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暮月吟 第4章 第4章

三年后，名剑山庄

今天是庄主大喜之日，许久没有办过喜事的家宅，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奴仆们早早把大红灯笼挂了出去，整个名剑山庄的外墙上牵起了层层叠叠的红丝缎布，就连院外的老槐树上都搭了梯子挂满了红缎带和小铃铛，远远看起来名剑山庄就像个月老庙似的。

李追雪已经15岁，到了及笄之年了。她一贯睡眠浅，醒得早，今天更甚，天还未亮就已经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今天是个见仇人的日子，她如是想到。

青云暮月从万丈崖一跃，转眼已经过了六年。6年前跳崖本以为最后只能徒留一抹孤魂于世，哪知再睁开眼时，竟成了名剑山庄李追雪，原来她死的那日，也是李追雪死的日子。

9岁的李追雪在自家院内不知怎么落了荷塘，说来也巧，名剑山庄一向往来奴仆弟子等人众多，就独独那日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落了水，贴身丫鬟也不见踪影。后来发现时，她已经仰面浮在了荷塘边上。庄中上下大惊失色，赶忙把她打捞起，一看这没救了，只得把她安顿于堂中，等庄主回来。

庄主却还没等回来，李追雪躺在堂中卷席上，突然自己呛了两口水，居然又活了过来。吓的管家丫鬟们大惊失色，直呼上天保佑，这一活就是过了六年。

青云暮月刚醒来时，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女儿，只看到镜中的自己约莫是个8，9岁孩童的模样，想到老天爷定是听到了她的怨恨，给了她复仇的机会，让她借尸还魂。等看到李善时，她近乎发了疯的往他跟前扑，想一刀子抹了他的脖子，可9岁幼女又哪有能力伤他半分呢众人只当她落水受惊过度，行为反常，就把她抱着拦了下来。

等事后她冷静下来，深知以她如今这副模样，什么都做不成。就算是能杀的了李善，那段赤阳，慕容华，江吟等人呢？于是乎，她选择了等，等自己长大，等一个时机。

她猛地从床上起身，今天是她复仇的大日子。

江湖人人都说名剑山庄李庄主是个难得的好夫婿，成亲20年以来，除了正妻段苍穹，再未立过任何一门妾室，果真是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痴情种。

可今天这痴情种，要迎妾进门了。这个妾也不是别人，就是三年前璀禹宫送来的那位喜穿红衣的女子，如初。

如初是江吟赠予李善这事儿，除了名剑山庄以外也没有外人知道，一是李善一开始就存了这个心思，收魔教的人入庄内必会落人口舌，就先下了令不得将此事外传出去，二是江吟那边把人送来后，也没有对外走漏过半点风声，很是默契。

今日来往宾客只以为李善是娶了自家的丫鬟，觉着这痴情种都能立了妾室，可想而知是爱的多么深沉，估摸段苍穹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连带着和武林盟的同盟制约说不定都要受影响。可只有名剑山庄的人知道，段苍穹自始至终都跟个不相干的人似的，就连李善让她今日坐在正坐上，接过如初手里的茶，她面上都不见半分动容，跟喝了一杯解渴水似的。

李追雪站在暗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堂内每个人的脸，看了半天却是一个‘熟面孔’都没见到，武林盟那边只派了个段赤阳的徒弟过来，那人叫郝楚元，高大威猛，眼睛鼓鼓，一对招风耳格外引人注目。他双手刚递上贺礼，立马对李庄主致歉，说是家师临出门突然收到分舵加急信件一时脱不开身，只得命他前来道贺，李善倒也不在意的朝他摆了摆手，不管段苍穹是什么态度，段赤阳见到妹夫又立妾室，心中不满也正常，人若来了才是稀奇。

四大家为首的慕容世家也没有一个人前来，慕容华一向只跟自家女婿拴一条绳上，段赤日都不待见，他更是懒得出面，只托欧阳岚将贺礼带了过来。

欧阳岚是欧阳世家当家主母，看上去30岁上下，行事稳妥干脆，一颦一笑也不似女子般娇羞，说起话来倒是很温柔，慕容华不在，她带领南宫上官两家前来道贺。慕容府虽是四大家之首，但也是尊慕容华年纪最长罢了，三大家倒也没必要因着慕容府和武林盟的关系，要避嫌名剑山庄今日的喜事。

血海深仇的大仇家今日都没来，来的都是些小兵小卒，李追雪站在暗处叹了口气，本来还准备请段赤阳，慕容华吃毒药的，只能再从长计议了。

“猜猜我是谁。”李追雪的眼睛突然从背后被人捂上，她无可奈何的又叹了口气，会跟她玩这种把戏的，除了自家哥哥还能有谁？

“猜不出来。”她心情烦闷，故意没有顺李逐风的意。

“你先猜一猜嘛。”李逐风今日帮爹爹在院里招呼宾客，忙乎了一上午，这才刚歇息下来，一转眼就看到自家妹子站在那里，眉头紧锁不大高兴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顿时就起了逗逗她的心思。

“。。。翠儿？”李追雪故意说了个丫鬟的名字。

李逐风有些好笑道：“我的声音竟是像女子般动听吗？”

李追雪扭了扭脑袋，假装思索了一下：“王二？”

李逐风气呼呼道：“哪家小厮敢蒙小姐的眼？”

李追雪拿起帕子捂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拿下李逐风遮着她眼睛的手，转过身道：“也就只有名剑山庄大少爷喜欢跟妹子玩这种把戏了。”

李逐风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男子长起个子来，那是一日日快得很，现在他已经高出李追雪足足一个脑袋，长相虽不是翩翩公子，却很是英气爽朗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如沐暖阳般舒服。

“怎得看你不大高兴的模样？”他说着伸手轻轻捏了捏李追雪的脸，圆嘟嘟的很是可人。

李追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一手拍掉了他的爪子，随口道：“还不是今日人太多了，让你妹子没酒喝。”

李逐风好笑的望着她：“爹爹今日成婚，你喝个什么酒？”

“我为爹爹高兴不成？”

李逐风摇了摇脑袋，指着她道：“你呀。”

说着走到院中的宴席那方，随便找了张桌子，把上面摆的上好的寒潭香拿起一坛，径直朝李追雪走了过来，举到她面前：“拿去。”

李追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寒潭香，没伸手。

李逐风没好气道：“怎得你个女儿家，独独爱醉酒？”

李追雪眼光一暗，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睡一个踏实的觉啊。

李逐风看她又是一副落寞之色，以为她是受到训斥不大高兴了，连忙把寒潭香塞到她怀里道：“也罢也罢，你也没别的爱好。看在今日爹爹大喜的份上，我暂且当什么都没看到了罢，你记得找个地方偷偷喝，别被爹爹抓到就行。”想到每次李追雪喝了酒，爹爹不舍得怪女儿，只得拿儿子出气，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没看好自家妹子，他也只得哑巴吃黄连。

李逐风虽是仇人之子，但对李追雪是真心实意的好，每天想了法儿的讨妹妹开心，有什么事也护她护得紧。青云暮月每每承了他的情，心中难免有所挣扎，一面是青云谷上上下下的人命，一面是朝夕相处了六年的情谊。

看着远处的大门又迎来了不少宾客，李逐风也不再多待，只摸了摸李追雪的脑袋，又吩咐了一句：“实在被爹爹抓到了，也别说是我给的。”然后笑嘻嘻的跑开，走到一半又转头看了眼还在原地的李追雪，李追雪正盯着他的背影思绪万千，看他突然转了身，便也朝他笑了笑，李逐风看她笑了，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跑到前面去迎客了。

“唉。”叹了第二口气，却是比刚才更要沉重几分。

李追雪抱着怀里的寒潭香，漫无目的的在院里走着，内院已经开席，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次立妾办的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这李善怕也是动了真心。

李追雪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在人前露脸。自然，她也不愿和仇人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想着想着她离院内越走越远，不知怎么就到了门口。今天名剑山庄往来宾客太多，过了迎客的时辰，护院小厮就关了大门，跑到院内去帮忙了。

李追雪抬手打开了大门，一出门就看到门口的参天槐树。过了三年那槐树长得更高了些，她想起以前李逐风捡到的那只小鸟就好笑，这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了，怎么可能还能活呢？她摇了摇头，又联想到了自己，从万丈崖上跌下，还不是借尸还魂活了过来？可能有些事就是冥冥注定，老天爷给了她机会，这一次定会叫她甘心了罢。

一阵清风拂过，槐树上的红缎带被风连带着和白色的花瓣一齐飞舞起来，铃铛随风摇摆，声音格外悦耳动听，李追雪心神一动，一个翻身爬上了老槐树。

这树要换了三年前的她肯定是上不来的，好在她这三年里每日苦练武功，熟读心法，就算身手远远追不上当年的青云暮月，但练了三年的轻功肯定是一流的。

轻松的攀上了树枝，找了块较干净平坦的地方，她就背靠槐树躺了下来，动作熟练的往酒坛上戳了几个洞，抱起寒潭香就是牛饮了一大口。

这寒潭香取自高山寒潭水酿成，入口清凉，洗涤心扉，李追雪只觉得一口下去神清气爽，浑身说不出的畅快。

“爽！”她说着，又往嘴里灌了不少。几口下肚，身上暖呼呼的，连带着脑子也有些发热。

她半眯着双眸，看着院内的景象，李善正一身大红喜服的给欧阳岚敬酒，欧阳岚似嫌他喝少了，硬要他再灌两杯，李逐风忙上去帮忙拦着，欧阳岚不依，要让李逐风代饮，可谁知李逐风是个不会喝酒的，还没两口就呛得满脸通红，周围宾客看着哄堂大笑。李追雪看他这模样，不由得也跟着轻笑了一声。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