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爷赶紧将书案上的卷宗收好存了档,跟着索河玛出来。
石唢腹诽:大人这是说笑呢吧?一提到杨娘子,大人的嘴角明明都翘起来了,满面寒霜都退去了大半,还故作推脱,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不过,每次见杨娘子,他石唢确也会得到许多实惠好处的,比如,之前他也就存了十一两二钱散碎银子,自奉命照顾杨聿祎以来,他的荷包就渐渐鼓了起来,现下都有二十四两六钱银子的私蓄了,照这样子,再过个一两年,娶媳妇的银子都攒的差不多了。杨娘子还送了他好些枕套、帕子等绣面儿,甚至还有一对被面儿,以后用来讨好中意的小娘子都不愁了。
沈师爷和石唢陪着索河玛来到宁绣坊时,已是掌灯打烊时分了,伍氏替最后一个客人包好绣品,送客人到了店门口,深深一福:“谢谢惠顾!客官走好,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抬起头来迎面看见索河玛带着两个随从站在店门口,她赶忙屈身行礼:“大…客官福安!欢迎光临!”因看到索河玛身后石唢杀鸡抹脖子地跟她暗示,总算没有直接喊出“大人”二字。
索河玛踱进店中先是大致浏览了一下绣品,笑着对伍氏说:“看样子你们店里的生意不错啊!”
伍氏有点诧异:这段时日生意的确不错,可是,索大人加上这次总共来店里也不过两次,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伍氏可不敢发问,她只是恭恭敬敬躬身答道:“托客官的福,近日鄙店生意的确还过得去!”
石唢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是啊!离上次来这里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店里的绣品几乎全都换过了。”伍氏恍悟。
以往,杨清扬只绣屏风、挂画、床帐类这些大件绣品,绣期长,作品自然稀缺,当然,每件作品售卖价自然也是不菲。
杨清扬一个多月没来店里,待有新作品出世,已是近三个月后的事了,期间一些大客户便来的少了,连带着中小客户也流失了好些。
为了满足各个层面的客户的要求,也为了带动其他绣娘的绣品的销售走量,杨清扬这段时间只绣了一些中小绣品,比如枕套、椅套、桌布、坎肩儿什么的,这些东西价格不是很贵,最受小福之家欢迎,即便是略有余庆之家也会咬牙买上一两件——毕竟是杨娘子的绣品啊!
为了帮助一些绣技精湛,却没有创出名头的绣娘尽快打出声名,也为了尽快挽回流失客户,杨清扬挑了两三个绣娘合作绣了几幅作品,没想到,这几幅作品一经推出,便大获好评,很快就售罄了。
索河玛凝神注视着一幅题为《瞻四方,蹙蹙靡所骋》的大幅厅画,初看就有一种萧瑟之感,仔细看过后竟产生了一种人生茫然,不知归处的感觉——与他这些日子的心境莫名的契合!
杨清扬从后堂来到前店,一眼就看到索河玛站在她和那名叫做耽晖的绣娘合绣的作品前,沈师爷和石唢一左一右侍立在旁。此时的他面容冷肃,不知怎的,让人感觉他周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萧索、孤寂之感。
杨清扬走上前施礼:“大人安康!”
索河玛转身看是杨清扬,淡淡点头:“这幅画端的不错!不过乍看之下心境荒凉,顿觉前路茫茫!”
杨清扬默然片刻答道:“这幅画确给了我意外之喜!近年来我的绣风趋于成熟、囿于沉静,又一味追求精致,不知不觉间失却了凌厉和视觉冲撞,耽晖的绣技虽不纯熟,但胜在用色大胆,且很有针锋,寥寥数针便给这幅绣画平添了无尽的荒凉意境,您看!这一处……还有这一处,真是神来之笔啊!将归处茫茫无所踪表达的淋漓尽致!配上我工谨的绣风,恰恰就把‘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那种意境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来了!”
杨清扬思忖片刻,接着又说:“大人不必心境荒凉!人生本就来无踪去无迹,踏实走好当下每一步,不以势强而凌弱,不以趋利而害义,人生自然圆满!”
索河玛听杨清扬如此说,一颗对现实无力和失望的浮躁之心莫名安定了,深沉的眼眸顿时亮了:“杨娘子话中暗藏机锋,对世事的见识卓绝,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凌然大气愧煞吾辈!”
索河玛看了看四周,又道:“店铺中人来人往过于嘈杂,杨娘子不请本官去内堂坐坐?我很好奇这些精美的绣面是怎么样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杨清扬环视店铺,离他们二三丈远处伍氏正在给两个女客官介绍绣品,申时已过,原本到就了打烊时分,哪来嘈杂?但既然索河玛想去后堂,她也不便拦着,遂耐着性子邀请道:“大人光临鄙店,真是蓬荜生辉!请大人屈尊移步后舍!”
索河玛兴致盎然地随杨清扬逐一参观了各个绣房,期间泛泛问了尚未歇班的几个绣娘一些刺绣上面的问题,随后便被杨清扬请进了她自己的专用绣房,待丫鬟上了茶,索河玛笑着说:“做什么都不容易啊!世人只道那绣面锦绣生辉,又有多少人真正见过绣娘穿针引线,一针一线熬上好几个月才能堆砌出那一幅幅山河灿烂、云蒸霞蔚、衣带当风呢?”
杨清扬起身郑重向索河玛行礼:“大人如此体察民生疾苦,有如此牧守,中洛百姓幸甚!”
“本官惭愧!当不起杨娘子如此赞誉!一直以来中洛都并不太平,尤其这两三个月,本官已收到了好几起强买自由民田亩的状纸,派下去的僚属粗粗查探了一下,私底下豪强大户土地兼并正有愈演愈烈之势,唉!吾为此忧心忡忡啊!”
杨清扬没想到索河玛竟向她一个民妇说出这番话来,此等政事,岂是她所能置喙?她觉得以她的身份听都听不得!一时间不由微微愣住了。
沉吟片刻,她淡淡一笑:“民妇不过一介商贾,或许懂点奇技淫巧,偶尔也会耽慕一点儿风花雪月,但大人所说乃是政事,于小女子而言真真可称得上一窍不通了,很遗憾,大人‘对牛弹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