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他用力挣脱楚绥的怀抱,“你喝多了。”
楚绥被骤然推开也不恼,他坚信沈时颂和他提出分手是因为生气,但他这几日翻来覆去的想也没想明白。
“是我哪里做得有问题吗?还是我那天说错什么话了?”
“不是。”
楚绥困惑地偏了偏头,"那为什么要分手?"
沈时颂抿了抿唇,“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这个说法。”
既然都没问题,那为什么一定要分手。
他执着的一定要在今晚得到答案。
“楚绥。”
“别在这撒酒疯。”
沈时颂却不欲多言,他整理好刚才两人拥抱时弄皱的衣服,转身往回走。
“沈时颂,你知道分手这两个字不能随便提出来吗?”
沈时颂脚步一顿,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走得决绝又从容,与楚绥十八岁时看见的那个背影截然不同,但他又奇迹般从里面看出了他那时的影子。
那时是初春,不冷不热的季节,沈时颂喜欢上他的开始。
现在是隔了四年的寒冬,其间十六个季节轮转,沈时颂要离开他了。
楚绥在原地站了会儿,面色渐渐冷淡下来。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赌的就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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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颂回了包间后整个人都恹恹的,所有人转移阵地进行下一轮活动时,他捞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准备撤退,“你们去吧,今天我请客,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大家看着他从洗手间回来以后就魂不守舍的,刚刚又听着说楚绥在这接待客户,脑子一转就知道肯定是旧情人见面,是以这会儿说要走,也没人要拦着。
曲山南从桌上拿起车钥匙,要和他一起走,“我送你吧。”
沈时颂摆摆手,道:“不用,酒店离这里就几步路,你们玩你们的。”
凛冬的寒风刺骨,沈时颂一拉开门,就被扑上来的风吹得面上生疼。
可能是前几天喝的冰啤酒生效了,他这两天一起来就感觉鼻塞,刚冷风一吹,头就开始一钝一钝的疼。
沈时颂把手放进大衣口袋,他循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体内的酒精蒸腾出醉意,模糊了眼前光景。
时间被轻而易举地拉回22岁的春天。
彼时他作为优秀毕业生要上台讲话。
晚会时间定在晚上七点,上台前有学弟学妹抬了一箱水到后台。
他坐在位置上吃盒饭,旁边两位主持人正抓着最后的时间对词,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罅隙里,他听见一道模糊的男声,“你们放在上面吧。”
紧接着是两个女孩子不断道谢的声音。
沈时颂从盒饭中抬头,正好看见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抱了两箱水往他们这边走。
他放下盒饭下意识站起来去接,“我来吧。”
男生手往旁边躲了下,“没事,我可以。”
错身间,他看见男生手背暴起的青筋,有点难以言说的性感。
目光不自觉的追随,从修长的手一直看到脸,看清脸的那瞬间,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一下。
这是一个很失礼的行为,沈时颂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把粘在男生脸上的眼睛扯下来。
在他愣神间,男生已经把水放在了地上,转身走出去了。
旁边的女主持人开始啧啧称赞起来,“不愧是霸占表白墙整整一个星期的男人,真帅啊,他帮忙抬水的那俩女生都快被他迷死了。”
旁边的男主持人接话,“我感觉还行吧,也就一般。”
“没眼光。”
“你说谁没眼光呢?”
“我知道你们男性就是会对比自己优秀的同性抱有敌意,我理解我理解。”
“理解什么理解,沈时颂你说他是不是也就一般?”
“啊?”沈时颂咻地一下回过神。
那天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在记忆里没掀起什么波澜,唯有那双手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再遇见他,是在他们研究生聚餐的晚上。
他趁着上厕所的空隙去结了帐,转头时不经意间看见对面便利店里坐着的人影。
他盯了会儿,看见他坐在便利店的收银台位置上,沈时颂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喉间涌上一阵渴意,他有点想抽烟。
但其实他那时刚学会抽烟不久,对烟还没有沾染上**。
“一包黄鹤楼,一个火机。”
“一共三十,我扫您。”很好听的声音,带着两分青涩的少年气,让人不禁失神沉溺。
“先生?先生?”
沈时颂骤然回神,明亮的灯光下,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手,白皙、骨节分明,以至于他瞬间失了分寸,大脑不经思考,问出那句格外失礼的话。
“我能加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心跳漏了一拍,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这话的唐突。
沈时颂抬眼,不期然看见了楚绥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目光只专注地落在他手机里的付款码上,隐隐有些催促之意。
‘滴——’
电脑显示屏上显示出支付成功四个字。
沈时颂双颊发烫,他抓起烟,说了句,“不好意思。”
随后快步走出便利店,背影很快消失。
楚绥沉静的目光落在落荒而逃的人身上,看了几秒收回的目光又落在了收银台上的火机上,他定定地盯了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也没动它,任由它孤零零地摆在那。
然而没过几秒,电子女声在空荡的店里响起,“欢迎光临——”
楚绥站起来,正巧看见进来的人抿了抿唇,血色在冷白的皮肤上一路蔓延,却仍然强装镇定地对他笑了下。
楚绥垂眼看着,有点想不明白,一个男生的皮肤怎么会这么白,几乎白到晃眼。
这个问题直到沈时颂再次落荒而逃般跑出便利店,他也没能想明白。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沈时颂站在店外踌躇了会,一股脑冲进雨里,雨丝细密而紧,飘落在人身上给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
楚绥眼睛追随着雨里的身影,直到他走进对面的店里消失不见,最后看了眼对面墙角放着的雨伞,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沈时颂边走边感叹自己运气实在不好,早上手机端推送消息,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让他出门记得带伞。
早先艳阳高照的天还让忘记带伞的他暗暗庆幸了会儿,结果这场春雨姗姗来迟,晚上九点才开始下,好在雨不算大,他没被淋湿。
那时的沈时颂并不知道,这场春雨在他心里扎根,顽固而呆滞地下了整整四年。
他像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人,面对喜欢的人时,处处谨慎,说的每句话都要字字斟酌,唯恐一步行差踏错,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对方的吝啬给予的每一个笑容都足够让他翻来覆去开心一整晚。
春雨乍然一下固然讨人欢喜,隔岸观雨十分浪漫,可永不停歇的春雨,让角落都泛起霉斑,即使后来有一天雨不下了,这些霉斑也永远不会消失。
不坦诚的亲密关系就像被雾包裹着的谜团,他努力向对方靠近,到头来却发现,他走了九十九步,却无法窥探那人是否也曾向他迈出一步。
有人说,喜欢像火,你坐在火旁边怎么会感受不到呢?或许吧,但楚绥的浮于表面的喜欢下包裹着的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冰尚且有融化的一天,可石头这东西,无论把它放在怀里捂多久,拿出来还是原模原样,过不了两分钟,连那费心费力捂热的温度也将退散。
他早已察觉,只是不肯放弃。
人总是贪心的,最初楚绥同意和他在一起时,他就想,没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能在一起他就很开心了,后来时间久了,他听见楚绥对他说喜欢就想听他说爱,听见他说了第一句爱就想听第二句。
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又快亮了。
沈时颂一夜无眠,他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去冲了杯前台送来的感冒冲剂。
他看着四四方方的墙,强迫自己闭上眼。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沈时颂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熟悉的身影,扰得他不得安宁,鼻尖涌上一股酸意,让他眼泪不知不觉地掉。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昏暗的房间没有一点声音。
沈时颂再次醒来的时候,昏暗、没有一点声音的房间让他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昏昏沉沉的大脑几乎罢工。
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喉咙传来一阵痛意,身上也在不断发烫,沈时颂伸手摸了下额头。
接下来的几天,沈时颂是在医院度过的,期间曲山南他们来探望过他两次。
曲山南见他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模样,一脸不可置信:“你失个恋还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沈时颂嗓子生疼,说不了话,顺手拿起旁边果篮里的苹果扔过去,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请他原地滚蛋的诉求。
曲山南伸手接住,可能是沈时颂是个病号这个事情唤回了他仅存的良心,终于安分下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拿着刀熟练地削苹果,边削嘴里还要一边念叨,“这恋爱谈得你伤筋动骨的,你图什么啊?”
c市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沈时颂侧头看,窗外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图什么。
图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伤筋动骨。
他就......
就怎么样呢。
他做不到像楚绥那样理智冷静,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依然会不可自拔地陷进去。
陷进去就陷进去吧。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这没什么可指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