成还要他们事事让着他？大家伙儿都要保全自身啊。宫人调笑着，哄笑成一团。宇文识端着水桶站在阆院，无神的又朝这边的热闹看上一眼。井水难汲，洒了一身，回屋换身干爽的衣物已是必要。宇文识的重心在水桶上，没有办法去揉一揉酸痛的腰。受伤的勒绳带着隐刺，扎着又痒又疼。宇文识没有耽搁，新的一天有新的一天的活计。若是说他真的在梧桐林苑学到了什么，那便是做事要遮住耳朵，那些没用的话说出来是给他听的，若是他不听，那这些话也就失去了威力。

可是有些话是宇文识避之不及的。才刚换上件衣裳。宇文识踱步出门，便听见掌事在屋檐下喊，一双眼睛拉着那点小心思细长又阴鸷。宇文识本想避开，却听他开始了新一天的要求。

“你去内务府领些金煤回来。苑里的已不够用了。”

身边有人疑惑，不懂事的插一句

“掌事，这个月分例的黑煤已取回来了。再说那金煤哪轮得到咱们用，那都是送去各宫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记头栗叫那多嘴人长了记性。

“领的那煤烧起来烟熏火燎的，是能给人用的？谁说那金煤只能给各宫的主子用，上次领煤时那闲翮宫的选秀奴才怎么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领了去？再说了，你怎么瞧不起咱们这儿的这位主子啊。宇文，你去领，内务府的那帮挑拣货色看见你亲自纡尊降贵的，粉墨登场了，哪个不敢教你拾煤去。”

领煤的木筐已叫人塞到手里，沉甸甸的，拉着宇文识一齐弯下了腰。宇文识的疤茧嫩嫩的发白，被这么的拽又将要破皮了。他咬住下唇，费力的将那只筐拖起来，却觉一双大手从一边伸过来，率先端起了煤篮。

“内务府的分例每月都有数，这样凭白去要，定是要受些气的。这事儿他一个孩子家哪里做过，别最后也是碰一鼻子灰，若是黑煤烧的不顺心，梧桐林这么多树枝枯着，捡来烧也能凑活。”

这是梧桐林苑里为数不多向着宇文识的一位，据说是往昔先凤君宫里出来的，算起来也是他们宇文家出来的奴才，对着宇文识这样的境遇，总是不忍心要帮一把的。

“上官白，你别在这硬装好人。本掌事是为难咱们二公子嘛，这事儿他是没做过，但凡事总有头一回，一来二去的也熟了，省的日后二公子被接回栖凤殿的时候，连这些基本的应付不来，端着架子可怎么体恤六宫啊。你们说是不是？”

掌事摊开手，全然一副无辜相。众人随之哄笑，笑里多是些干巴的讨好。眼下这番，他们这些寻常拿宇文识寻开心的也不得不想起宇文识前些时候刚被凤君叫去关照过，虽是后来没了音讯，但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这小凤雏又展展翅膀飞出梧桐林苑了。这可是皇宫里头，这些事情可真的谁也说不准。

笑声戛然而止，宇文识一把夺过上官白手里的篮子，吃力地朝梧桐林苑外走去。上官白收手不及，想要跟上，却觉他的脚步已有些踉跄，但雪地里留下的印迹很深。上官白是出了名的玲珑剔透，心知这人也是在气头上，若是跟上去硬要帮他，说不定还折了这小公子的面子。

上官白从来不做这种无利可图的事。

走在宫墙墙沿下的宇文识，头脑已混帐的几乎瞧不清脚下的路。通往内务府的路已在脑海中混乱成一团，宇文识尽力的想要去想清楚，却知记得清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好在路上有遇到几个同样提着篮子的宫人，他跟紧了他们，虽是隔了段距离，却也听清了他们是为了领新的煤炭朝内务府的方向去的。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宇文识全然没有心思去担心接下来在内务府的境遇如何去应对。他果断去领煤，其实也是想尽快离开梧桐林苑而已。

只是病着的鸟雀，能飞的多远。有再丰满的羽翼，终究也飞不出这皇城的金玉笼子。又一个拐角，宇文识视线模糊的几乎看不见，他轻轻喘了口气，却觉四肢绵软的将要倒在地上。宇文识撑着宫墙稳住身子，略一定神，却觉方才一直跟着的那些宫人已寻不见踪迹。他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一切都是一片未知，一个从未踏足的地方。

这里也有梧桐树，较之梧桐林苑的还要大些，养的极好，肥满的梧桐叶偌大一片，静静地飘落在地上，凝视着他。四周都是古朴的味道。这味道历经已久，仿佛除了他，再无人踏足过此地。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宇文识摇摇头，另使出力气提起篮子，想要寻个出口走出此处。可下一秒的力不从心，篮子几乎要将他拖倒在地上。他靠住宫墙，浑身的冷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发烫袭满，他伸手去触摸脸颊，却发现五味六感，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消失着。

宇文识笑了，这一天他知道会来，只是没想过来的会这么早。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宫里的无人之地。若是久经年霜，除了梧桐林苑的人，兴许没有人会再想起他这个人。想到这里，他放下了那篮子，拼命的朝外走。眼前的路没有人，目光所及除了那棵梧桐树再无其他。他的眼皮愈发的重了，终于，宇文识体力不支将要倒在了梧桐树下。

光影挪移间，院中出现了第二个身影。她的脚步轻缓，伸出的手却稳重，仔细的抱住了宇文识，微亮的掌心贴住宇文识的额头，随后利落的点在了他的唇心。突然的触感让宇文识找到了力量来源，宇文识拼命的朝她怀里钻，滚烫的触感让她几乎也要站不住。

军饷药仓戒备极严，她观察这不速之客已久，本想事不关己，等他自己寻出去就算了。没想到这人发烧还只穿件单薄以上，偏偏挑了她在的这天倒在药仓别院里。真是算好了要赖上她了。

她挽起学徒的袖口，无奈的啧一声，扶着宇文识进了烧着炉火的内室。连带着还有那只煤筐。端仪取下自己稍宽敞的披风，将他尽力包裹住取暖，这人也真是命大，病到这个地步还能遇上她，这个药箱从来不离身的太医院学徒。

烈火靠着麦草垛，照的人身上暖和的紧。不知添了几次柴火，宇文识再醒来已能活动手脚。屋外已是另一天，但也不知是哪一天。他拼命撑起身子，却觉自己身在一间从未来过的屋子，屋内陈设等同于无，除了草垛只有那盆热火。宇文识身上披着几件厚重衣裳，宫中时兴的女式裁制。他有些恍然。却突然发觉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那人衣着华贵，肩上绑着盔甲，一副方从疆域赶来的样子。这人浑身上下有种不容质疑的气势，一双鹰眸剜住了宇文识。她无需开口，因为从来都是别人先行交代所有的底细。

“是你救了我？”

宇文识有气无力，半撑着胳膊，衣领随着动作滑落肩头。他靠在墙壁上，散着头发，似一只从地狱爬回来的魂。脆弱的叫人不敢大声对他说话。

她歪了歪头，伸手止住了屋外蓄势待发的影卫。

“你是谁？”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是谁，怎么闯进药仓的？”

宇文识低了眼眸，这幅样子将宇文家的名声说出来，实在是不好开口。可面前这位是他的救命恩人，哪怕再遭人诽议，他也要回答她的问题。下定决心之后，宇文识用尽力气将每个字吐清

“我叫宇文识。”

“宇文识？”

那人饶有兴趣，念叨着他名字最前的两个字。随后又蹲下身，凑着窗外的光影看清宇文识的容颜。披散着的发下，是张仔细瞧了也挑不出错的艳丽模样。她看的惊艳，一顿后竟没有接他的话。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良久，那将军打扮的才回过神来，对上宇文识恳切的脸，突然一笑，眼眸也随着弯下来。她将身上的丰腴暖裘袍解下来，裹住他瘦削的身子。

“本王是官慎。你不该叫本王恩人，该称我句殿下。”

那只一路拖着宇文识的篮子摆在了房中一角，光照进来最充足的地方，那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填满了煤炭，没有一块是充上数量的碎煤，而是最耐烧的鎏金煤。皇城里能用上这种煤的，也仅有几位。

宇文识的头还有些疼，他想要行礼，却被官慎按住了。摄政王眼里充满趣味，问他

“你就是凤君家的那位公子？”

“是。”

门廊有些动静，摄政王的门客候着，听见屋里人的身份，便不管不顾了，进来劝官慎

“王爷，宫里事您刚回来还不清楚，这宇文公子...”

“谁说本王不清楚，本王知道，宇文家虽然现在乱成一团，但太凤君懿旨无人敢推翻，等皇上想清楚了之后，这小子迟早是下一任凤君。”

“是...是。那殿下，不如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宇文家若有翻身之日，也能惦念殿下的好。”

门客一心担忧宇文识对这不速之客处以军规，看这宇文小公子的身子骨，可经不住她的那番折腾。

“谁说我要计较今日的事了。你闯进军饷重地，本王可以当没发生过。但是你，得跟本王走。”

“殿下，使不得，万一凤君复宠，您带走小公子，可是相当于抢走了下一任凤君啊。”

“谁说本王是抢的。”

官慎目光灼着门客，含笑搂紧了宇文识的肩膀

“这可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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