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坐在钢琴前的背影显得格外欣忭,神秘电话的突然出现让叶冲的心情久久未能平静,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上级代号,檀香,很有可能将要启动他们。从踏上香港的那天起,他一刻也不敢忘记檀香交与他的任务,原本以为会是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孤身奋战,与一个又一个战友的安然相逢令他情不自禁地欣喜雀跃。香江,这个代号的出现使他如今的心情分外迫切,但是他知道,他必须克制自己的这种迫切。克制,从他成为谍报人员的那天起,就已经流淌在他的血液中。
他坚信,他们终究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11时45分,军政厅门前,有人在与守卫纠缠。
“——我有情报!你让我进去!”
“这是怎么了?”宫本走近,沉声问道。
“宫本少佐。”守卫恭敬低头,“这个人说自己有重要情报。”
宫本的视线依言落到那人身上,目光深沉。
被他这样盯着,叫嚣着要报信的少年即刻收敛,低眉顺眼,仍由宫本细细打量。
这时,汽车熄火的声音传入宫本的耳朵,他移开视线,少年悄悄松了口气。
“宫本君?”叶冲面色平静地从车上下来,疑惑和好奇的眼神在宫本苍野和少年之间徘徊。
宫本颔首,“正好叶冲君你回来了,这位少年说有关于□□的重要情报上报,你有空和我一起听听吗?”
闻言,叶冲微微眯眼,回视宫本,扯起嘴角,“自然。”
另一边,无人发觉少年此时猛地眨了眨眼,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说过情报是关于**的,这个宫本少佐是从何得知的?
审讯室内,宫本与叶冲一左一右坐在少年的面前,一人坐姿端正,双手抱胸;一人坐姿霸气,双手交叉叠在二郎腿上。
少年被绑在审讯架上。
牢房里只有他们三人,其他守卫都被宫本遣退。
“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明明说好悬赏换情报的!”被如此对待,少年急了。
叶冲掩去眼底的思虑,冷声道:“该给你的我们一定会给,说吧。”
“我能帮你们找到一个重要的**,他叫香江。”
叶冲心下一惊,面上若无其事地偏头看了眼淡漠异常的宫本。
少年对两人的沉默不语感到奇怪,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现在人就在荣泰药铺。”
“军政厅现在每天都在搜索**的下落,都没有眉目,就凭你跟东江纵队几天就可以获得这么重要的消息,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叶冲收回视线,将精力分给少年,“除非,你,是叛变的**。”
“我不是**,我就是个跑腿的!我真不是什么**!”少年慌张地替自己辩解。
对此,叶冲挑挑眉,“宫本君,你怎么看?”
“我很赞同叶冲君的猜测。”宫本站起身,垂眼,“既然他不愿意自己开口,便由我接着审问吧。”
叶冲默默勾唇,“宫本君辛苦了。”
“职责所在罢了。”宫本在叶冲的注视下坦然自若地脱下洋装外套,慢条斯理地卷起雪白衬衣袖子。
少年看着手拿皮鞭,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宫本,脸色瞬间苍白,开始拼命挣扎,“你们要干什么!?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12时25分,叶冲与宫本并肩走出审讯室,彼此面色沉静。
就在叶冲思索着该如何让宫本忘掉少年证词之际,对方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徐徐响起,“刚刚那人说得话不可信,香江这个代号很可能是他急需悬赏而随口编造的。”
叶冲怔愣须臾,“……有这个可能。”
“算了,现在已经死无对证。这件事先不要惊动佐藤将军,等我们找到确切证据再说。”宫本依旧目不斜视,“到饭点了,我们去食堂吧。”
“……好。”
这天,佐藤大藏办公室,宫本叶冲两人正并肩站立,听佐藤说话,“我昨天接到了大本营本部的命令,大本营的情报机关得到了确切的情报,两天后,将有一个英**情六处的间谍由日本本土出发,乘坐平洋丸号抵达香岛。”
宫本抬眼,“英国间谍?他来香岛做什么?”
“自从我们占领了香岛,英国的情报机关基本上处于毁灭状态,很多的英国人都被关在了赤柱监狱。”佐藤改变坐姿,“据说这次这个间谍的到来是要与一位特务秘密地接头,是什么目的、他什么时候离港,我们都不清楚。但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将对香岛构成威胁。”
特务?军统的人?
宫本打断了叶冲的思绪,“叶冲,你这次识人断面的本事可以派上用场了。务必要在他们接触之前把人抓获。”
“既然大本营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坐哪一艘船来的香岛,为什么不直接在日本本土将他抓获呢?还要容他来香岛?”叶冲提出疑问。
“事出紧急,情报部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这艘船已经离开了日本本土,所以才命令我们要在香岛把他截获。”
叶冲继续追问,“身份和体貌特征呢?”
佐藤被问住,“呃,只知道他是一个西方人。”
“……”
宫本轻咳一声,“排查的难度有如大海捞针,香岛各国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果我们没有找到证据就抓人,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佐藤重新振作,“好了,我命令明天上午军政厅全体出发,封锁码头,对平洋丸号的所有西方人挨个进行盘查。不管用什么方法,决不能让这个间谍漏网。”
“是。”宫本与叶冲异口同声。
9时28分,十七号码头。
宫本从小岛介那里接过平洋丸号上所有西方人的资料,翻阅过后转交给叶冲,“船上有五十八名西方人,排查起来非常需要时间。”
佐藤嗯了一声,“那就从出入境记录上开始查起,凡是有过来回往返的,都暂时放过;凡是新来的都秘密带回。不过封锁码头的时间是有限的,时间太长,会发生恐慌。”
“记住,你们只有二十分钟。”
叶冲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落后宫本一步,两人带着宪兵队向前走去。
平洋丸号靠岸,人们排队下船,经受宪兵的盘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宫本巡视的目光在一处停住,就在其身旁的叶冲几乎是后一秒就发现了他的不同,顺着对方的视线一齐望了过去。
不顾左右的眼神,宫本抬脚走近一名西方人,“Hello,please come here.”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但语音语调和娴熟程度都令叶冲微微眯了眯眼,继续按兵不动。
与那个西方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宫本勾起嘴角,伸出右手,“初次见面,先生。”
那人显然听得懂中文,颔首握上他的手,用带有口音的中文道:“你好。”
两手相触的一瞬,宫本便摸出了对方手心的厚茧,松手后,他淡淡道:“您这是常年拿枪的手啊。”
“……在外谋生,练枪防身而已。”伯恩抿抿唇,掏出怀表,“我有一笔生意,再不赶去就来不及了。我没有迟到的习惯。”
“先生的中文很流利。”宫本笑笑,从伯恩的手里拿过怀表,看了看,随后两指一松,金表便自由落体,摔在地面,表盘和表针散在四处。
“嘿!你这是在干什么!?”伯恩简直不敢置信,在一旁围观的叶冲同样睁大了双眼。
宫本坦然自若,“这样就不会迟到了。”
“你知道这只表的价值吗?!”宫本高声质问。
“伦敦为中国所做的金币表,全世界只有这么一块。”宫本笑笑,“法国上世纪著名的擒纵轮,十分罕见。能修的店可不多,据我所知,香岛只有一家。”
“你!你竟然知道还这么做!?你说说你要怎么赔!”
宫本苍野是故意为之,为什么?
叶冲总感觉对方的话语暗藏玄机,回过神来,上前隔开气愤至极的伯恩和仍旧无动于衷的宫本,一边叫周围的宪兵放下枪。
等伯恩冷静下来,叶冲弯身捡起金表和零件,“这块表,先还给你。”
伯恩深呼吸着接过表。
“虽然我不懂表,但是我能看出来它是一个古董宝贝,现在表盘已经碎了,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叶冲瞟了宫本一眼,“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修好这块表吧。”
伯恩沉思片刻,拎起行礼转身就走。
“站住。”宫本抬手整理着满是褶皱的衣领,语气森然,“我让你走了吗?”
听到这话,叶冲忍不住拧眉,这还是第一次对方和自己唱反调。宫本不是冲动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何在?
他们这边的喧闹终是引来了佐藤。
“宫本。”
宫本顺势垂头,“将军。”
佐藤没有理会宫本,面带微笑地看向伯恩,“你是伯恩先生吧,刚才我的属下如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原谅。”
“我是三井洋行的田村正雄。”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典型日本男人也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我想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伯恩先生是我从瑞士请来的贵客,他是瑞士阁楼工匠琼·马尔科·瓦舍龙家族的后人。”
“伯恩先生跟我在生意上是伙伴,我们在日本已经合作多年了,这次来香岛是要跟我一起做古董钟表生意。”
“哦?只这样啊。”佐藤笑了,“田村君,精明的生意人呐,所有的古董钟表都散落在民间,你来做这个生意,肯定会很发财。”
田村正雄和佐藤大藏相互寒暄时,叶冲分心看向宫本的侧脸,对方脸上依然面无表情,眼里也不见任何情绪。
目送伯恩等人的远去,宫本敛眸,“将军阁下,伯恩他的那双手一看就不是单纯的商人。”
佐藤叹息一声,“田村他所在的三井洋行常年为皇军提供资助,这个面子是要给他的,现在也没有理由证明他就是英国间谍嘛。如果搅扰了天皇,怪罪下来,我也承担不起啊。”
宫本可惜道:“……那就这么把他放走了?”
“将军,不如我去暗中调查一下这个人,一旦我抓到了证据,连田村先生也保不了他。”叶冲提议道。
佐藤赞许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嘛。”
收队后,有宫本分担佐藤的大部分注意力,叶冲独自来到池诚的古董店。
伯恩的那块古董表整个香港只有池氏古董店敢收,先不论宫本为何要摔碎伯恩的表,但借此机会,叶冲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池诚交换最近的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