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饭菜比较简单,清粥与小白菜。
李一舟帮我盛好粥后不好意思地解释:“往常都是下人早起出庄去采买新鲜的菜果,今日我进厨房一看,就剩下小白菜了,庄主凑合吃一口吧,一会儿我出去采买一些回来。中午就有得吃了。”
我嗯了一下,从房中取出一个紫竹木匣推给他:“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了,你拿去开支吧,用完了我还有些金银首饰可以变卖,可以撑上三五载。”
李一舟看了一眼那匣子,推还给我:“庄主本就孤苦伶仃,小小年纪,一人撑起这小湖庄实属不易,现在生意难做,这些便是你最后的依托了,庄主年纪尚小,总是要嫁人的,这些还有你的金银首饰,还有这庄园,便是庄主的嫁妆,切莫再动了。”
我迷眸看他,不懂:“不用这些,我们吃什么用什么?生意停了,我可没啥进项了,还是说,吃完这一顿饭,你也要走了,留我一个小女子在这,等着路过的汉子来娶?”
李一舟慌忙摆手:“自然不会,我与庄主一样也是孤儿,自是明白庄主心善仁义,庄主自己受过孤苦伶仃的罪,便也招收孤儿进来扶持照顾,我将心比心,受了这份恩情怎会弃庄主不顾?实际上我也攒了些体已钱可以撑一阵子,我还会打猎捕鱼卖柴抄书作字画,也能多少换些铜币,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说完脸一红,哂哂笑,像个大傻子。
我听得心中也有点触动,又好奇问:“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活的吗?”
他埋头干饭,随意似地回我:“不然能怎样?不过我学什么都快,手脚也勤快,到哪都有活路,你跟着我,不会吃苦的……”
我喃喃道:“我跟着你……”
他顿时反应过来,窘迫了一下,忙忙打断:“不是那种意思,庄主不要想多了,我是说我能应付过来,庄主安心住家里休养,不要担心钱的事。”
“不是哪种意思?你讨厌我?”我挑眉,逗他。
“怎么会讨厌?庄主体恤下人,温柔大方,又聪明果断,是个顶顶好的女子。”李一舟明艳夸赞,很是真诚。
我给他夹了筷小白菜:“庄里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也不要我的钱,就别庄主庄主叫了,我叫陈晴儿,以后我唤你一舟吧。以后我生意上回转了,再把雇金补给你。”
李一舟盯着碗里的小白菜看了半天,埋头一笑,继续干饭。
果然,早膳过后,他出庄忙去了,我便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暗门打开,我的贴身女官宣娘搬了一些奏折过来给我朱批。
我一边看奏折,一边问她:“宫中情况如何?阿云应付得过来不?”阿云就是替我守在宫中的女子。
宣娘回我:“问题不大,每日她上朝都认真听了,然后大臣的问题她也记着与我对一下,再呈给你批改。次日按你批改的回复他们,倒是个小心的人。”
我内心欣慰,这个阿云原是个边关流民,饥寒交迫,被我的心腹寻到,送她入宫,如今愿意为我留守深宫做个替身,我感激不尽待她如姐妹,想着事成后千金相赠送她归隐山林过上安稳的日子以报恩情。
文书已批改完成,宣娘整理好后从暗道里回了宫。我伸了伸懒腰,走出书房,李一舟还没回来。
春日阳光暖而不燥,我便脱了鞋袜赤脚跃上湖边石台,望着远方青色,手扬起来,眯眸看日,然后翩翩起舞。
我从小被母亲细心培养,做为一国长公主,琴棋书画,能歌善舞。
今日跳的是锁春秋,我母后靠这一支舞,在世家女子中脱颖而出,于宫宴上锁死了父皇的目光,然后有了我。
后来母后就将这支舞手把手地教给了我,但我以前懒怠没有认真去学,现在想她时,我便跳上一段,以慰亡灵。
是的,我想她了。
实际上我跳得并不熟,左转三圈拂袖半遮羞面,右转两圈,然后后仰造势,再前去两步转身……
前面是湖。
眼看仰面倒下,碧绿的湖水离我越来越近,我要摔下去了!
一双大手扶过我的腰,拉我上来打横抱起,我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抬眼,李一舟脸色有点沉,眼神有股愠色,嘴巴紧抿,似乎是生气了。
他把我抱到庭院树下石凳上,拿鞋袜过来给我穿上,语气有点不悦:“春寒料峭,怎能脱鞋去跳什么舞?受凉了怎么办?还差点掉湖里去了,要不是我捞得快,今日你非要受风寒不可。”
我踢掉他穿到一半的鞋:“我跳得不好看?”
“不好看!”他气鼓鼓,语气也硬。
我笑了,点点头:“是不熟,多练练就好看了。”
我没再闹,老实坐着,由着他给我穿鞋袜,我俯身去看他,他低垂着眼睑,脸有点泛红,不知道是日光晒的,还是生气生的。
他穿好后什么也没再说,起身去了下房,又去忙去了。
他似乎一直有事做,劈柴,洗衣,做饭,打扫,庄子很大,他一个人什么都做,好像我仍是养尊处优的庄主,他忙,我却很闲,看书,喂猫,逗鸟,吃饭,睡觉,什么活都没做。
我躺在小院摇椅上晒太阳,看他在一旁扫庭院,百无聊赖问他:“你不累吗?就我们两个人,也没那么多规矩,脏就脏点,你累了就休息吧。”
李一舟手不停:“就是一个人,也喜欢整洁干净,看着也心情好,你且休息着吧,不用管我。”
他庭院扫完,我仔细一看,干净,整洁,确实看得心情舒畅,正懒洋洋惬意着,他又从下房跑来,站在我面前,吱唔了半天,然后鼓起勇气问我:“你昨天不是沐浴换衣了吗?我准备拿去洗了,其他都在,怎么没见小衣小裤?”
他脸又涨红涨红。
我大窘,突然想杀人。
我拿过书盖自已脸上:“扔了。”
“干嘛扔?天天扔该浪费多少东西?你不想洗,我可以帮忙洗的,我待你是妹妹,给妹妹洗衣服不打紧的。”
“妹妹?”我有点不悦,把脸上的书砸他身上,冷眼看他。李一舟吃了一惊,拾起书递给我:“对不起,庄主,是我失言了。”
我哼了一声,没去接书,起身去了书房。
傍晚过后李一舟在外敲门喊我吃晚饭,我硬气问:“没胃口,不吃!”
他在外立了会,走了。
身边宣娘叹了口气:“怎的就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当他一口一个男女授受不亲,有喜欢的人,待我如妹妹什么的,我就生气。
我堂堂一国长公主,干嘛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他又不喜欢我,我还得去勾引他?卑躬屈膝求他给我一个子嗣,想想就憋屈。
我没好气地对宣娘说:“你们平时总把我捧到天上去,说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我还以为是个男子都会喜欢我,招招手就会为我所用,原来你们骗我,你看看这个李一舟,他就不喜欢我,我怎么拉他上床?”
宣娘脸白了一片,讪讪说:“公主不要妄自菲薄,李一舟是个愣头青,你们孤男寡女好几天了,他既没有弃你而去,也没孟浪接近你,反而可以看出人品上佳。”
人品确实没得说,他总是知礼知情,处得不近不远,事事周到,庄园也打理得无可挑剔。
一想到他命不久矣,又愧疚心起,不再生气了。
宣娘看我心绪平稳下来,接着说:“张太医说过了,公主从明日起,后十日都是最佳怀孕时期,公主要抓紧了。”
我尬住,这么快吗?但我与李一舟刚闹了矛盾,我找什么理由与他和好?然后死皮赖脸,贱贱地拉他上床?
我想死!
这事,比监国,比报仇,难多了。
晚上我郁郁回了房,李一舟立在房门外,腼腆一笑说:“庄主饿了吧,饭菜我还在锅里热着,我给你端过来。”
我想着不能再摆脸给他看,特殊时期还有求于他,需要把关系搞融洽点,浅浅笑:“谢谢!”
他马上去端了晚膳过来,完完整整的,我举筷:“你也没吃?”
李一舟浅笑:“一个人也吃不香,等你一起吃。”说完夹了一筷子牛肉到我碗里。
我也夹了一筷子鱼肉给他:“你也吃。”
两人都笑,也算愉快地吃完了晚饭,我摸了摸小肚子,味道不错,吃撑了。
李一舟敏锐,瞧见了我的小动作,开口说:“我带你逛逛庄园消消食吧。”
庄园是我的庄园,但我自己除了寝房书房正庭小院什么的,其他地方其实都不熟。
我指着一个雅室:“那是哪?”
“客房,庄园共有五个雅室,东边三个,南边两个。”
我又指着一个二层阁楼:“这个呢?干什么用的?”
“戏台,二楼唱戏,一楼梳妆。”
我又指着假山上的一个小亭子:“那么高,是观景亭吗?”
“猜对了,就是观景亭,我们上去吧。”
他扶我上了观景亭,果然,能将庄园的大部分景象看得一清二楚,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山后的皇宫,晚风习习,撩起我的长发,扫过李一舟的脸。
夜色太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敢肯定,他在直直地看着我,我想起了宣娘对我说的话。
我鼓起勇气,提步靠近他,本想说点什么喜欢你的情话,晚风一刮,我脱口而出:“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