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直持续到欢迎会,谢子宵都准时上下班,再没有找陆平说多余的话。
晚上谢子宵要跟总经理一起出发,让陆平跟杜薇的车去餐厅,一路上杜姐兴奋的拉着陆平感叹,“谢总年轻有为,帅气多金……会不会喜欢御姐呀?那种职业装清冷型美人,或者精致可爱型?扎丸子头,圆圆脸,怎么样?……你说呢?小陆。”
陆平正在想象杜薇说的这几种人分别和谢子宵走在一起是什么样的风景,突然被提问到,苦涩的笑道,“哪种都好吧。”
“总不能当个渣男,各种类型都来一个吧?”杜薇不满的撇嘴,“谢总看着不像那种人。”
“嗯,他不是,我是说选哪种都好,他喜欢就行。”陆平呆愣了好一会解释道。
杜薇停下车,“嘿,你别说,这么好看的人好像和哪种类型的女孩子都很搭。”
陆平想,是啊,他不止外表和好看的女孩子很搭,他的性格也很好,又会照顾人,大概哪种类型的女孩子都会喜欢他的。
两人进了包间,行政部门的部分同事已经到了,都比较安静,打完招呼两人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今天都打扮的这么好看。”杜薇拉着陆平小声道。
陆平平时不观察女同事,没有看出不同,小声道,“可能凑巧吧。”
不一会,总经理和谢子宵一起进来,场面忽然热闹起来,总经理拉着谢子宵坐在他旁边,随后喊道,“小陆,你是助理,过来坐谢总旁边。”
陆平刚从前几天的失魂落魄里回神,这几天尽量都躲着与谢子宵的接触,现在叫他过去大概是要挡酒的。
实际上并不需要陆平挡酒,行政部门一个同事开始倒酒时,谢子宵替他盖住杯口,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陆助理身体不舒服刚出院几天,需要赶快调养好陪我出差,我替他敬各位一杯。”说完一饮而尽,空杯朝下向大家示意,大家一起叫好。
谢子宵如此保护,总经理也跟着鼓掌,没有多说一句,倒酒的同事自然也不会为难陆平,因此这一晚还算好过。
席间都是场面话,真真假假相互恭维,陆平听着各路同事过来与谢子宵敬酒,他不敢看谢子宵,更不敢跟他说话,心里只期盼着快点结束。
菜上的很快,几轮过后,端上来一个大蛋糕,总经理让谢子宵切了分给大家,以示友好。
蛋糕有三层夹心,一层芋泥,一层火龙果,一层葡萄干。
陆平看着蛋糕夹心,在想怎么趁人不注意把葡萄干踢出来。
谢子宵切完蛋糕坐下,大家边吃蛋糕边说着话,总经理和他讨论着国外的有趣见闻,谢子宵很自然的把陆平眼前的蛋糕拖走,再把自己手边的蛋糕推给他。
陆平低头看着没了葡萄干的蛋糕,再看看低头吃了一勺葡萄干夹心蛋糕的谢子宵,他依然在侃侃而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陆平吃了一口蛋糕,怔愣许久。
……
陆一川小时候虽然干干瘦瘦,但不是因为挑食,相反他什么都吃。
他的保姆一旦发现他不吃某样东西就会在某一段时间突然反复给他吃,直到他看起来吃的正常,再换其他。
陆一川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后来陆父离着事发不远,家里氛围可怕到掉根针的声音都会引来姐姐或者父亲母亲的暴怒,佣人们经常遭到呵斥和责骂。而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特例,自然成了保姆发泄的对象。每当保姆受气,发现他不吃某样东西或者某样东西吃的少,就会反复给他做这种食物,直到他看起来吃的正常。
其实陆一川唯独不能接受葡萄干,其他的东西谈不上讨厌。
后来陆父自杀,陆迪滑胎,那时他们还没搬出大宅。
陆迪滑胎后情绪波动极大,经常骂人摔东西。
导致陆一川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生活质量也在逐渐下降,司机和园艺师都被解雇,原本三个保姆就剩了照顾他的一个保姆。
她是这里面最会讨人欢心,最会说话的人,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对陆一川暗地里做的坏事,当然也不排除没有人关心他的处境。
这个保姆不是留给他的,要包揽原本其他两个保姆的活,包括照顾陆迪。
直到陆迪病重住院,他的日子都是灰暗的,陆母一心扑在陆迪身上,对他不管不问,保姆开始动辄打骂他,那时的他甚至奢望亲生母亲能来救他。
某天早晨保姆去医院送饭回来,带回来一串蔫巴的脱水葡萄,更准确的说是葡萄干,应该是放了好久,“你妈说给你吃,快吃。”
保姆拽下一把葡萄也没有清洗,直接往谢子宵嘴里塞,里面还有坏的,谢子宵吃不下直干呕,换来一顿打骂。
从那天起他的饭里,不管是什么饭都会加葡萄干。
一旦他剩下葡萄干不吃,保姆就会教育他,甚至在陆母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向陆母告状,如今需要节俭的时候他浪费粮食,然后换来另一顿打骂。
从那以后,陆一川只能忍着恶心吃葡萄干。
直到陆迪在医院没能挺过那个春天,他们辞了保姆,接着搬离大宅。
陆一川从那次之后再也不敢对任何事表现出明显的喜恶。
再后来,谢子然请他和谢子宵吃早饭,店家做的八宝粥放了葡萄干,陆一川忍着吃了下去,吃完借着去厕所的理由,在洗手间干呕。
陆一川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心想,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以前只是不爱吃葡萄干,现在是吃了就会恶心。以前种种突然接连浮现在脑海里,陆一川红着眼恶心的更重。
忽然后背抚上一只手,给他顺着背慢慢拍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葡萄干?我看你每次勺子里有葡萄干就皱眉,你为什么不挑出来?”
陆一川停止干呕平复许久后,红着眼小声道,“不能浪费。”
“怎么不能?你不喜欢吃还有人硬塞给你吃么?”谢子宵不解道。
诡异的沉默,陆一川的头越来越低,谢子宵都能看到他头顶的漩涡了。
谢子宵忽然想起谢子然很早之前告诉过他,“川川在家里受了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委屈,你以后要保护好他。”
谢子宵想起这句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以后你自己说了算,不用管她们。”
“嗯。”陆一川小声应到。
从那以后,他们吃的东西尽量不会出现葡萄干,就算有,也是谢子宵对别人说他爱吃葡萄干,并把陆平那份里的葡萄干抢先挖走。
……
陆平滴酒不沾的坐了一晚,一直在想到底哪一步被认了出来。
其他人看谢子宵如此保护员工,倒是对他好感加倍。
一晚上各怀心事,你来我往酒杯碰撞,人人都说好,只字不提心间事。
他想,或者这是谢子宵以前留下的习惯?有一起吃饭的人就会给对方把葡萄干踢掉?这样的确很绅士,但是万一对方喜欢吃怎么办?
可是除了谢子宵发现他不喜欢葡萄干以外,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脑子混混沌沌一晚上,杜薇过来跟他小声八卦,他也听的迷迷糊糊,思路一直不受控制。
接近十点,有孩子的女同事早早都提前撤离了,剩下的几乎都是单身女士,有个男同事兴致高,喝高后站起身,大声问,“谢总,我替广大女性同胞问一句。”话音刚落,整个包厢鸦雀无声,不知道谁的筷子不小心撞到碟子上,“登”的一声,清脆声落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陆平听着这清脆的声音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被人捂住了脑袋一般。
谢子宵喝酒容易眼睛发红,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温温柔柔的笑着,感受到陆平朝他看去的目光,笑着回头看他一眼,转头回问话的人,“请讲。”
“谢总有没有心上人?”醉酒哥一拍桌子大着舌头问。
有人小声起哄,突然之间整个包间又热闹起来,大家不由自主看向谢子宵。
谢子宵看了一圈,伸脖子,侧耳朵,瞪大眼睛,每个人表情都有些期待,连总经理也笑眯眯地端着酒杯看他,他低头扶额,笑道,“或许我此时可以表白。”
大家同时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只是很遗憾,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谢子宵举杯,以示歉意。
陆平心头一酸,他还是一如当年,模棱两可,保护着那个女生,让人不好多问。
……
十年前陆一川最后一次参加谢子宵生日会,也是他们年少时最后一次见面。
谢子宵交友广泛,当天晚上来了很多人,少年人身材抽条,穿着介于有成年人韵味和孩子模样之间,三五成群的人凑在一起玩闹,主角混迹其间。
陆一川坐在一群唱歌的人旁边,因着谢子宵多年的保护,没人会在他这里找存在感,他只要安安静静适时配合一下就可以。
“死了都要爱”刚唱到一半,旁边玩桌游的人群突然迸发一阵欢呼。
没有开原唱声音的伴奏回响在房间,大家一齐看着被围在中间的谢子宵。
“我有没有喜欢的人?”谢子宵看了一圈房间里的男男女女,最后看到校花,拿过旁边一人手中的话筒,笑着问,“需要我现在表白么?”
周围的人欢呼起来,校花不知道被谁拥到那圈人中间。陆一川一直觉得她很符合女神的形象,皮肤白皙,长睫毛大眼睛,不化妆都很惊艳的一张脸,一头长而直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垂在身后。
谢子宵低着头摆弄手边的积木,平静异常的回答,“可惜没有准备,等我准备好了请你们做见证。”
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道:“现在也可以,不用准备了。”
谢子宵拿着话筒,微笑着看了那人一眼,道,“将军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我谢子宵要表白,不可能这么草率。”
陆一川抬头看向谢子宵,两人隔空对视,谢子宵冲他快速地眨了下右眼。
有人在这间隙叫好,带动大家鼓掌,缓解突来的尴尬气氛,陆一川也愣愣地跟着鼓掌,突然觉得屋里灯光太暗,整个人像被隔离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与这个世界分作两边,心口隐隐作疼,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整个晚上如坐针毡。
……
成年人的世界交流起来多了些顾忌和空间,不会像年少时只管热闹只管追问起哄。醉酒的大哥被旁边人拉着坐下,笑闹着道,“柳哥喝大了,快坐下我给你添杯茶醒醒酒。”
总经理抹了抹两颊上的汗,叹口气,“都喝的高兴,时间不早咯,我们该杯中酒了。”
杯中酒磨蹭了二十分钟才结束,大家一起看着代驾接走总经理,两个醉酒厉害的同事被架上出租车,女同志没有人醉酒,陆续离开,最后剩了陆平和谢子宵。
谢子宵脱了外套挎在肘间,看着门前静静的夹河,“陪我走一段吧,二姐让人把车送到前面停车场了。”
“好。”陆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河对岸是一片老居民楼,时间已过十点半,明天又不是周末,楼上亮着的灯光只剩了不到半数。
谢子宵和陆平一前一后的走在夹河边的木栈道上,因着栈道与地面有空隙,鞋子撞击会有空洞洞的“彭彭”声,成人的体重压在上面又会有“咯吱咯吱”声,两人就在昏黄的灯光下伴着这两种声音前进。
深秋的风还是湿热的,河道里团簇着几圈莲花,漂浮在水面上,偶尔可见一两朵赶时间开在花期末班车。
谢子宵在一棵单独围了花坛的槐树下停住脚步,仰着头感受微风吹过,听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谢子宵。”陆平站定,看着他被风吹动的发梢,似曾相识的画面,就像年少时他站在西二胡同的老槐树下,穿堂风一过,少年人的发梢和衣角随风飘动,身后有人喊他,他便会笑着回头。
谢子宵转身看向他,温柔的笑道,“怎么了?”
“好久不见。”陆平的声音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释然的笑着,却小小声又不坚定,看到谢子宵温柔的笑,又感到害怕,怕什么呢?怕谢子宵分别十年并不想认他,怕谢子宵对他的照顾只是习惯使然并不记得他,还怕……怕的太多了,怕他装作不认识,怕自己的一厢情愿被发现。陆平见他久久不回应,略带尴尬的笑道,“嗯,不对,天天见。”
“嗯,十年。”谢子宵闷闷的声音,苦涩的笑着,好似只是说了一句“刚刚”发生的事。
十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