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初夏时节,天虞山中鸟语花香,苍松翠柏一派生机盎然,幽深的山涧处有一股瀑布倾泄而下,泉水如同飞花碎玉般冲刷着山石,正午时分阳光透过枝桠洒落在青石之上,别有一番洞天。
萧奕珩每日都会来后山练剑,风雨无阻,伴随着流水击石的声响,他挥动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满月似的银弧。
这套《归墟剑法》他已练了不下千遍,一招一式都使得出神入化。
就在萧奕珩全神贯注地舞剑之时,背后忽然袭来一股冷风,裹挟着无尽的寒意,却并无杀气。
萧奕珩反应极快,立刻旋身躲闪,堪堪与那剑锋错开两指的间隙,接着撩剑翻身,挡开对手的剑,同时左手凝聚掌力向对方面门攻去。
本来这一招面对普通人已是万无一失,偏偏他看清了来者是谁,心下一惊,急忙撤回掌力。
连澈却没有给他留余地,趁他撤掌之时迅速挽了个剑花,换成反手握剑,同时逼到他身前使出挥剑下劈的招式,萧奕珩不防,被他打落了兵刃。
一时间微风乍起,拂过连澈的衣袂,也拂过萧奕珩额前的碎发。时隔三年,萧奕珩长高了不少,已到了连澈胸口的位置。
那把泛着青光的剑仍指着他的下颌,他却并不在意,反而抑制不住心中的悸动。
萧奕珩凝视着连澈的眉眼,微笑道:“夕泽,你来了。”
连澈见他露出这般澄澈的笑容,顿时也心情大好,眼里噙着笑意道:“若是在战场上,你方才已经死了。”
萧奕珩漫不经心道:“若是在战场上,我方才也不会撤掌。”
连澈本欲收剑入鞘,听见他这么说,心头又泛起涟漪:“是么?”
“我见是你才收手,并非是我学艺不精。”
“那我得感谢殿下手下留情。”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知道你武功高出我许多,我不是你的对手。”
连澈闻言但笑不语。
萧奕珩瞥见自己的佩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正欲去捡,却被连澈拦了下来:“丢了就丢了吧,我这把剑赠与你。”
萧奕珩垂眸一看,这把剑的剑鞘是青色的,其上雕刻着精美的折枝纹,方才他见识过这把剑的锋利,心知此乃世间罕有的兵刃,现在连澈要将它赠给自己,他欣喜之余还有些惶恐:“夕泽,你把佩剑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连澈轻缓道:“你几时见过我随身佩剑?前段时间我抽不开身,没能陪你过生辰,这把剑是我补给你的生辰礼。”
萧奕珩一听这话眼睛睁得滴溜圆,眼神中交织着诧异、喜悦、激动各种情绪,他的确很喜欢这把剑,再加上这是自己的生辰礼,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将那把剑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份量。
“谢谢你,夕泽。”萧奕珩仰头笑道。
“喜欢就好。”
“对了,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连澈顿了顿才道:“我还没想好,不如你自己取一个。”
连澈素来不爱给物件取名,他的白玉箫几千年来都没有名字,还是后来长临给取的名。
萧奕珩略作思索,瞧着剑鞘上青色的花纹,心里便有了答案:“此剑通体泛着青光,锋芒所向如燕过无痕,就叫作‘青痕剑’如何?”
连澈低声回应:“嗯。”
随后连澈的目光变得柔和,抬手攀着他的肩膀道:“许久未见,你又长高了。”
萧奕珩微微一笑,似有些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说不定待我及冠之时比你还高。”
连澈闻言忍着笑意,似乎不太相信:“是么?”
萧奕珩正欲回应,垂眸便瞥见他衣袂处竟然破了一道口子,约莫两寸长,因袖口过于宽大所以不甚明显,随着他这一抬手才显露出来。
方才过招时他的剑并未触碰到他的衣袍,那这道口子是从何而来?
萧奕珩心生疑惑道:“夕泽,你这是……”
连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即眸光轻颤,不动声色地遮掩了一下,轻缓道:“无妨,是我上山之时不小心被荆棘划破的。”
萧奕珩没日没夜地练剑,自己的衣裳经常不慎被剑刃划破,他当然瞧得出来连澈衣袂上这道口子其实是被利刃割破的,但他既然这么说,必定有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故而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在朝堂之上,连澈得罪了高太尉,他知道对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上山途中他便遇到埋伏在竹林中的一批杀手,与之周旋了一阵才脱身,若非萧奕珩提醒,连澈还不知道原来衣袂破了一道口子。
高太尉是皇后的姑父,自然想扶植萧奕玚坐上储君之位,而连澈此时与萧奕珩走得近,势必被他视为眼中钉,虽然他没有正大光明地扶持萧奕珩,但是他屡次在朝堂上维护他,有些事情便不言而喻。
连澈与萧奕珩一道回了翠微雅居,彼时骄阳正好,映照在屋外的苍松翠柏之上,与连澈上次来时见到的光景大不相同。
别院内有一蓝衣少年正在练剑,其身姿宛若游龙,一套挂剑翻身的连招下来剑光与衣袍皆舞出了残影。
少年远远瞧见他二人后便停下了动作,收剑入鞘,恭恭敬敬地相迎,对着萧奕珩行了揖礼道:“殿下。”
眼见翠微雅居竟然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连澈虽然心生疑惑,但并未说什么,静候萧奕珩的解释。
萧奕珩抬眸看着他,那眼神可谓是清澈如水,何其坦诚:“夕泽,他叫陵游,两日前他在山中遇到了狼,是我把他救回来的。”
连澈听完只是云淡风轻地道:“原来如此,那这位小兄弟家住何处?”
当日苏君宇立誓一生誓死追随萧奕珩,哪怕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他身负血海深仇,无法再顶着长风镖局少东家的身份苟活于世,于是萧奕珩便给他取了“陵游”这个名字。
此刻陵游面对连澈,见他用头巾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便感受到他身上充满了神秘气息,腰间镶金嵌玉的蹀躞带和手上戴的指环却透着几分矜贵,象征着他身份不凡。
陵游迅速回过神来,按照萧奕珩之前交待给他的说道:“家父本是山中的一名猎户,前不久因病去世,我……我……”
陵游第一次说谎,内心尚且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连澈识破他的谎言,因此没能一口气说完。
连澈又道:“家中还有谁?”
“没有了,”陵游摇着头低语道,“我从小便与爹爹相依为命,再没有别的依靠。”
“原来是这样,”连澈的语调也变得有些低沉,他轻缓道,“看来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正好,留下来跟阿珩做个伴。”
陵游闻言眼前一亮,既是因为连澈这么轻易就信了他的话,也是因为连澈竟然唤当今五皇子为“阿珩”,而且语气如此自然,想必是哪位皇亲国戚。
正当陵游在心中胡乱猜测之时,萧奕珩便开口解释道:“这位是国师大人。”
“草民参见国师大人。”陵游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少年,哪里这么近距离地见过陈国国师,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奇闻轶事,只知他如何神通广大,如何神秘莫测,曾通过星象预言五皇子萧奕珩是天机星下凡,说他是陈国最神秘的权臣也不为过。
连澈未曾多言,只淡淡回了“免礼”两个字。
随后,连澈独自一人来到后厨,婢女采依本来守在灶台前煮粥,抬眸便看见一抹烟灰色的高大身影,顿时反应过来,恭敬道:“参见国师大人。”
“免礼。”
“是。”
连澈趁她低着头的间隙,左手一摊,用法术化出一只木匣递到她面前。
“国师大人,这是?”采依不明所以地盯着那只木匣问道。
连澈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天山雪莲,你找时间让阿珩把它吃了。”
采依出于好奇,打开木匣瞧了一眼,顿时万分诧异,她以前在宫中也见过国主赏赐给娘娘们的雪莲,但都因存放太久而干枯,而这株天山雪莲竟然还是鲜活的,似乎是刚采摘不久,着实令她匪夷所思。
干枯的雪莲尚且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何况是新鲜采摘的雪莲,这位国师大人出手也忒阔绰了些。
连澈正欲转身离开,晃眼却瞥见采依的鞋底似乎沾了些泥土,细看之下还沾了些花瓣。
连澈瞧着她的模样若有所思,但并未说什么,不消片刻便没了踪影,随后他去了萧奕珩的厢房,彼时房中无人,他取下头巾从容地往榻上一坐,抬手从面前的香几上拿起茶壶斟了盏茶。
连澈缓缓将茶杯递到唇边,却又迟迟不饮,脑海里想的全是上山途中遇到杀手那一幕。
当时他经过一面陡坡,忽然耳畔传来簌簌的穿林打叶声,夹杂着刀剑嘶鸣,顷刻间眼前闪现十余条黑影,那些杀手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围住。
连澈并无半点慌乱,淡声道:“太尉大人的动作还真是迅速。只是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知晓我会走这条路?”
回忆被扯回现实,连澈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当时那句话。
天虞山地势险峻,峰回路转,上山的路有很多条,而他每次来都是走的最隐蔽的那条,何以高仪会知晓他的行踪,派人守在必经之路上?
采依鞋上沾染的花瓣酷似天蓝苜蓿,刚好生长在那条路附近,莫非其中有何关联?
正当连澈怀疑采依心思不纯之时,房门响了一声,被人从外轻轻推开。
彼时连澈好整以暇地坐于榻上,莹白修长的手中举着个茶盏,递到唇边却又不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有人进来,他缓缓抬眸看了一眼。
萧奕珩推门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光景,顿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