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双手抱着一缸酒,开心地往家走。听师傅说,这酒是他十多年前在竹林埋下的,现在正是醇香浓厚,如果不是今天有喜事,他才不舍得取出来呢。
“看来,师傅是真的很喜欢他呢。”叶知秋在心里默默地念叨。
可就在这时,叶知秋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他心下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将酒缸往路边一放,腾身而起,朝着小屋飞去。
才到院子,看见一个背对他站着的人影,陌生又熟悉,他淡雅的浅紫色衣角带血,旁边还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灰衣男子。而屋檐下,那个平时温文儒雅浅笑如画的白衣男子紧闭双目躺在地上,
“师傅。”叶知秋大叫一声冲到白衣男子身边,发现他已没有了呼吸。师傅如雪的白衣全是鲜血,尤其是胸前颜色最深,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部分衣服已经缺了个洞,连同身体的部分也不见了。
叶知秋眼眶发红地看向灰衣男子,他的手中正握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那是……师傅的心脏。
“桑炎,这是怎么回事?”叶知秋将视线从灰衣男子的身上转移到紫衣男子身上,只见后者犹豫着似有什么想说,可是很快这种犹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决的刚毅。
“还有什么好说的,将他一并杀了就是。”灰衣男子冰冷而又不耐烦地说。
话音刚落,桑炎眨眼就来到了叶知秋面前,叶知秋惊在了原地,因为此时桑炎展现出来的妖力比叶知秋所了解的强出很多。
“你骗了我。”叶知秋不敢相信地说,因为最初他们相识时桑炎受伤了,正在躲避捉妖师的追捕。
难道最初的相识都只是一场算计么?
“只能怪你遇妖不淑,有眼无珠。”桑炎的话毫无感情,说着就伸手想要上前锁喉,他的手瞬间变成了爪子。
叶知秋被桑炎的话深深刺痛,更是后悔引妖上门,害死了师傅。
“哐”的一声,叶知秋的剑抵挡住桑炎爪子的进攻,发出两物相撞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杀死我师傅?为什么?为什么?”叶知秋愤怒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吼得歇斯底里,握剑的手也使出了全力,却没有没碰到桑炎,一直被动地追在桑炎的身后。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叶知秋见一直无法触碰到桑炎,更加气急败坏,手下更是没有准头,像一个被欺负时无力反抗只能靠咆哮发泄的小孩。
“你……”叶知秋大叫的时候感觉双手被抓住,耳边还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声音带着一种絮絮叨叨的平静,让他的烦躁得到了安抚。
“叶知秋,叶知秋。”声音由远及近,像是穿过层层黑云朝他直面而来的阳光。
“怎么还不醒?”竹青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听见叶知秋大喊大叫起来,两只手还不停挥舞比划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叶知秋是做噩梦了,便好奇地看着。
看了一会儿后,叶知秋情绪更加激动了,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竹青终于想到应该叫醒他了。
喊了几声也不见醒,竹青只能一巴掌打在了叶知秋的脸上。这还是跟着她学会的,那时小小的男孩睡觉也做噩梦,就看见她一个嘴巴子打了过去,他就醒了过来。
叶知秋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污浊之气,才感觉到竹青似乎就在自己面前,于是伸出手想要试探,却被竹青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了。
“你可算醒了,我都害怕你被梦魇缠住醒不过来了。”竹青的话里虽然透露着关心,脸上却是呵呵的傻笑。
叶知秋本打算再说点什么,此时敲门声响起也就作罢。
竹青打开门,原来是狗娃。
也是时候了,叶知秋径直出了门,未进堂屋,就听见安康奶声奶气地在和禾苗争论着什么。
见到叶知秋,安康停止和禾苗的争论,转头看着叶知秋认真地问:“阿叔?我娘和祖母呢?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她们吗?”
听见安康的话,村长拉过安康,一脸歉意地看着叶知秋道:“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呢。”然后将安康拉到一边,应该是要向他说明他娘亲和祖母的事,叶知秋道了一声就叫上竹青出门了。
叶知秋凭着记忆将竹青带到了晚上止步的树林前。
“有看到血迹吗?”
“能看到。我带你去。”竹青看见地面厚厚的枯树叶上有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就在前带路,叶知秋又将自己的拐杖递给了竹青,一人握着拐杖的一头,很快就进了树林。
阿牙逃出来后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山上跑,他的老巢在树林北边的一个斜坡上,那里人迹罕至,有个天然的山洞,曾经的很多年里,他就独自住在那个山洞里。
此时的阿牙躺在山洞的石板上,身下是一滩干涸的血迹,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但是已经很少了,因为经过几个时辰的血流不止,他身体里的血已经差不多流干了。
“要是我能再厉害一些就好了,这样,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死掉了,还能护着你们长大。”阿牙努力地用手抚摸着旁边三只小黄鼠狼,它们哼哼唧唧地用嘴蹭着小妖,像是在找吃的,有一只还舔舐着地上新鲜的血。
“我没能保护好你们的娘亲,也保护不了你们了。”阿牙的眼角流出两行泪,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痛得流泪,还是因为想到自己死后三只小崽也只能饿死伤心流泪。
要不……阿牙的眼神一冷,努力地将头扭向一边看了一眼,那里有一具已经干枯的黄鼠狼尸体,那是他的配偶阿黄。随后他收回视线,手指上出现长长的爪子,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想要了结了小黄鼠狼,透过朦胧的泪水,眼前却浮现出初见阿黄的时候。
“这个洞是你的容身之所么?”还未化形的阿牙刚出洞门就看见一只雌性的黄鼠狼,它立马警惕起来。
“你是?”
“我是从别处逃过来的,看见了这个山洞,没想到是你的。感觉这个山洞真是隐蔽,有这么一个山洞居住,真好呀。”阿黄满眼羡慕地转身,一边离开一边絮絮地说着。
“其实……这个山洞很大,要是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可以留下来。”阿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太长的时间里都是它独自生活,太过于孤独;也或许是阿黄离去的背影太过于落寞,使它起了恻隐之心。
“真的吗?”阿黄眼中含光地转身跑到了阿牙的跟前,一脸地不敢相信。
“嗯嗯,是的。”阿牙不知道该说什么,它诧异于阿黄的惊喜,它平平淡淡地活了很久了,感觉没什么事可以让自己这么高兴,当然,也没什么会让它伤心。它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修行,毕竟修行本身就是一件磨炼性子的事。
就这样两只黄鼠狼在同一个山洞住下,阿牙还会在修行的事上指导阿黄,直到又过去很长时间,阿牙到了化形期。
妖怪精魅化形都会经历雷劫,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阿牙雷劫的那天,阿黄虽然很怕,却依然在不远处看着,每次天雷落下,还未砸到阿牙身上,就能听见不远处阿黄发出惨叫声,像是天雷率先在它身上落下之后才会转移到阿牙身上一样。
等到雷劫结束时,阿黄的眼泪已经将它胸前的毛都打湿了,而化成人形的阿牙也虚弱地闭上了眼,闭眼前所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阿黄朝着他奔跑而来。
“好美。”阿牙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只是他却没有力气说出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牙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洞,而阿黄就趴在身边,看见他睁眼,开心地跳了起来。
“我还没死。”阿牙惊喜地想要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都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当然还活着,只是你昏迷了十多天了。”阿黄说着就从旁边叼起一只野鸡走了过来,在阿牙的身旁放下。
“这么多天没有吃东西,肯定饿了,赶紧吃吧。”
后来,在一个夕阳很美的下午,阿牙变回了黄鼠狼的样子,和阿黄一起坐在山顶上看着红透的半边天空,阿牙向阿黄表明了心意,它们两个结为了伴侣。
两人继续修行着,计划着再等几百年,等到阿黄也化为人形,它们两个就携手游山玩水,走便美丽河山。不曾想愿望还未实现,阿黄就怀孕了。
阿黄还未化形,有孕后觅食更难,阿牙就担任起养家的重任,捕食回来养着阿黄。没多久,阿黄也顺利地产下了三只幼崽。
本来产子也不会改变他们愿望的实现途径,但天不遂妖愿,没想到一天阿牙外出捕食,留下阿黄带着三个幼崽在洞外晒天阳时,被山上打猎的猎户看见了,为了保护幼崽,阿黄朝着远离幼崽的方向跑出,最后在几个猎户的围攻下中箭身亡。
当时阿牙就在不远处,他发现了被扛在猎户肩上的阿黄,愤怒之下杀死了那三个猎户,却也救不回已经死去的阿黄,只得将它的尸体带了回来。
阿牙静静地看着阿黄的尸体呆坐着,直到幼崽的叫声焦急地响起,他才想起他还有三个崽,这是阿黄用命换回来的。可是孩子还小,他也无奶,只得下山寻找能奶孩子的,终于发现羊圈里的羊有产奶的,于是偷了一头回洞里。
孩子们可能是饿得太久了,倒也不挑,羊奶也吃得津津有味。可是看着它们那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阿牙心里又伤心,又愤懑,终于决定下山报复那些人,虽然杀死阿黄的并不是他们,可是这样做能让阿牙心里的不痛快得到发泄。
“我们一家子又可以团聚了。”阿牙这样想着,手上便不再犹豫。当他的爪子穿过大崽身体的时候,大崽用尽最后的力气蹬了两下腿,就没了动静。
其余两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用脑袋蹭着阿牙的身子。阿牙苦笑了一下,想要继续带走剩下的两只,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抬不起手了。
在阿牙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阿黄坐在洞口喊他的名字,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又变成了化形之前的样子。
等到叶知秋和竹青顺着血迹找到山洞的时候,只看到一只大黄鼠狼旁边趴着三只小黄鼠狼,而其中一只已被爪子抓穿了身子,全身是血。旁边两只活着的小黄鼠狼不停地亲昵地蹭着大黄鼠狼的身子。
“旁边还有一具干枯的黄鼠狼的尸体,应该是小崽的娘亲,看上去是中箭身亡。”知道叶知秋看不见,竹青便给他介绍起了洞中的情形。
叶知秋闻言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那两只小崽,它们年纪尚小,也不知道怕人,还砸吧着舌头舔叶知秋的手,随后叶知秋用手拎起来一只。
竹青以为叶知秋要摔死黄鼠狼小崽,于心不忍连忙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
谁知道叶知秋将其放进了怀里,又拎起另一只,也放在了怀里。小黄鼠狼的哼唧声让他想到师傅当初捡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哼哼唧唧的吧。
“你是要养大它们吗?”竹青好奇,杀死了它们的父亲,却要养大它们么?
“它们的父亲害人,遇上我,死于我手,这是他的命。但是它们嗷嗷待哺,遇上了我,救下它们,这是我的缘。天道有法,不可违逆,应当顺其自然。”这番话说出口,叶知秋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一点都不像他能说出口的,反而像出自师傅之口的。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像师傅了吧。叶知秋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转身将两只黄鼠狼幼崽放在了竹青的怀里。
“我们回去吧。”
“回村里还是上山?”竹青看着叶知秋的背影不解地问。
“当然是上山。妖已灭,没必要再回村里了。对了,你带路。”说着,叶知秋就在洞外停了下来,等着竹青带路。
“我们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好,你起吧。”叶知秋对起名字这种事毫无兴趣。
“那就叫大毛和二毛吧。”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