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香囊还未染血,几日不见,他的身边一定发生了某些变故……三日前他假装被使者上身,随口胡诌的预言,不会一语成谶了吧?
香囊上的血渍是谁的,他的亲人,恋人,友人?陈今浣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香囊,他可不是在惋惜,只是在想该如何利用这件事来编织谎言而已。
不过他的视线似乎过于炙热,抬头望天的泠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不自然地侧过身去,将腰间悬挂的香囊扯下,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
“啊…抱歉,我——”
“无妨,都已经过去了,我并不在意。”
“对不起……”
“月华说你失踪了整整三日,我们找遍了润山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这处洞穴找到了你,你平安无事就是万幸。”这位师兄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陈今浣默默记下他所说的信息,继续跟在他身后往道观走去。
他们走出了山间密林,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里是润山的半山腰,长明观的建筑群就坐落在这片平地上,古朴而庄严。陈今浣抬头望去,只见道观的飞檐翘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说来可笑,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之后,重新回到这片是非之地时,他竟然倍感亲切。
“师兄只能送你到这了,淮胥真人找你有要事相谈,快些去吧。”泠秋把他带到一座建筑的门前,这里正是陈今浣第一次拜见淮胥的庙宇。
那老东西又想做甚?泠秋说他消失了三日,而他在山洞里明明只待了一小会。如果不是他穿梭了时间,是不是意味着那些山洞里有着淮胥也无法掌控的秘密呢?
答案就在眼前,他一去便知。
陈今浣朝泠秋作了个揖,放下背篓转身拾级而上,再度走进了那不祥的大殿。
淮胥真人的老脸上依旧挂着虚伪的笑容,他坐在蒲团上,大殿一切如常,唯独那尊二十多米的雕像消失不见了。
“陈今浣小徒,为师交给你的任务,你可有好好完成?”
“弟子已将十株仙人草投喂给…前辈们了。”
“嚯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这老东西真的对山洞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是想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来试探他?根据陈今浣的阅人经验,真实情况更倾向于前者。
“只是……弟子有一事想请教,您为何要将前辈们,关押在山洞之中?”
“不是关押,是封印——那群不听话的家伙,是为师亲手封印进山洞的。”说到这里,淮胥突兀地睁大了眼睛死盯着陈今浣,他嘴角上扬抚摸着胡须说,“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试药,不像你,还有其他的价值。”
“这些前辈,都犯了什么错?”
“欺下瞒上满口胡言,不守规矩肆意妄为,挑拨离间祸乱道心……最重要的是,他们欺骗了我。”
所以,他是想杀鸡儆猴么?可惜,陈今浣并不吃这一套,这么做只会挑起他的好胜心——他偏偏就要骗过淮胥,用比那些“前辈”更加高明的方法。
完全虚假的谎言并不可怕,真假参半的话语最是难分。
“真人高明,弟子的拙计在您面前真是无处遁形!我刚刚的确说了谎,那十株药草全被我吃了,是我为了变强一时鬼迷心窍。今后,我若是欺瞒您便要被天打雷劈,请给弟子一个补救的机会!”
“此话当真?”
“小辈对天发誓,绝无半分虚假!”
“不错不错,为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懂事的徒儿了,我怎么会怪你呢?聪慧,该赏!”
淮胥真人瞪圆的眼睛又眯了回去,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拍手三下,一个矮胖的道士从大殿的立柱后走了出来。胖道士双手捧着一块檀木托盘,托盘上摆放了一颗香球、两枚丹药和几张丹方。
“味象,把东西给他吧。”
矮胖的道士把托盘交给了陈今浣,与此同时,淮胥又拍了几下手,提高嗓音向门外喊道:“浇书、醒石,把他带上来。”
两个瘦高的道士押着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走进了大殿,那人被五花大绑起来,是个陈今浣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十六隐’已经找到那个害你擅闯禁地的奸人了,你来看看,是不是他?”
那人被粗鲁地推倒在地,他看上去憔悴不堪,眼窝凹陷满脸愁容。他勾着头一言不发,身上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痕迹,手脚末端已经发青发紫,面对这莫须有的罪名,这个倒霉的男人一定相当无助吧。
他的眼睛,在向陈今浣求救。
只可惜,他求错了人。那双眼睛里好不容易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却要面对被冷水无情浇灭的宿命。须臾,陈今浣犹豫过后选择将“冷水”泼出,即便它会夺取此人的性命,即便他知晓覆水难收。
“没错,就是这个人。”
那人眼睛里的火焰,由希望转为愤怒,再由愤怒转为怨恨。
接着,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开什么玩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可能去陷害你?!”
“就是他,真人,我可以确定。”
“你是不是有毛病!老子他妈的才第一次见你,你他娘的纯在这放屁!”
“肮脏!浇书、醒石,把他的嘴给我堵住!”
陈今浣斜觑了他一眼,那人被堵住嘴巴却还想着发声,最后被瘦高的道士一棍棒敲昏了。那一刻,无关紧要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神话中替罪的羔羊,中世纪被处刑的女巫,久久未得昭雪的冤案……天道无常,这世上又有几人还相信善恶有报呢?
至少,他不信。
“醒石,体力活就交给你了,把罪人搬去今浣的寝舍吧。”
沉浸在内心世界的陈今浣被他的命令吓了一跳,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发生了病变。淮胥要让这人住进他的寝舍,他没听错吧?
“真人,您这是何意?”
“哎,你怎么说也是灵丹殿的弟子,不会炼丹怎么行?你不在的这些天,为师已经派人在你寝舍的后院放置了丹炉。”淮胥真人走到陈今浣身侧,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左肩道,“看到托盘上的丹药和丹方了吗?这是最基础的固魂丹,能够稳固心神,以你的悟性应该不难炼成。”
“可是,这和那家伙有什么关系?”
“这是为师赏给你的,拿他去炼丹吧。”
听了这句话,他再看托盘上那颗黢黑的丹药,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否则他的下场可能就和那人一样了。
拿他来炼丹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今浣知道,这是淮胥真人对他的又一次考验,也是一次警告,他必须将丹药炼成,并且他确实需要稳固心神。
他知道,“这种事”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人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吃人而已。
这并不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