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她喃喃开口,上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景象还是在青云谷,她及笄之礼的宴席上。谷主女儿及笄礼,全谷上下欢庆,青云族人早几日就开始杀牛宰羊,备上好酒好菜,还用鲜花,纸灯装点每家每户,氛围繁盛空前。那日她早早被母亲从床上拖起,穿着母亲亲手为她新做的鹅黄长衫,给她系胸前的缎结时,母亲一脸慈爱的望着她:“我的暮月长大了。”
记忆停留在这里,接下来的事情青云暮月不忍再回忆。。。
江吟三日前就已收到名剑山庄的喜帖,那帖子红底金粉,还在页脚处拓印了几朵雏梅上去,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本想着合久必分,顺手助他李善一把,也没指望真能让如初爬上李善的床,哪知时间是一味良药,日头过长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还真把如初娶进门,当上了姨太太。
李善这帖子有些烫手,武林盟名剑山庄四大家,一向自诩名门正派,不屑于魔教中人为伍,这庄主成亲魔教教主道贺是什么个道理?江吟若真去了,如初来历必会不攻自破,李善也可趁着这机会让如初与魔教划分干净,毕竟是入了名剑山庄的门。可他若不去,这请帖已经送到了他手上,那不是明摆不给名剑山庄面子?
江吟一向自傲,别人存的心思他都懂,可他不用顾及。他若是去了,也只能是因为他想去罢了。
六月的天儿还不是那么热,可这槐树却是开的极好的。江吟姗姗来迟,到了名剑山庄门口,发现门是开的,却一个迎客的人都没见到。
他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想着今日难得出门没抬轿子,还准备顶个别人的名号去讨一餐喜宴吃,可这门口都没人问他。这下犯了难,弄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在门口徘徊。
一阵暖风扫过,卷起漫天洁白的槐花瓣飞舞,一根根树枝上挂着的红缎带也随着枝叶摇摆,如少女的裙边轻扫而过,随风而荡。天上地上入目皆是白色的小花朵儿,那槐树枝头上的绿叶,被阳光照耀的格外显眼,配着缎带的颜色,以白花为背景,整个画面,喜庆又烂漫。
随着暖风扫过的,还有耳边的阵阵铃音,声音清脆,延绵,荡涤人的心神,令江吟仿若置身于梵音袅袅的圣殿之上,他轻轻吸嗅着空气中混合着的,花香和初夏的气息,柔风覆面,只觉得浪漫。
“怎得还有一丝酒香?”他循着香气中夹杂的一丝酒气,抬头望那参天老槐树,有些不解。
他抬起锦靴,背着两手,缓步于树下站定仰头。
只见那密密层层的槐树枝上,半卧着一位少女,那少女身穿一袭湛蓝水裙,脚踏一双白锦银靴,背靠树干半卧,一手搂着怀中的酒,一手搭在弓起的一条腿上,很是惬意的模样。
她头顶的天空已被槐树花朵覆盖,洁白的花朵如璀璨星河,鲜艳的缎带和响铃如绚烂烟火,整个背后的天空如不夜城的夜晚般耀眼夺目。
如此美景,江吟都心生赞叹,可那少女面上却不见半分欢愉。
她眉目间满是惆怅落寞之色,与她机灵可人的模子很是不符。一张白皙圆润的脸颊,粉红扑扑,弯弯的两道细眉下是一双圆圆的杏眼,小鼻子小嘟唇,显得有些稚气未脱,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可人儿模样,该是遇上什么烦恼,能让她眉目间沾满落寞之色?
看她动了动红唇,嘴里在念叨着什么,而后又抬起皓腕,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下去,似有饮不完的愁。江吟不自主又往前迈了两步,才听到她原是在念诗。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江吟有些好笑,还真是个酒罐子,年纪轻轻不到碧玉年华,竟开始担心死后无酒可饮?一时间起了调戏之情。
他朗声道:“无节暴饮成灾祸,麻木伤身或躁狂。”
这寒潭香入口虽清凉润喉,可后劲却是十足,眼看着李追雪已经灌了大半坛子下去,饶是她再好的酒力,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不似平常那般机敏。
江吟在树下望了她半天,她毫无感觉,等到他开口,她才倏然发现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男子。那男子身穿银纹拢纱广袖袍,脚踩白玉锦靴,一头墨发散在脑后,半根发簪都不见,很是自在豪迈的模样,可五官却不如他的头发那般豪迈。精致的五官像是雕刻出来一般,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吊梢眼,里面精光乍现,时而如妖女般魅人,时而如野狼般慑人,可现在他眸子里满是调戏之色。
“你是谁?”李追雪支起身子低头望他,虽思考的很慢,但她还是努力在脑海中回想,青云暮月和李追雪的记忆中,出现过这张脸吗?
“过路人。”
李追雪自是不信:“那过路人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去?”
江吟望着她微醺的神色,半眯的眼眸,笑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切。”李追雪似泄了力气般,又懒洋洋的靠回了树干上,“原是个和尚。”
江吟挑了挑眉,听别人说过自己魔头,魔鬼,恶徒,恶魔,不是带恶,就是带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自己是个和尚。
心神一动,他微微屈膝,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也翻身上了树干。李追雪揉了揉眼睛,她苦练了三年的轻功,爬这高树还翻了两下身,怎得他动作都没看清,一跳就上来了?
心里惊奇,可面上她还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随口道:“原来还是个得道高僧。”
知她不好意思直夸自己的轻功,江吟揶揄道:“只当小姐是夸在下了。”
“哼。”李追雪冷哼了一声,也不看他,只又抓住酒坛口,仰头灌了下去,眼看一坛子寒潭香就要见底。
江吟走到她跟前,用脚将树干上的落叶扫了下去,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质地上乘的方帕铺到了树干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两腿悬在空中一甩一甩的,也是一副悠哉的模样。李追雪斜睨了他一眼,倒是个讲究人。
“小姐喝的是寒潭香?”江吟望着远处的院子开口道。
“你倒是个懂酒的。”光是闻一闻都知道是什么酒,看来也是个爱酒之人。
男人三大极乐,赌,色,酒。江吟没有赌的嗜好,喜好美女却又不近色,这男人的三大极乐他就只剩了个酒。不夜之城里网络了天下美酒,这天下美酒里,珍酿全埋在了他璀禹山下,你说他懂不懂酒?
他没接李追雪的话,只关注着院里的那群人。段赤阳,慕容华今天果真连面都没露,还真准备撕破脸不成?本来武林正派结盟,若真是为了所谓的除恶扬善,仁义道德,也不至于要通过联姻来建立同盟关系互相制约,江吟这步棋间接让武林盟和名剑山庄本不牢固的关系更加岌岌可危,这是走对了。
李善今日敢立妾室,说明段苍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今时不同往日,他自然也不会再受武林盟胁迫,搞不好他也早都想摆脱武林盟,正好借此事表明自己的态度。想到失了名剑山庄的助力,武林盟相当于被削掉了左膀右臂,短时间无暇顾及魔教一十三洞,江吟手下的人又可以在江湖为非作歹了,他心中更是愉悦。
越发想着,江吟面上都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看的李追雪心里直发毛。
他收回院里的目光,刚转过头,就发现李追雪一脸戒备的看着自己,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学着戏院里的花旦,捻了个兰花指,放在脸侧微微一转,又推了出去,暗指前面的院子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看他刚才时而算计,时而阴笑,现在又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李追雪心道此人怕莫不是个捉摸不定的怪人。
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回了他一句道:“赏心乐事我家院。”
说完对他微微一笑,然后翻身下了树。
看着湛蓝色的背影,李追雪头也不回的小跑进了府里。
“当真对我一点都不好奇?”江吟抚了抚自己的面,又把四散在身侧的墨发理到了脑后。想起师傅总说他的长相太阴柔,尤其是那双眼角翘起的吊梢眼,恐这五官不够威严镇不住魔教下面的人,于是乎师傅就想了个法子,让他出行坐轿子,有排面又神秘,还不用露脸。
不过事实证明,能力和长相阴柔与否不成正比,任他江吟长得再怎么柔,下起手来却是心狠手辣眼睛都没眨过半分。
看来他的长相不是那丫头喜好的类型,江吟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