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壁上的火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变的味道。
山洞的入口只容得一人进出,其内部却宽敞而深邃。洞顶悬挂着尖锐的钟乳石,地面上则散落着碎石和动物的骸骨。火光跳跃,将洞内的一切映照得忽明忽暗,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危险的气息。
这都不是重点,真正的恐怖,隐藏在明灭的火光之中。那是一些扭曲的人影——或许这么称呼它们并不准确,但陈今浣也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形容了。
姑且把它们当作是人吧,这些人影穿着破旧的道袍,有的盘腿而坐,有的则倚靠在洞壁上。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陈今浣走近,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腐朽气息,那是死亡和疮病的气息。
“真人,这些人…是我的前辈?他们怎么了?”
无人回应,左肩的发光粘液也没了踪影,看样子,淮胥真人把他引来却不管他了。陈今浣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火把的光芒势渐衰微,黑暗再次开始侵蚀他的视野。
洞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了许多,他能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透过肌肤直抵骨髓。空气中的水汽凝结在他的发梢,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滑落。
好吵……心脏泵送的血液,它们在体内奔腾的声音,实在太吵了。
陈今浣闭上眼,试图减缓自己的心跳,却没想到此番举动会带来这样的后果——他闭上了眼睛,视线却更加清晰。尽管这违背物理规则的描述,听起来十分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总算是看清了,火光下的阴影。那些穿着破旧道袍的干瘪人形,只是被吃剩下的食物而已,令人恐惧胆寒的从来不是尸体,而是尸体后面那团巨大臃肿的怪物。
“饿……给我,草。”
难以名状的怪物…在说话,陈今浣睁开眼注视它,双腿发软。
“饿……”“饿……”“饿……”“饿……”
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
陈今浣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抽离,他的脑海中逐渐冒出了一个癫狂的想法——不知怎的,他想要欺骗利用这群怪物。既然它们还能口吐人言,是不是意味着它们拥有最基础的逻辑和智力呢?
放手一搏吧,趁淮胥那老东西还没注意到这里。
“前辈们,我会把仙人草给你们的,不过小辈有一事不知——山洞外明明遍地都是仙人草,各位前辈为何不出去看看呢?”
“饿…嗯……真人的好宝宝,不能出去。”
“那我问你们,你们有多久没见过淮胥真人了?”
“三千…三百?大……大概。”
“真人他早就抛弃你们了,你们还不知道么?”
“你…胡说……我们,好宝宝。”
“不让你们出去,是想慢慢饿死你们啊!”
“胡…胡说……胡说,胡说、胡说!”
有用,这种呆傻的孩子最好骗。
“真人说了,想要仙人草就自己去采,这十株是我采到的,当然全都归我!”说着,陈今浣把药篓里的十株药草拿在手里晃了晃,然后张开嘴一把将它们全部塞入口中。
手指……粗糙干涩难以下咽。挑衅,刚刚好。
“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啊啊啊!”
一团块状的黑暗尖啸着冲出了洞穴,它黝黑且不透明,带着一种奇特的眼花缭乱之感令人目盲。它肥硕的身躯大到要把洞口堵满,而它的流动性却让它不至于被自己卡住,后方蜷曲的躯干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廊道的晦暗中钻爬出来。它瞬息万变,转动、回旋,它跃动着、伸展着,拖着流脓的身体向前进入了润山。
陈今浣一个闪身躲进洞壁的凹槽中,满意地看着那些怪物融合、发狂。他紧紧跟在黑暗团块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它把润山闹个天翻地覆。
然而离开山洞后,陈今浣却傻了眼。他的“前辈”不堪重用,一出去就被秒杀了。
巨大的怪物荡然无存,灌木丛中洒落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黑色团块,它们就像是被丢进烈火的冰块,还来不及反应就化成了蒸汽。土地上残留的黑色急剧收缩,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陈今浣的脖子上传来一丝凉意,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正横放于他的脖颈前。
“痴儿,怎么是你?”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熟悉,这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泠秋么?
“师兄,是我没错,你快点把剑放下……”
“抱歉,我还以为又是怪物冲了出来。”泠秋把剑从少年脖子上拿开,甩去剑身上的浆液,把它插回了剑鞘,语气温和了不少。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今浣,开口说道:“看样子你已经顺利拜入师门,今后若有困难随时找我,长明观的师兄师姐都是很和善的人。”
“哈哈…好、好的。”
“不过话说回来,润山的防御系统相当完善,这佹子是怎么闯进来的?”
佹子…闯进来?泠秋他不知道那东西是淮胥真人豢养的么?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信息,或许日后能利用这一点来挑拨离间。
“不知,我采药时昏了过去,醒来就在那只鬼…佹子旁边了。”陈今浣曾听说,“鬼子”是道士对妖魔邪祟的蔑称,这个同音的“佹子”,或许也是意思差不多的詈词。
“我们说的佹子,就是常人所说的佹怪,一类怪物的统称。幸好这佹怪还没长成,不然你可能凶多吉少了——你没受伤吧,要不要师兄背你下山?”
“多谢师兄关心,我还能走。”陈今浣摇了摇头说。他知道,行骗想要成功,就要立好人设。相比脆弱服软的小弟,泠秋应该更希望他能坚强。
他猜对了,泠秋听到他的回答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那就好,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佹怪虽然已经被我消灭,但难保不会再有其他危险。跟我来,我带你回长明观。”
两人沿着润山的小径快速前行,陈今浣装作脚步踉跄的样子,泠秋时不时回头看他,眼中满是关切。
这效果也忒好了点,陈今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罢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泠秋口中的佹怪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他这几天去了哪里。
“师兄,你说的佹怪,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泠秋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你,可曾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触碰过‘太虚’?”
“没……”
“就算是身为介生的你也没能成功么……扯远了,佹怪的来源有很多种——想要触碰太虚而陷入疯魔的修士,大尊们无意间投下的虚影,被某种力量转变的普通人,等等。”泠秋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他站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停顿了很久后才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一方面要从佹怪的威胁下保护民众,一方面又要冒着变成佹怪的风险寻求长生,很讽刺不是么?”
阳光的照射下,陈今浣似乎看见泠秋的道袍上滚落了几点泪花,而更令人瞩目的,是他腰间挂着的粉色香囊,已经染上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