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95章 暗箭

话音落下许久，殿内无一人出声，唯有两侧香烛在风中愈燃愈旺。烛光映着神像明暗交替的脸，表情似笑似哭，从高处俯瞰着众生。

九道流缓神半天，愣声问：“我吗？”

众弟子如梦方醒，纷纷转头去看他，眼神中交织着各种情绪。

“不错，正是你。”师父的神情又变得和蔼亲切，“你自入门以来，展现出绝佳的天资，又最为年幼。为师和诸位长老都相信你前途无量，一定能带领九凌派更上一层楼。”

九道流天真的眼中被煽起一丝兴奋，一骨碌爬起来，信誓旦旦道：“谢谢师父和长老信任，我一定会努力修炼的！”

清虚笑望着他，脸上是由衷的喜悦。

片刻后，忽有一人道：“师父，掌门候选不是应该通过比试来定吗？”

“对啊师父。”另一人也插嘴，“小师弟这么年幼，许多事都不懂。让他来当掌门，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谢谢师兄关心！”九道流满眼感激，朝他深鞠一躬，“不过师兄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等我长大，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众师兄对着他真诚的小脸，欲言又止，一时再说不出什么来。

“此事就这么定了。”师父转身道，“其他人先行诵经，流儿随为师到殿后来。有些事要交代给你。”

九道流绕过师兄们，兴冲冲跟了过去。

师父将他带至房中，小心关上门。又从窗缝往外看了好几眼，确认没有人在听墙角，才道：“你可知，九凌派为何要选你做新掌门？”

“师父方才不是说了吗？”九道流掰着指头数，“一来是我天资绝佳，二来是我年纪最小。我都记着呢。”

“好孩子。”师父欣慰，“这两点确实不假。但其实还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师需要单独和你说。”

九道流眨巴眨巴眼，问：“什么？”

“从你入门那日，为师就叮嘱过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本名。你可知为何？”

九道流懵懵懂懂摇头。

“九凌派祖师爷，名唤九道蓬。你是他如今唯一存世的后人。”师父语重心长，“开派之路艰难险阻，其中恩仇难断，为师很难一一说与你知。你只需记住两件事。其一，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暴露身份，以免遭仇家追杀。其二，下一任掌门，必须要选你的直系血脉，并将此秘密告知于他。九凌派不能落入外人手中，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九道流虽不太懂，却乖乖点头，“师父放心，我会保密的。”

“那就好。”师父拍拍他的脑袋，“为师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说。九凌派声名在外，你如今得了掌门头衔，势必会召来许多羡艳与妒忌。人心难测，你今后要戒骄戒躁，与师兄们和睦相处。既不可傲慢待人，也不可对他人掉以轻心。记住了吗？”

“师父，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九道流笑得无邪，“师兄们一直对我很好，我也很敬重他们。你等着瞧，九凌派日后一定会碾压七云和八峰，成为世上最强大的门派！”

“有志气是好事。”师父含笑捋着须，“那为师就拭目以待了。你且去吧。”

九道流从房中出来，蹦蹦跳跳回了大殿，准备和师兄们一道诵经。屁股刚坐上蒲团，旁边的师兄就打探道：“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其他人听到了，也都探头望来，神情好奇。

“师父说……”九道流记起师父的叮嘱，及时改口，“不好意思师兄，我不能告诉你。”

“和我们有什么好保密的。”周围有人道，“师兄们平时待你不薄吧？你偷偷告诉我们，我们不和师父说便是。”

“真不能说。”九道流有些为难，“这个事情挺重要的，就算是偷偷也不能说。”

“要当掌门了就是不一样，都学会对师兄保密了。”

“还真是令人心寒……”

“既然师父单独交代给他，就是不让别人听的意思。”清虚打断众人，“逼问一个小孩子做什么，继续诵经吧。”

四面八方的脸都悻悻转了回去，九道流挠挠头，有些无措。

“别烦神。”清虚将他的手拿下来，悄声安抚，“等诵完经，我带你去后院捞鱼吃。”

小孩子到底好哄，九道流一听捞鱼，忧色顿时散了，劲头十足诵起经来，对身边投来的各色目光毫无所觉。

……

画面一转，扶疏和沉冥站在了浴房前，天色已暗。

九道流看上去比先前大了几岁，正抱着干净道袍，出神站在门口等。里头人声嬉闹，听着像是有人正在沐浴。

过了一会儿，浴房的门帘被掀开，钻出几个长发湿漉漉的弟子。

“哟，小师弟还在等呢？”其中一个道，“师兄们应该快洗完了，很快就轮到你了。”

“没关系，”九道流笑了笑，“我不着急。”

“也是。早晚要当掌门的人，这点耐心肯定是有的。”另一个嘻嘻哈哈拍他的肩，“你年龄最小，却能知道长幼有序，凡事都排在最后。当真懂事！”

他们哄闹着离开，背影刚消失在转角，九道流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了。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出神看着前方，大有一副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扶疏和沉冥一直陪九道流站在外头，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暮鼓响彻深山，最后一名弟子才从浴房出来，见九道流还在，意外道：“还等着呢？快去吧，等会该睡觉了。”

九道流点点头，抬了抬酸麻的腿，缓步进去了。

那弟子转过身，嗤笑了声：“傻子。”迈步走远。

扶疏忍不住皱起眉：“哥哥，这些人也太坏了。”

“怀璧其罪。”沉冥道，“他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片刻后，却见九道流匆匆从浴房出来，浑身湿透，只裹了件单袍。他一路小跑到柴房，探头问：“有人吗？浴房没热水了。”

里面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负责烧火的弟子早回去了。

九道流叹了口气，弯腰捡了些柴，起锅准备烧热水。天气本就寒冷，他又湿着，在夜雾里冻得嘴唇发白，动作哆哆嗦嗦。然而那些柴始终点不燃，只会冒白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九道流折腾许久，终于将柴一扔，懊恼在原地蹲下。不知是不是冻狠了，他眼圈有些发红，看着十分无措。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清虚推门而入。

他找了一圈，在地上见到人，忙问：“怎么在这里？我刚从师父那里回来，斋舍和浴房都找不到你，还以为走丢了。”

“三师兄？”九道流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了笑，“我方才沐浴到一半，没热水了，就想着来烧一些。可惜手笨，总点不着火。”

清虚将地上的柴捡起，仔细看了看，道：“这柴被浇了水，湿的。”

九道流啊了一声：“为何会……”

“去我房里。”清虚一把抛了柴，直接将人拢走，“我留了些热水，先给你用。冻坏了吧？手都冰凉了。”

……

这不知是九道流第几次冻病了。

清虚在前院找到他时，他带着病容，正拿笤帚扫地。冷风吹来，他掩面咳了几声，撑着柱歇息。

“别扫了。”清虚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跟我去见师父。这些人太过分了，你若是一再忍让，日后指不定让出什么事来。”

“三师兄，算了吧。”九道流有气无力笑了笑，“一点小事就告状，日后他们更不会服我了。我自己多留心，下次沐浴前先烧好水就是。”

“你知道我说的不止这一件事！”清虚恼了，“饭不给你留，热水不给你留，甚至连换季的衣被都不给你准备，脏活累活倒全都指使你去做。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们从前待我很好。”九道流反握住他，安慰道，“就当是我还他们的。”

“当初又不是你逼着他们对你好，眼下凭什么要你还？”清虚气得要冒烟，“师父平日忙，他们又惯会掩饰，师父在时从不欺负你……”

“三师兄，”九道流截住他的话，“我总不能一直靠师父。”

清虚沉默良久，道：“你可以靠我。”

九道流抬起眼。

“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留下证据来找我，我替你训斥他们。”清虚道，“大师兄和二师兄已经出山，这里除去师父，我最大。我不会说是你找的我，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你别忍。”

九道流安静片刻，点头道：“好。我不忍。”

天空零零星星飘起雪，是姬尾山入冬了。

清虚还要打理殿务，关切了他几句，又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便先行离开。没过多久，过堂绕来几个弟子，扶疏一眼就认出长大后的尘绝。

“小师弟，今日怎么是你在扫地？”尘绝表情困惑，“我记得当值的是……”

“本来就该轮到他啊！”旁边的人打岔，“你这糊涂脑袋，肯定是记混了。”

九道流笑了笑，没答话，在风中又咳了两声。

“你是不是病了？”尘绝见他脸色不对，凑上前要接过笤帚，“我替你吧，你先去休息。下回轮到我时，你再换我就好。”

“尘绝，这就是你不对了。”另一人拦住他，“小师弟是要继任掌门的人，怎么会连这点历练都扛不住？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今后要被人家管的，瞎操什么心呐！”

九道流咬紧牙关，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我没事，你们先去忙吧。”

尘绝有些迟疑，欲再开口，被身边人连推带搡拽走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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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