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稚 第16章 第 16 章

夜雾挪散，月色浓白，似胶状牛奶。

范晔叶磨蹭着出了浴室，用毛巾擦着发，瞧见书桌上的手机指示灯不停地闪着绿光。

她走过去，如她所料，刚才的来电响铃全都是盛怀理打来的。

随意把手机一扔，她撇嘴嘀咕着：

“给我打电话干嘛，又不是我要转学，转就转呗，还说要护我前程似锦，骗子……”

“叶子。”

“啊！”

范晔叶吓了一跳，手上的毛巾也无声掉在地。

扭过脸忽略杵在窗外的白色身影，她拿起吹风开始嗡嗡吹头发。

少年抿了抿唇。

没办法，上次笑她不锁窗，没警惕心。

如今她倒是习惯锁门锁窗，却把他困在了阳台。

几分钟过去，湿发已吹干，书桌前的少女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如松立挺的少年，终是心软，打开了窗。

她扭头看着院里的老槐树：“你来我家干嘛？”

“我……”

难得听出他心里的踟蹰，范晔叶逐渐缓了语气：“你们什么时候走？”

“房子还在修，我爸决定要让我上完高中再搬。”

她两眼掀起了亮，确认道：“真的？”

“嗯，”盛怀理面容肃和，不容置疑的认真，“正好九九那时也上初中了。”

范晔叶唇角弯了一瞬，忽然觉得整片夜空都璀璨了起来。

“那意思是你还能给我补历史？保我直升华铭？”

“嗯，即使提前搬家，我也会遵守诺言。”

心里舒坦了很多，她转而好奇问：“你每次是怎么爬上来的？”

盛怀理只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来阳台。

范晔叶刚推开门，只见盛怀理两手便撑住栏杆，一下跃到槐树树枝上。

心肝抖了好几下，她着急连连提醒：“你小心，小心点！”

他握着胳膊粗的树枝，扬眸一笑。

勾翘的眸尾蘸了天上的星光，混着她阳台上的馥郁君子兰，一并缠渡来。

朦朦胧胧，阒静生香。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完了，这辈子真要赖着盛怀理了。

“盛怀理。”

此刻，范晔叶口中的人已安全跳在院内，好整以暇地坐在秋千上，肆意荡着。

听到楼上的一声轻唤，他抬头，仰视着阳台上的少女：“嗯？”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准隐瞒我任何事情，更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我。”

见他不作答，范晔叶以为是自己的心意暴露，连忙添补了句：

“你你……你和九九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害怕你们都离开我……”

盛怀理愣住，从秋千上起身，迅疾爬上那粗密的虬枝，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阳台。

见少女说着红了眼眶，他取出裤子口袋里的金黄叶片，轻放进她手里。

范晔叶抹掉脸上的泪，看着手心里的塑封标本：“槐叶？”

负手在腰后，盛怀理十指蜷曲着，扣紧掌心里的肉，咽了咽唾沫。

触到少女面上的困惑，他半垂下眼睑，墨黑的眸暗流如溪，咕咕作响却又翼翼小心。

“嗯……国庆那天在你家院里捡的，喜欢吗？”

范晔叶两指捏起小小的椭圆窄长叶片，惊喜得上下左右瞧了瞧。

终是破涕为笑，脆生生回了俩字。

“喜欢！”

盛怀理暗暗松了口气，出落在这场仲冬的嗓声，像是雪片进了沸腾的泉眼里，满心的欢喜。

“喜欢就好，等来年槐树长新叶了，我再给你做绿色的。”

“可是你都没答应我……”

“我答应你，因为叶子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盛怀理刮了下少女的红鼻尖，温温含笑道：“下周你值周，早上想吃什么？”

范晔叶也毫不客气：“一天一家，从巷口吃到我家！”

“好，我送进来，还是在外面等你？”

想到她每天早上的鸟窝头，她心里直抵触他看见她的糗样，说：“就在大门那儿等吧。”

“嗯，那晚安？”

见他要走，范晔叶心里涌起不舍来，唇里的嗓音也黏黏的：“晚安……”

盛怀理挥了挥手，身轻如燕，跳上枝干，迅速落地。

她转着手里的叶柄，娇黄在她轻红的眼底里画着完美的圆圈：“槐叶……怀叶……怀理晔叶。”

话声戛住，范晔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钻进屋里，拨少年的电话。

对方刚接通，她便兴奋嚷嚷：

“怀理，我们叫上九九一起，一起成立个好人组织吧？每月都去养老院或者孤儿院做义工吧。”

院里，少年回头，目视着那一窗温柔的亮，嗓声也如那光，氤洗掉夜空的凉黑，只剩偏偏浅柔。

“好，不如就叫九槐叶？”

“九槐叶？好呀，就叫九槐叶！”

-

翌晨，范晔叶前脚探进教室，立即收回了脚。

杵在门口，看着自己课桌上红红绿绿的礼物，思忖着走错了教室，仰头一看，确是初一（1）班。

又一凝神，她看向窗边第三排的少年，对上号，才纳闷地踏进去。

“哎哟，大红人来啦！”

还没寻到声音来源，范晔叶便被一堆同学簇拥到自己座位边。

“今天做完早操，夏主任在晨会上澄清了你和盛学长的关系！”

这话落在空气里，范晔叶的脑袋嗡嗡作响，艰难地发出声：

“……你们都知道昨晚摔到台上的人是我？”

“夏主任不说我们也知道，昨天贴吧都爆贴了，所以今早他才想着……”

周梳从人群里挤进，一把抱住范晔叶，两眼满是惊喜的光亮。

“饭团，你竟然是盛学长的表妹！”

饭团这个爱称是前几天高年级的团支书来教室找她，当时在走廊捉住一个同学，就问你们范团在哪儿。

于是大家就饭团饭团的，喊熟悉了。

范晔叶挤出个笑，挠了挠额际，试探着问：“所以，这些礼物都是送来安慰我的？”

话刚脱口，围着她的少男少女们齐刷刷地噗嗤笑开，连背靠在墙上的于拯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见众人是这个反应，范晔叶咽了口唾沫，尴尬地拿起一罐五角星，透明玻璃瓶身赫然写着：

【盛学长，我愿用满天星为你铺满夜空。

愿你像鹧鸪扶摇直上，炸亮华铭，你就是我的神！

——初一（1）班小羽学妹[红心]】

略掉心里突生的疙瘩，范晔叶的视线落到正拉着她胳膊，低头笑得一脸娇羞的小羽。

“饭团……嘿嘿，那罐五角星是我熬夜叠的，现在手可酸啦！”

手酸，还抓她胳膊抓得这么紧……

范晔叶抿了下唇，又随手捡起木凳上的一片蔚蓝信纸。

看到上面的寄信人，她心里咯噔一声，越过小羽的脑袋，不期然对上那信的主人。

她不可思议地瞪圆了两眼，出口的嗓音也不禁发着抖。

“不是吧……学委，你叛变未来的于主席，倒戈盛怀理了？”

听到这话，于拯也瞥了眼徐文邹，嘴上啧啧两声。

后者脸红着想要夺回信纸，范晔叶手疾眼快把它塞进课桌里，小鹿眼灵波流转：

“放心啦，饭团我一定会送到你偶像手里的！”

徐文邹飞快瞄了眼说话的少女，紧抿着的唇微微张开。

一声谢谢几不可闻。

范晔叶还未来得及辨清，对方已经疾步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书里。

她眉眼皆含弄笑，支起食指放到弯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对着面前的一众人小声说：

“文绉绉害羞了，嘿嘿。”

徐文邹是一班的班宝。

人如其名，斯斯文文的，个头也小，课余时间除了看书就是看书。

平常只有对小学好友于拯话多点，谁要是起了逗趣的心，跑去和他多唠嗑几句话，定会脸红。

开学第一天，每位同学都要去讲台上填写个人信息表，当时徐文邹就排在范晔叶前面。

她亲眼目睹一个白玉少年郎在班主任寥寥几句的问询下，变成了个一掐便能爆汁西红柿的全过程。

果然，范晔叶的话音落地，笑声再次炸开。

传进了那端的少年耳里，只见他的脑袋垂得更近了，露出的脖颈也红透似绯霞。

“咚——”

一个苹果砸到范晔叶的脚，打断了她的笑。

她吃疼地啊了一声，缩了缩脚趾头。

心里暗叹：果然不能随便嘲笑班宝，这报应来得真快啊。

“瞧瞧，这是谁放的苹果？！也不放稳点，砸到我们范团了。”

“我……”

一个颤颤的声音从方才的鸵鸟少年处传来。

范晔叶盯着那小心举起手自首的少年，心里又叹了口气。

这苹果都送人了，还护着前主人吗？等会就让盛怀理一口把你吃进肚子里！

“我……我送给你……的。”

徐文邹从立着的英语书上方，怯怯露出一对眼，接着解释：“谢谢你……你帮我送信，饭团……支书。”

蓦地，起哄声如潮，一浪更比一浪高。

范晔叶侧过脸，视线越出人群，两眼懵懵地眺着少年。

然而，刚对上他那双纯真安静的双瞳，便被他错开了视线。

周围，又一声意味不明的噢，拖长着吵了满耳朵。

她白净如芙蓉的面颊也禁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而坐观全场的另一人双手环胸，未动半寸，只默默捡起脚边的苹果。

在手心里磨了磨，他掀起眼眸。

先是凝了眼少女，又若有所思地盯了会儿那方的好友。

眉心蹙了下，仅一瞬，又敛开，然后站起身招呼着众人。

“好了，老师要来了，同学们先回到座位上吧。”

小羽最先应承：“好的好的，于班，我们马上就回，饭团，今天辛苦啦！”

面前激动的少男少女们散开，范晔叶才松了口气坐下。

一夜出糗后，她摇身一变，竟身价暴涨，成了一只金信鸽。

“给。”

看着于拯放在课桌上的苹果，范晔叶脸上刚褪去的热意又浮了上来。

“这苹果看起来还挺好吃的，”冲身旁的少年嘿嘿一笑，她迅速把苹果塞进课桌里，“咦？”

察觉到不对劲，她低头一瞧，课桌里竟被塞满了粉粉嫩嫩的信。

瞄到信封上的班级，她怔住，竟是高二学姐的。

……到处开屏的盛、孔、雀！

愤愤地把所有信和礼物抓进书包里，范晔叶猛地抽出被压卷了个页脚的英语书，往课桌上一磕。

于拯在一旁看着，眉梢轻跳了下，点了点他俩的三八线，说：“那么为难？”

“什么？”

他点破话题：“文邹送的苹果，让你很为难？”

“嗯？”

范晔叶眨了眨眼，渐渐反应过来：“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东西太多，超重了。”

于拯动了动唇角，嗓线听不出情绪。

“什么时候给你哥？到时候我帮你提。”

思忖了几秒，她回答：“中午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