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秘录 第28章 反面

饭后，李兰溪发出了邀约，道：“陪我去趟云合布庄。”

原来他定做的布匹已经都完工了，要去周老板那里验货装箱，便可以运去京城了。

他们到的时候，云合布庄的几个伙计正在忙进忙出，看见熟客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李老板，好啊。这些丝绸娇贵的很，因此我们会先用麻布在底下垫一层，这样可以保护布料不受颠簸划伤。”

“李老板是我们老顾客了，一订都是二十箱的量，托福托福。”

一黑衣伙计将手中的布匹放入箱子，正准备封箱，道：“诶，这是第几箱了？”

另一个蓝衣伙计点了点地上的木箱：“这是第二十箱了。”

“诶，那怎么还多出了这五匹？往常都够了啊。”伙计摸了摸脑袋，有些想不通。

李兰溪却不甚在意，摆了摆手：“兴许你们这次垫的麻布多了些吧，不要紧的，多一箱也没什么的，银子我照付就是了。”

纪彤看这位钱串子如此大方，心道难得，顺口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运走呢？”

李兰溪道：“检查完了，明天就会启程。”

验完货，两人便从布庄出了门，准备各自打道回府，却见路边围了许多人，便走近瞧了瞧。

原来是一个大爷正在表演捏面人。

此时大爷正在捏七仙女，拇指和食指开合几下，窈窕的身姿便初见雏形，再取了七色面团，拉长转动，捏出衣裙来，七个女子面容相似，但是换上衣服却显出各不相同的神采来。

一个小孩软糯糯地央求道：“娘，我要买织女。”

他娘有些好奇：“这么多仙女，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织女啊？

小孩却道：“谁都知道啊，穿紫色裙子的就是织女嘛。”

是了，七仙女在神话传说里以彩虹七色区分，因此织女作为第七位仙女，自然就是穿着紫色衣裙的那位。纪彤心说，以衣服来辨别人的身份，这孩子倒很是机灵。

突然，她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那思绪如箭飞掠而过，太快了，让她一下没有抓住。

直至耳边响起了好几声呼唤，她才回过神来。

手里却突然多了一只木棍，木棍上串着一个准备飞升的粉衣仙女。

她抬眼看去，李兰溪却是一脸“不用谢了”的神情：“这虽然没有我做的精巧，但是尚算质朴自然，拿着玩玩吧。”

纪彤有些恍惚：“为什么要买给我？”她又不是小孩子。

李兰溪却道：“你刚刚不是盯着看了很久么。”

纪彤愣愣看着他，脑中却同时响起了另一个温和带着笑意声音。

阿彤，看了这么久，一定是喜欢吧，所以爹就都把他们买下来了。

她曾经有一盒子的面人，孙悟空、张飞、七仙女……什么样的都有，但是后来他们都不见了。

“谢谢。”

***

纪彤做捕快以来，常常被师父教导，要细心观察，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她也一直奉行此道，因此在办案中常常能发现蛛丝马迹，从而找到案件的破口，而她的猜测，几乎有九成也被验证就是真相。

但是，今夜她希望自己猜的一点也不准。

挖坟不是什么体面事，但是她却在几天内连挖了两次。而且这次只有她一个人，因此速度也比上次慢了一些。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挖出了棺木。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开棺。

正在此时，却听有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幽幽叹了一口气。

纪彤心下一寒，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难道挖坟挖得多了，真的撞见了什么？

那人却柔柔道：“阿彤，挖坟这种事，你不该一个人来的。”

听到那人的生意，纪彤心头刚刚的一点惧意，瞬间就被怒气代替了，反问道：“你说呢？”

明明是对着同一个人，下午她的心中满是柔软感激，此时却已全是冷意。

“你真的对嫁衣诅咒一无所知么？”

李兰溪摸了摸鼻子，道：“在下对此确实有所耳闻。”

纪彤定定看着他，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李兰溪便有些撑不住了，改口道：“我大约是知晓一些内情的。”

纪彤这回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丹田运劲，转头用力朝着棺材拍出一掌。

砰地一声，棺盖顺势飞了出去。

此时，云破月出，惨白冰凉的月光，恰巧将棺木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棺中躺着一具女尸，确实如那位大娘所说，尸身绵软，面容安详，栩栩如生，却是血色全无，骇人可怖。

是一具极不寻常的尸体。

“这是枯木斋的手笔吧。”

想来制作这具尸体的时候，不知道是金主给的银子不够，还是李兰溪那时候还没有使用那么逼真的材料，这具尸体远没有当日金小姐的尸体逼真。但是若是换上寿衣，画上入殓妆，还是能够做到以假乱真的。平常人很少见到尸体，而且生死忌讳是大事，即便是来祭奠的，也很少有敢细看的，他们只会觉得这尸体奇怪、不寻常、恐怖，却不会想到，这根本不是人。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雅君藏在哪里？”纪彤看着李兰溪，这人明明日日与她在一起，看到她为好友的下落心焦，为案子陷入僵局而苦恼，却一言不发，甚至为犯人遮掩，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李兰溪知道她这是动了真怒，立刻解释道：“我其实也是刚知道不久，但是雅君一定是平安的，你不用担心。”

他觑见纪彤神色不愉，思忖了片刻，只得道：“关于澜沁的故事，你要不要听一听另一个版本？”

纪彤知道他这是愿意说出内情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伴随着李兰溪低沉悠远的嗓音，这故事慢慢显露出了它不为人知的面目。

......

澜沁虽然刺绣技艺超群，但是一个女子来到异乡做生意，其中的艰辛并不足以向外人道也。许多达官贵人愿意来买她的绣品，但是却并不一定是欣赏她的才华。那些投注了她无数心血的布料，对于很多顾客来说，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因此，澜沁在生意红火之余，不由心生寂寥。

但是渐渐的，澜沁却发现她收到的几幅定制的书画绣品，虽然内容各不相同，山水花鸟都有，但是其原稿笔法自然秀丽，在灵气外还自有一股傲气。她不由对这位画师有了些好奇，但是这些作品都没有落款。

而另一边，有一位书生，他家境贫寒，只得以售卖自己的书画，聊以度日，偶尔也会有些富贵人家，会让他画些山水画，制成绣品。而在这些生意单子里，有一种是价格最高的，但是他却是最不屑做的，便是给青楼花魁绘制画像。

这些青楼女子喜欢将自己的画像制作成扇面，赠予恩客，保持情谊。因此，这些画像的要求最简单，就是将她们画的美，至于价钱，她们却是很大方的。书生虽然觉得接这样的单子并不光彩，但是生活所迫，他也只得暗暗接了。

可有一日，他却见到他的画活了过来。

那日他陪一个朋友去绣庄拿做好的绣品，却见那花魁拿着一柄双面扇，扇中的女子一面嗔一面喜，在扇子微微扇动时，眉目交叠，眼神灵动，传情于无声中，极富韵味，反衬得活生生的原主庸脂俗粉，毫无灵魂。

如果他是以墨、纸笔作画，那么这绣出扇面的人，便可以说是以针代笔，以线代色地在“画”，纤毫毕现，灵气逼人。

而后，他就见到了这个让他画有了灵魂的人——澜沁。

这二人，一个才华横溢，青春少艾，一个相貌俊秀，文采风流，自然暗生情愫。澜沁便将自己经营绣庄的收入拿出了一部分，资助书生上京赶考。临行前，澜沁给书生践行，两人海誓山盟，约定等书生高中后便成婚。

当夜，澜沁笑着拿出了两颗丸药，说是自己的家传秘药，可保两人生生世世相爱，至死不渝。书生惊奇还有这种奇药，澜沁便道，若是有人变心，那人便会生不如死，暴毙而亡。书生一愣，但是此时酒酣耳热，二人情谊甚笃，他们还是服下了这丸药。

而后，书生上京赶考，澜沁留在当地继续经营绣庄，也为自己缝制嫁衣，筹备婚事。

书生才高八斗，果然高中探花，但是却被当朝大官看中，欲将自己的独生女许配给他。一边是情深厚谊的恋人，一边是从此官运平步青云的仕途，书生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做了决定。他要将银子还给澜沁，并和她退婚。

但是他知道澜沁外柔内刚，并不会轻易妥协，又害怕那家传秘药真有其效果，于是便决定回乡与澜沁虚与委蛇，一定要得到解药。

“那澜沁发现了书生变心了么？”

“她发现了。相爱之人的一点变化，都十分明显，澜沁只是见到书生，便发现他看她的神情已经和上京前截然不同了。”

“那她为何最后会死于大火中，都发现了这人心怀二意，却还是没有提防他么？”虽然知道澜沁的结局，此时纪彤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

李兰溪摇摇头，他的眸中暗沉幽远，似乎藏着无尽的黑暗：“澜沁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因此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试试书生是否还对她存有一丝真心。”

“但是，她没有想到，最经不起细察的，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