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70章 寤寐天（一）

一夜匆匆而过，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但道议堂中的众人却依旧眉头紧蹙，争论不休。这场关于如何应对大灾的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宿，然而最终仍未能达成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定论。

与此同时，在长明观的另一端，陈今浣领着阿宝从后山玄窟归来，朝着寝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阿宝蹦蹦跳跳地跟在少年身旁，时不时好奇地东张西望，庞大的身躯很是惹眼。就算很惹眼也没关系，现在宫观的人们都忙得不亦乐乎，哪有空来管这两个介生呢？

二人抵达寝舍，陈今浣在确认了屋内没有埋伏之后，轻轻将房门推开，然后从怀中掏出那一卷用粗布包裹着的铜钱。他仔细地点数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四百八十二文。随后，他找来一个小巧玲珑的土陶罐子，将这些来之不易的钱财悉数装入其中。

装好之后，陈今浣转身看向身旁一脸天真无邪的阿宝，轻声说道：“阿宝，你就在这儿乖乖守着屋门，千万不能让任何人来打扰我。要是你表现得好，等会儿哥哥给你吃糖。”

听到“糖”这个字，阿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糖……似不似…上次滴那种呀？”一想到上次吃到的那种黏糊糊、臭烘烘但却无比美味的“糖果”，阿宝不禁流下了一串长长的口水。

陈今浣微笑着点了点头，摸了摸阿宝的脑袋，鼓励道：“没错，就是上次那种。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守着这里，知道吗？”

“好……好！阿宝最听话！”阿宝忙不迭地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道。

尽管如此，陈今浣还是不太放心。他略作思索，便决定在寝舍的周围再布设一道探知的法阵。他按照泠秋之前教授的方法结印，一道道微弱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浮现，并相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闪烁着淡淡荧光的圆形阵法。一旦有人踏入这片区域，陈今浣就能立刻感知到。

一切准备就绪后，已经整夜未曾合眼休息的陈今浣没有丝毫耽搁，立即着手实施他接下来的计划。他先是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玉化骨笏板，四指在前一指在后地单手握住，将其竖持于膻中正前方，然后端端正正地盘腿趺坐于地上。调整好呼吸之后，他紧闭双眼，开始收敛心神，进入一种深度的冥想状态。渐渐地，他的气息变得平稳悠长，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在意识的深处，陈今浣凭借着强大的精神力量，于混沌中朝着前方的那潭黑水疾驰而去。他要去那里会见那个自称是“真正的自己”的家伙，揭开一段被尘封已久的秘密。

这次，他又一次成功地维持住了完整的人形，而且令人惊喜的是，其原有的各种感官——视觉、嗅觉以及听觉等等，都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他站在远处，目光越过混沌的迷光，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伫立在黑色水潭旁。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靠近的时候，那个人影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你果然还是来了啊。”

陈今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却始终没能组织出一句合适的话语来作为回应。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说些什么，那个人影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如今看来，你的状况也已经稳定下来了，可喜可贺。那么，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所经历的一切情景呢？”

听到这话，陈今浣陷入了沉思之中。他闭上双眼，开始在脑海中回忆、构想，然后描述道：“那时候……这里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色，它就那样迟缓地、毫无方向感地流动着。我五感尽失，在那种极度混沌的状态下，我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将那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认定为‘自我’。”

“灰色…五感尽失……嗯，那你还记得它当时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陈今浣犹豫了片刻，回答道：“它说……我那死里逃生的疯狂计划，成功了。”

说完，他立马意识到了不对——他既然已经跨越了“第一道死亡”，何来死里逃生一说？

“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你根本不需要，也绝无可能经历‘死里逃生’的事情。因为从服下长生丹的那一刻起，你已是死生同态，永远无法真正地死去了。”

“长生丹……我是什么时候吃下去的？”

“不知道，可能是很久之前，也可能是很久以后——无论是何种情况，这件事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它可以出现在任何‘节点’。而你要做的，只是让它在其中一个‘节点’固定住。”

“如果我不那样做的话，会怎样？”

“你会一直，一直，一直生不如死，在无尽的庞加莱回归之中，歆羨无数重宇宙的死亡与新生。”

那人又说出了现代的概念——不，那甚至算是未可知的未来。他的内心不禁泛起一丝涟漪。难道这个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尝试着去相信他？

陈今浣陷入了沉默，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长生，或许并非真正的解脱，而是一种无尽的折磨。如果长生意味着永远无法真正死去，那么他所经历的每一次“死亡”，都只是无尽轮回的开始。

从一开始就被骗了……吗？

他总觉得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却又无法确切地指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正当陈今浣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感知到有人踏入他布下的探知阵法之中了。他不敢怠慢，急忙收敛心神，将全部精力集中起来，从心泊回归到现实世界。

他猛然睁开双眼，目光落在手中玉化骨笏板上时，心中不禁一惊——原本光滑无瑕的笏板表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贯通板身的裂痕！这绝不可能是由外部力量所导致的结果，然而此刻情况紧急，他却也无暇细究这离奇现象背后的缘由。

陈今浣双眉微皱，用眼神和手势向身旁的阿宝示意，让其留在原地不要乱动。紧接着，他将笏板放置一旁，抄起一把锋利的匕首，蹑手蹑脚地走向门边。靠近门后，他轻轻拉住把手，只将门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就在这时，一张白色的信笺毫无征兆地从门缝中塞进了屋里。陈今浣不由得一惊，出于谨慎考虑，他并没有贸然伸手去接住那封信笺。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门外的送信人似乎能够透视屋内的情形，只见其手腕微微一抖，那张信笺就如同被施了魔法似的，直直地朝着屋内的书案飞去，并稳稳地落在了桌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那个神秘的送信人连一句话都未曾留下，便转身匆匆离去。如此反常的举动，瞬间勾起了陈今浣的好奇心。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伸手拿起信笺缓缓展开。

随着信笺上的文字逐一映入眼帘，陈今浣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信笺的落款人竟是冯天师冯佑，他要陈今浣独自去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