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浣的脑袋像是遭受了一记雷击,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在入定之时见到的东西,正是“他自己”。
那只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灰,灰色迟缓地流动着,交融回旋,构成不了任何拥有意义的画面——就是这样的灰色,被陈今浣认定为了自我。
没有因果,没有缘由,一切逻辑都失了效,在这里,“混沌”与“自我”是同一种东西,坠入其中的少年失去了思维和躯壳,他只能默默地接受,沉沦于此。
他的知觉逐渐与混沌的灰色相融合,这时,萦绕在耳畔的不明絮语,突然间具有了意义。有一个声音在呼唤陈今浣的名字,犹如孕母呼唤胞宫中的胎儿,让他无比安心。
那个声音对他说:“恭喜你呀,陈今浣,能走到这一步,想必你那死里逃生的疯狂计划已经成功了吧?”
他鼓动了一阵子,并没有成功发出声音。
“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因为我就是你。”
听着熟悉的嗓音,混沌的灰色渐渐凝聚在一起,初具人形。这唯一的色彩抽离开来,背景的幕布上只剩下渺远的深黑。
深黑,是他的眼睛。
“嗯,不过现在看来,你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这股力量。那位大尊并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你身上,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应当。
别着急,我就是你,我不会害自己的。听好了,你以失去部分脑细胞为代价,向某位大尊换取了时间穿梭的力量。虽然你因此躲过了死亡,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你失去的只是记忆,再往后会失去什么——或者说人没了脑子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
所以,你现在的目标就是尽快得到那位大尊的青睐。想要引起祂的注意,把这座山的人献祭掉应该就差不多了,这种事你很擅长,不是吗?”
话音落下,眩晕感卷土重来,他看见周围的光景在倒行。
深黑褪去,眼眸闭合,陈今浣回到现实,他停止了自言自语,消化着“自己”说出的那些字句。时间穿梭,献祭活人……尽管听起来荒谬绝伦,但他愿意相信一次那个声音。
陈今浣思考着,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手中的提灯,却发现烛光照亮的地方,有一本突出来的经书格外引人注目。他伸手探向那本装订粗糙的经书书脊,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力量从他的颈肩处传来,要把他的身体往后拽。
转眼间,陈今浣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粗大的锁链,锁链上浮现着金光咒文,锁链的另一头,则是被一个佝偻的老头握在手里。
“嘿嘿嘿~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竟然想要窃取长明观的秘宝,这下被我逮个正着!”
是淮胥真人!他是什么时候跟来的,这根锁链又是何时安上的?!
来不及细想,陈今浣整个人就被脖子上的锁链拖倒在地。他手中的提灯掉落在经书旁,那老头只是轻轻呼了一口气,灯罩里的烛火就熄灭了。不得不说,淮胥真人这老东西还是有些本领的。
自己真的斗得过他吗?陈今浣的心里直打鼓。
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将矛盾转移出去,不能再激怒那老东西了。
“真人,徒儿这是被奸人所害,您一定要相信我啊!”陈今浣被淮胥真人用锁链拉到跟前,他顺势一跪,挤出几滴眼泪,把藏在袖子里的纸条取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老道士的眼睛说,“弟子从一个不认识的家伙那里得到了这张纸条,是他把我引到藏书阁来的,没想到那人如此居心歹毒……多谢真人及时阻止了我,徒儿没齿难忘!”
淮胥真人接过那张纸条,眯起眼睛看了又看,如果视线有温度,那张纸条早都烧成灰了。
不过他的表演还是有效的,那厮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不少:“嘶……这种字体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他长什么模样?”
“说来惭愧,弟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当时那人明明就站在我的对面,我看他的五官却是模糊一片。弟子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为师知道了,明日我会派‘十六隐’暗中调查此事。但你擅闯禁地一事并不能就此作罢,咱们观代代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忘,这次就先罚你上山采药一天吧。采十株仙人草交给为师,什么时候采够了,修行什么时候继续,听懂了么?”
“弟子领命,谢真人隆恩!”
锁链化作光点消散,陈今浣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揖礼。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老东西是怎么找到他的,会是月华告的密吗?不,她应该没那个心思……
那会是谁呢?
陈今浣带着疑惑回到了寝舍,他坐在榻上抬头望月,月色无言。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陈今浣就醒来了。他继续穿着那件顺来的布衣,伸了个懒腰,发现床脚多了一个竹编的药篓。药篓的底部放着一块破布,一张画有标记的地图,还有一把小臂长的镰刀。
陈今浣拿出地图观摩起来,地图的右上角绘有仙人草的外形,中间则是润山的地形和路径,其中还有一些标红的圆点,不知代表着何物。他取出镰刀背起药篓,按照地图的指示走上了山道。
他沿着山道一路采集,很快就有了小半篓的收获。
让他奇怪的是,这个叫仙人草的药草似乎并不怎么稀有,距离陈今浣上山只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已经采到五株仙人草了。淮胥那老狐狸怎么可能把这么简单的事当作他的惩罚,莫非他这一路割下来的药草,他都没认对?
他再次取出地图,仔细观察右上角的图案:阴生草本植物,茎干细长而柔韧,通体呈现出银蓝色,茎上覆盖着一层细微的绒毛,触感柔软。有叶无花,五片梭形叶片交错分布于茎干两侧,同样覆有绒毛……药草的外形特征都对得上,他并没有采错。
以防万一,陈今浣一株一株地把五株药草和图案做对比,而就在他做比较的时候,后方的灌木丛中却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呼救声。
“救我——”
陈今浣将药草攥在手心,他身后的灌木丛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回头看去,一团黑影躲藏在荫蔽之下,阳光无法将其穿透。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求救,一定是他想多了。
他只需要再采五株仙人草就可以收工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少年胸有成竹地摊开手掌,他看着躺在手心的那五根被整齐切下的手指,走向传来呼救声的灌木丛,再次举起了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