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境 第1章 N-再见你

十月中旬，天气骤然转凉，一架客机从地上落满金色梧桐叶的国度飞往了桂花还没凋零的江城。

一个穿着浅色长风衣，留着茶棕色长卷发的年轻女人拖着白色行李箱从航站楼往外走。

“喂，爸爸，什么事？”孟声边走边接通电话，脚步没有丝毫减慢。

“下飞机了？”电话那头孟志成询问她。

“刚到。”孟声简短地回道。

“行，我叫了老陈去接你，你直接回家。”

“好。”孟声应下，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又和孟志成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孟声收起手机，闭了闭眼。

周围的环境同九年前好似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仍是熟悉的桂花香味，熟悉的微冷天气和熟悉的嘈杂的人潮。

孟声的心忽地轻轻一痛。

就像一根尖刺刺进心脏，哪怕拔出来了，伤口慢慢愈合，也会在心脏每次跳动时渗出血丝。

“小声，在这儿呢！”

孟声一回头就看到了来接她的司机陈涛，脸上挂起笑容，乖巧地打招呼：“陈叔，好久不见呀。”

“诶、诶。是好久没见了。”陈涛脸上有些感慨，拿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说，“走这边，我带你上车。”

孟声点点头，抬脚跟在他身后。

到了停车的地方，陈涛打开后备箱放行李，让她先上车。

孟声伸手打开这辆黑色宾利的后车门，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张在她意料之外的脸。

魏思汶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手撑着脸看着窗外，只留给孟声小半张被路灯映得轮廓微亮的侧脸。

察觉到孟声这边的动静，她转过头来，颊边散落的碎发轻扫过颈侧，黑沉沉的眸子对上了孟声的视线。

魏思汶穿着藏青色的高领毛衣，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她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羽睫微微垂着，嘴唇轻抿，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样子。

孟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脚步想要逃离，眼睛却忍不住地观察打量她，想看看这个人九年里究竟有什么变化。

车里的灯没有打开，路灯透进来的光线不算明亮，魏思汶的脸一半露在光里一半隐在暗处。

路灯勾勒出她线条清晰的下颌、柔软的唇和高挺的鼻梁，却将孟声最想看清的眉眼笼罩在了阴影里。

九年时间，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明明五官没有什么变化，可气质早已是千差万别。孟声已经在魏思汶身上看不到几分当初那个少女的模样了。

“怎么不进去？”陈涛见她放完行李，见她还不上车，忍不住出声问道。

孟声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后退一步，关上了后车门，转身坐上了副驾驶。

陈涛识趣地没有问她为什么坐前面，默默发动车子。

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后面偶尔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孟声头靠在椅背上，面向窗外。

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从她眼前滑过，像是在提醒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想，也不必再提。

孟声的思绪混乱纷杂，她忍不住思考魏思汶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已经躲了她那么多年，明明在过去她为数不多回家的时刻，魏思汶都会因为各种原因缺席，有时候是出差，有时候是聚会，总之是在忙，总之是什么事都比见她重要。

孟声和魏思汶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十六岁的夏天，孟家父母终于将失散多年的亲女儿找了回来。

孟家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三十年前靠着做工程起家，后面慢慢转型新兴产业，资产翻了好几番。

孟家家里只有孟声一个独生女，她从小身体不好，在十五岁时心脏病发做基因筛查时才发现孟声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后来经过一年多的找寻，孟家找到了当初那个在医院抱错的亲生女儿。

好巧不巧，那人和孟声同校同级；要死不死，那人还是孟声的暗恋对象。

孟声在懵懂的少女时期看过不少狗血小说，却从来没想到如此烂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那对于孟声来说，就像一场青春期高烧不醒时做的梦。她清晰的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可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她，忘了吧，你只是病糊涂了，不过换季感冒而已，熬过去就好了。

车子在红灯的路口停下。

“陈叔，关下窗。”

坐在后座的魏思汶轻声说了句。

陈涛看了眼后视镜，笔记本电脑屏幕的亮光映在魏思汶脸上，减弱了些她眉宇间的冷漠凌厉，陈涛看见她的眼睛在通过后视镜看副驾驶上的人。魏思汶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既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对这个潜在竞争对手的到来感到担忧。

陈涛又看了一眼右侧的孟声，她靠在椅背上，脸朝着窗外，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陈涛默不作声地按下按钮。

夜里窗外的光线很暗，车窗就像一面反光的镜子。孟声看着面前车窗慢慢升起，自己的面容慢慢浮现在自己眼前。

孟声无意识的咬唇，眼睛和自己的倒影对视着，忍不住在心里问影子。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的呢？

机场到孟家的距离说远也远，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可能是和魏思汶共处一室的原因，这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孟声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就已经开进了孟家的地下车库。

孟声坐直了身子，眼睛貌似不经意地瞟过后视镜，魏思汶正低头看电脑，没有注意到她。孟声放下心来，胆子大了点，悄悄地打量她。

陈涛停稳车子，回过头问魏思汶：“魏总，要送您回湖光御景么？”

魏思汶工作后就从孟家的老别墅搬了出去，独自住在市区的一套湖景大平层，位置就在湖光御景。

孟声准备开门的手停住，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魏思汶合上电脑，回道：“不用了，今晚我住这边。”

孟声手上的力松下来，推门下车。

魏思汶慢她几步，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

孟声按下了一层。

孟家的别墅除开地下车库一共有四层。第一层是常规的客厅厨房餐厅一类，第二层只有几间客房和茶室，剩下的部分和一楼打通增加层高，三楼整层都是孟声的房间，四楼则是孟志成姚玉华夫妻俩在住。

魏思汶十六岁刚来的时候被安排住在二楼的一间客房，后来和孟声关系好起来了后在孟声的要求下搬去了三楼。再后来，孟声去国外读书，魏思汶去首都上大学，一年回来住不了几天，就又搬回了二楼的客房。

“嘀——”的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下。

孟声一走出电梯，就听见了妈妈姚玉华女士的声音：“声声回来啦？”

知道孟声要回来，姚玉华本来打算给她办一个接风宴，被孟声拒绝了，最后只是在家里让刘姨做了一桌菜，一家人简单聚一下。

姚玉华拉着孟声坐到自己身边，将孟志成挤到了一边儿。魏思汶默不作声地在孟志成旁边落座。

姚玉华在饭桌上提起了要给孟声开画廊的事。

孟声这些年在北美学艺术，在拿到博士学位后找到了一份在江城本地大学里教书的工作。

姚玉华认为孟声可以在教书的同时可以开一个画廊或者艺术馆，好让她以孟家小姐的身份在圈子里社交。

孟声对于此事没有什么意见，也就答应下来。

孟志成开口问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说话的魏思汶：“思汶，你最近忙么？”

魏思汶放下手中的餐具，抬眼看向孟志成，略微思索后答：“还好，最近项目空窗期，不算太忙。”

“那正好，”孟志成点点头，“声声开画廊的事，就麻烦你上心一下了。”

“嗯，好的。”魏思汶应下。

姚玉华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这顿饭孟声吃的食不知味，这个家和她离开时看起来没有任何差别，她留下空白的九年也没能让这血浓于水的三个人变得像一家人。

即使孟志成和姚玉华已经将大部分家业交给魏思汶打理，但夫妻俩仍旧将股份牢牢握在手里，这对他们来说也许和花钱在外面请人做执行总裁没有什么区别，魏思汶总归更值得信赖也更有能力一些。

夜里，孟声睡不着觉，索性去阳台上吹风。

北美和这里的时差将近十二个小时，孟声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此时还算精神。

江城地处南方，即使到了深秋树木仍是郁郁葱葱。

明净的月光撒在阳台上，夜里的风还是有点凉，给人一种侵入肌骨的冷清感。

孟声隐隐约约闻到一点烟味。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想起魏思汶的房间恰好是正对着自己房间下方的，探出头朝楼下望了望。可惜孟家的别墅层高做得不低，孟声再怎么看，楼下阳台的情景对她来说也是视角盲区。

孟声突然很有冲动去楼下找魏思汶，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

头脑里还在天人交战，身体已先行一步打开了房门。为了不惊扰楼上已经休息了的两人，孟声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从楼梯悄悄下去。

所谓近乡情怯，孟声站在魏思汶房间门口，纠结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敲完后，迟来的紧张袭来，孟声有些无措地盯着自己的足尖，心里默默数秒。

她听着里面静了一会儿，接着一阵熟悉的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道光照亮了她的鞋面，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看见是她，魏思汶将房门完全打开，让孟声完全沐浴在房间的灯光里。

孟声抬起头，魏思汶逆光站在她面前，看不清表情，也许也没什么表情，孟声心里暗暗想。孟声越过她的肩膀向后看去，这个房间的布局和其他客房没什么两样，看不见多少属于魏思汶个人的痕迹，孟声推测她平时并不在这里住。

见她不说话，魏思汶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声线平直：“你怎么来了？”

孟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抽烟了？”

魏思汶愣了愣，默默将口中的清口片压到舌下，问她：“你闻到了？”

“嗯，”孟声回答，又小声补充，“在楼上就闻到了。”

魏思汶侧头，抬手摸上安装在门边的空调开关，调到了换气模式。

魏思汶深潭一样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你要少闻烟味，知道我在下面抽烟，还过来做什么？”

孟声有遗传性的哮喘，生活环境里要尽量保证空气质量，过于刺激的气味有可能会诱发症状。

孟声咬唇，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思索几番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今天都没理我，我想和你说说话。”

魏思汶静静听她说完，向后撤了一步，让孟声进门。

魏思汶在孟声身后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孟声这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魏思汶比起九年前长高了些，也比以前更会隐藏情绪了。

看孟声一直在看她，魏思汶轻笑了一下，想了一个话题，她靠近孟声，问她：“我身上还有味道吗？”

孟声凑上去皱着鼻子嗅了嗅，抬起圆圆的杏眼，对魏思汶说：“你衣服上还有点，嘴里没有。”

“我含了清口片。”

魏思汶解答道。

“是吗？”孟声盯着她的嘴唇，问，“什么味道的？”

这下魏思汶笑出声来：“你问题好多。想知道？自己来尝尝呗。”

魏思汶说得漫不经心，并没有真的觉得孟声会做什么，孟声觉得自己被逗弄了，有些羞恼，她咬了咬牙，忽然凑上去飞快地舔了一下魏思汶的嘴唇。

“薄荷味的。”

孟声抹了抹嘴，有些得意地指出来。

魏思汶被她的举动惊得在原地呆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她把手握拳藏在身后，将面上的那一瞬惊慌也掩饰起来。

她靠得离孟声更近了一点，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黑色的眼睛直视着她，轻轻说道：“孟声，你是不是想亲我？”

“什么？”

魏思汶离得太近了，孟声的脑子转得很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魏思汶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凑近她的脸，嘴唇覆上她的唇，伸出舌头撬开她的唇齿，还没有化完的清口片滑进她的口腔，孟声就这样和她共享了这清甜的薄荷味。

一吻结束，孟声脑袋里还晕晕乎乎，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

魏思汶捧着她的脑袋，在她耳边说话，让人感觉湿漉漉的：“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很意外，孟声。”

听见她说这话，孟声今天以来一直嘈杂纷乱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她伸出手环抱着魏思汶，将脸埋进魏思汶怀里，手臂收紧。

她凑上前回吻了过去。

窗外的月光照进屋内，心事好像藏匿不住地流淌出来。

孟声心想，魏思汶还是这么心软，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后来发生的事，孟声记不清究竟是谁先主动的，但大概率是她。

事后，孟声蜷缩在魏思汶怀里，抬头看见她清晰的下颌，心绪飘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想多了又止不住地有些悲伤。

魏思汶变了很多，这些变化都告诉孟声，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标题前有N的是现在的时间线，P是过去的时间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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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N-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