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河玛也没想到,自己竟对着杨清扬说起了这些日子以来政事上的烦忧!但说了这些话后,心里竟松快了许多,还隐隐期待引起杨清扬的共鸣。
在索河玛心里,从第一次见到杨清扬至今已有近五年的时光了,五年中他们的每次相见都充满了传奇,而每次杨清扬的表现都让他看到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她,这些不同也让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神奇而又见识不凡,关键还品性良善且高贵正派!
他认定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出身高贵,相信她比她自己所说的家世要显赫许多,他明白她可能是亡国的先朝贵胄,但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不去谈论过往,尤其不触碰她的过去。私心里他早已将她视为“知己”,在他心中,从没有一个人能如她一般在相处间总能不自觉地影响他的心境——他燥,她是甘霖,他阴郁,她便是漫天彩霞!
索河玛知道以杨清扬现在的处境和身份她不愿也不可能流露丝毫的峥嵘,但他就是认定她不但明白他所说的事情,而且也非常了然此类事情对社稷民生的危害性。所以,即便她装作一脸惶恐、茫然地藏拙,他也想说给她听,至少她是一个最安全、合适的倾听者。
“土地兼并乃历朝历代顽瘴痼疾,但一般大肆横行于皇朝末期,没想到大荆建立尚不足十年,此风竟有燎原之势,实乃社稷不幸啊!这样子下去,自由民的土地尽归于豪强大户,那是会出乱子的!”
杨清扬喃喃说道:“最初,大户们的田庄都是朝廷封赏功臣良将的功臣田,叫做食邑或采邑,只是象征性的缴纳些许田税,有些甚至不缴任何赋税,历朝历代朝廷对于这些有爵之家制定的法度十分宽松。自由民为贪一时蝇利,将田亩或卖或托庇于世家大户,待到一两辈后,那些原本只是托庇的田地就会渐渐被蚕食,最后导致田亩尽失,沦为贫民。而巧取豪夺自由民土地的世家大户,却将这些夺来的田亩瞒报或干脆不报与地方官府,这必然导致国库税赋逐年缩减,一旦遇到大的天灾**,朝廷就会因国库空虚而捉襟见肘,还遑论会因流民渐多,导致民变,最终国本动摇,大厦倾颓。大旻不就是这样的吗?先皇为了筹措军费,內帑用尽,只得遣散大部分内官和宫女,平日里连条新内裤都舍不得做!”
“娘子说什么?前朝尚福帝竟如此节俭?”索河玛一脸的不置可信。
杨清扬一脸哀伤,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
索河玛看着杨清扬心中顿生疑窦:“前朝宫廷内帷之事杨娘子怎么这么清楚?”
杨清扬全身一震,思绪拉回:她这是怎么了?竟然因为索河玛的一段话而失神了?前朝大厦倾坍有很多原因:灾荒、党争、宦官当权、乃至瘟疫、边患……但尚福帝登基后,首先解决了最大的宦官头子,党争引发的皇权旁落也有所缓解,若是国库有钱,纵使有饥荒,朝廷能及时赈济灾民就不会引发西北农民起义,也能支付庞大的军费开支解决边患问题……国事颓坍根本原因就是国库空虚,而导致国库空虚的本源就是土地兼并啊!
大旻朝后期,世豪大族控制着全国绝大多数的可耕田地,国库征收的赋税逐年减少,到尚福帝登基,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了,尚福帝执政的最后五年,北方又遭逢连年大旱,田亩减产十之七八,有些地区甚至颗粒无收,黑心的不法粮商为了获取暴利将粮食囤积居奇,百姓陷入了饥寒交迫之中,大批良民四处逃荒变成了流民,流民聚啸山林迅速蜕变成了盗匪,匪首趁机登高一呼,一时间农民起义席卷全国,这让本就觊觎大旻花花世界的大荆部族有了可乘之机,朝廷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艰难境地,最后彻底终结了两百多年的大旻统治。
杨清扬定了定神,压下心中悲愤,机智作答道:“当年山河飘零,国家规制早已不如往日严整,先夫一家也算有爵之家,亲族中不乏宫中嫔妃及贵人,宫闱之事也就不再是什么秘辛了,民妇自然是道听途说来的。”
索河玛听杨清扬这样解释,想想心下已是释然了。
他点点头说道:“殷鉴不远!本官牧守一方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杨清扬敷衍地附和了几句。
土地兼并于百姓而言灾难深重,于大荆朝挺也非幸事!她痛恨大荆朝,却也为失地庶民而痛——一时间心情极为矛盾!
石唢拿着几把绣着诗画的绸扇、沈师爷则捧着那幅《瞻四方,蹙蹙靡所骋》的厅画跟在索河玛走出宁绣坊,佟濂霈带了虎敦恰在此时一头闯进店来,差点就撞上了索河玛。
石唢皱眉看着这个冒失鬼,刚想发作,被索河玛一记眼风止住了,走出十几丈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此人有点儿眼熟,竟是那日尾随过大人车轿之人——怎么这么巧?回回来宁绣坊都会碰上他!
佟濂霈则一眼就认出了索河玛,他眼眸沉沉目送着三人远去后,急忙转身进店向相公打问:“听说今儿杨娘子有新品展出,拿出来在下瞧瞧!”
女相公忙道:“真是不巧了!杨娘子那幅绣画刚被客人买走了!”
佟濂霈不由跌足嚷道:“哪个买走的?我接到信儿就耽搁了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被人买走了?”
相公道:“哎吆!那客官就在您进门的前后脚出的店门!”
“是那个带了一老一少两个随从的客户吗?”
相公说:“正是那个客户!啧啧!真是个大方的主儿!一口气买了五把绸扇,还有您说的那幅画儿,花了三百七十两银子呢!”
佟濂霈拧起眉毛又问:“这个客官时常来店里吗?”
“嗯?!好像也就来了两次吧?想起来了,还真巧了,上次他来,不是还碰到公子您吗?好像也是抢了您看中的一幅画,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