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厅内,才醒过来的友思坐在父亲身边吃早饭,看对面食案边两个英俊但互相争执着的男人,且他们有一种随时能拔刀日攮死对方的心思,而身边的察鲁叔也有种随时抽刀砍死这两人的冲动。
程行礼又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粥清醒下后终于开口道:“两位即是本家,何必争闹,为人和气最是要紧。”
苏图啃着羊肉饼冷哼一声,说:“我可没有他这种穷亲戚!”
拓跋瑛放下茶碗,不卑不亢道:“王子不日就要离开,我自不会与他吵闹。只是我担心知文你被人蒙骗,有些人手段总是强硬。”
苏图官话说不流利,换了党项语问:“你这个有些人骂谁呢?”
拓跋瑛淡淡道:“谁应骂谁。”
程行礼说:“两位别吵了……”
苏图怒了,丢了筷子撸起袖子就要揍人,拓跋瑛身手利落地闪开。这时外院的大门忽然被人踹开,察鲁正要出去看,却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郑岸按住,他抓起程行礼就往外走。
“爹!”
“站住!”
“站住!”
苏图撇开拓跋瑛,说:“郑岸你哪儿来的狗胆,做什么呢?!”
拓跋瑛上前一步抓住程行礼的手,虽然肌肤相贴,但他感觉自己从未追到过程行礼,只强装镇定道:“郑岸你又要做什么?!”
“你们两个贱人闭嘴!”郑岸怒道。
“你有什么本事跟我说这话?”苏图不甘示弱,立即回道。
“这话简直粗鄙,不成体统。”拓跋瑛哼道。
郑岸:“……”
“拓跋瑛我没骂你你就开始闹了是吧?”看见拓跋瑛那副假惺惺的君子模样郑岸就气,“整天装那样给谁看啊?不是做些撬人墙角的小人行径就是夺妻骗子,老子总有一天收拾你!”骂完拓跋瑛看见他身边的傻大个亲戚苏图,他顿时又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根本不放过,“还有你个党项蛮子,来我的地盘上还不安分,你家没人是吗?非对着我的人瞎叫唤,真那么忍不住自己割了去!”
“你说什么?!”苏图拔刀怒道,“狗东西有本事出去打一架。”
拓跋瑛淡淡道:“蛮这个字你自己不也是吗?”
郑岸喝道:“老子没工夫跟你们吵,察鲁把这俩东西扔出去!”
察鲁守在门口犹如一株冷松等待程行礼的命,冷漠不语。
话毕三人就以对方父母亲戚友好的交流起来,郑岸把这俩难兄难弟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苏图远在王帐里的牛羊鸡鸭、猪狗马鸟都没逃过郑岸的嘴。
程行礼劝三人别吵,但声太大没人听见,终于受不了了,喝道:“别吵了!”
屋内登时安静,落针可闻。
郑岸这才想起正事,收紧手心力,诚挚地朝程行礼说:“我爹想见你。”
话一出,拓跋瑛捂住苏图滔滔不绝的骂人嘴,黯然道:“郡王?”
程行礼凝视着郑岸的眼睛,抿了唇像是做好了某种决定,回头朝友思说:“你在家听话,我马上就回来。”随即他朝拓跋瑛点头道:“别担心我,拓跋。”
“走吧。”程行礼走前牵着郑岸离开。
察鲁自觉地跟了上去。
友思跑到拓跋瑛身边,拉了拉他的手,说:“我爹去做什么?”
拓跋瑛松开苏图,把友思带回食案,苦涩一笑:“找回他原本的人生。”
苏图擦着被拓跋瑛捂过的嘴,浓密剑眉拧在一起,很是不解地问:“程行礼为什么愿意跟郑岸走?就因为他爹是郑厚礼?”
回来路上,苏图早看出了程行礼对郑岸的抗拒,可如今为什么他又愿意了?
今日是个艳阳天,几缕阳光照在屏风上,拓跋瑛看向苏图时恰好瞧见那屏风上的金阳,想起八盖村时程行礼说他想出去走走而自己拒绝的话,怅然道:“因为他一直都愿意。”
北阳王府门口,戟架上的十六根戟竖在阳光下反着寒光,春风一来,戟上的幡旗呼啦抖动。
紧张得不行的郑厚礼不停让多汪给他整理袍子和头发,他刚毅俊朗的面容擦了香膏、刮了胡茬和腮发,尽量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迎着春风的眼里除了喜悦还有不知所措。
拄着拐杖的两条腿微微发抖,郑厚礼抓着多汪的手,担忧道:“你说行礼会不会不喜欢我?要是怕我怎么办?会不会怨我和孩子他娘?”
郑厚礼手劲大,掐的多汪脸都涨红了,他忍着泪掰开郑厚礼的手指,咬着声说:“不会的,大哥,行礼既然肯跟大郎回来,那就说明他其实不怪你们。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照顾他,不管怎么样人是回来了,你和大嫂也能放心了才是。”
郑厚礼坚定道:“对!这孩子不能在受苦了。”随即招呼管家杨伯,“老杨你去看看冯平生在做什么?怎么还没来!”
杨伯应声退下。
马蹄踏着春风,长街尽头白马载着一高大的英俊男子奔来,男子怀中箍着位身型清瘦的人,远远的郑厚礼看不清脸,但那匹马他却认得,立马跟多汪说:“来了来了!”
多汪跟府内吼道:“来了!”
郑岸勒紧缰绳,揽着程行礼的腰一跃下马,见大门口的郑厚礼露出的急切神情,几大步跨上台阶,笑道:“爹,我把周萱带回来了!”
程行礼怅惘地看着郑厚礼,心想该如何跟他解释时,郑厚礼已拄着拐杖有些慌乱地走到自己面前,盯着脸看了许久后说:“郑岸都跟我说了,孩子你是那天出生的?我都不知道你的生辰。”
“天和三十七年七月十九。”程行礼答道。
郑厚礼沉默少顷,叹了口气点头道:“阴差阳错啊!七月十八慧娘把已没了呼吸的瑛娘埋了,可我们没想到她根本没死。”
他布满厚茧的手颤抖着摸着程行礼的脸,说:“难怪我初见你就觉得熟悉眼熟,原来是故人之子。你……你娘后来怎么样了?”
程行礼眼尾瞬间红了,说:“生我时去世了。”
郑厚礼眼也红了,郑岸赶忙道:“爹,咱们先进去吧,别在门口说话。”
“对!先进去。”郑厚礼拉着程行礼的手,一点也不愿松开,这是郑家夫妻惦念了二十多年,亏欠了二十多年的人。
程行礼甫一跨进前院,就见乌泱泱一堆侍从侍女挥舞着彩绸喊着:“恭迎郎君回家。”
程行礼惊讶道:“郡王,这是……”
郑厚礼亲切地说:“给你热闹一下,怕你觉得我是个严厉的人。”
程行礼望着欢舞的人群,笑着说:“郡王一直都是个好父亲。”
郑厚礼和蔼笑笑。
而走在两人身后的郑岸嘴角微微抽搐,问多汪:“怎么弄个这个?知文脸皮薄怕是会不好意思。”
多汪躲过一人高举的手说:“这是你娘早就排过的,说要是找到周萱就这样欢欢喜喜的热闹一下,让孩子感觉这世间还有人是爱他的。”
郑岸看着程行礼的背影,笑着说:“娘比我贴心。”
程行礼一路上都在回答郑厚礼的问题,小时候过得如何?有没有吃过什么苦?但最后发觉程行礼这样的谦润君子估计只有被郑岸欺负过,随即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程行礼被郑厚礼带进书房坐下,多汪守在门口,郑厚礼红着眼说:“当年冯平生给瑛娘把脉说应该是个女孩,却从未想过会是你是男孩,我就知道他的医术烂的跟屎一样。”
程行礼:“……”
郑岸:“……”
程行礼道:“我也没想到母亲还有其他的名,祠堂中供的是云玑。”
“人有多名是常事,士业曾说你娘命不好,程瑛这名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和尚里取的,她跟魏慧说过她本名叫什么,但魏慧记性不好,就记得叫云什么。”郑厚礼为难地说,“后来她去世,魏慧也就只能用程瑛这个名找她,可茫茫人海,战事不停,我们翻遍了辽东也没找到她。”
另一真相在程行礼眼前浮现,郑厚礼摩挲着茶碗上的釉,缓缓道:“我对不起你爹娘,让你流落在外那么久。早知道你就是周萱那个苦命的孩子,我一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程行礼宽慰道:“七十古来稀,晚生不过二十二,还有大半辈子要郡王操持呢。”
“是!以前什么事都过去了,以后我护着你。”郑厚礼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他握着程行礼的手说:“行礼还是行礼,要是你不嫌弃我是个粗人,我就把你当亲儿子养,姓程姓周姓郑都可以,只要你啊别离我太远就行。”
“乖儿子,给爹抱抱。”说着郑厚礼就给了程行礼一个深深地拥抱。
闻见郑厚礼身上沾着阳光味道时,程行礼是真想哭了,所有人都会离开,但他还是相信着相信有个人会永远陪着自己。许是初见时郑厚礼那如父般的慈爱就让程行礼敞开了心扉,以致他现在接受郑厚礼这个称呼除了先头有些陌生外没有任何不适。
父子情深的氛围被无比震惊的郑岸破坏,他拉开两人,低声朝郑厚礼说:“爹!他想把他当儿子没错,那我跟他的婚……”
“闭嘴!”郑厚礼拍开郑岸的手,侧护着程行礼问:“行礼,你意下对他如何?”
程行礼对郑岸双手合十地哀求置若罔闻,答道:“婚约是在,但爹娘当年没说要是男孩该如何吗?”
郑厚礼唔了声,说道:“你娘想过这个,所以说若你是男孩就结为兄弟。”
程行礼说:“母亲有先见之明,既然她说了,那我遵从就是。”
郑岸瞠目结舌,大喊道:“心肝儿!你不要这样冲动鲁莽啊!”
他想扑到程行礼身上去却被郑厚礼一巴掌扇开,老父怒道:“王八犊子!别对你二弟大呼小叫的,我告诉你,从今开始你要是再敢在他面前犯浑,我就找根绳子把你勒死!”
撞到屏风的郑岸:“……”
“难道爹你想看到家中出现□□的事吗?”郑岸鬼哭狼嚎地说,他百般不解怎么说出真相,媳妇变弟弟!
又化身严父的郑厚礼将拐杖砸向郑岸,喝道:“他是你弟弟,不准乱来!你要管不住我就给你切了!”
抱着拐杖的郑岸倚着墙默默流空泪,仍倔强道:“二狗还不知道,他肯定也不同意,自己突然变老三这件事!”
郑厚礼拉着程行礼的手,笑吟吟道:“郑二脾气比郑岸那傻子好,他不管待周萱还是行礼都是真心的。说实话,要是当年他先出生,你娘肯定把你许给他。”
“不许说!”郑岸怒道,“岳母大人当年是看上我的,怎么可能会喜欢郑二狗那个整天流着大鼻涕还乱撒尿的人呢!”说着他就挤到程行礼身边坐下,说:“我爹手里还有周郑两家的婚书,上面写着你和我才是夫妻的,你可别当我弟弟。”
“婚书?”程行礼惊讶道,想唤郑厚礼却不知该喊上面,突然叫爹又有些奇怪,郑厚礼看出这迷茫,忙说:“喊不出爹叫伯伯也行。”
“真的有婚书吗?”程行礼问。
“你爹写的,确实有一封。”郑厚礼笑道,“我让杨伯给你拿来。”
随即郑厚礼朝门外吩咐,杨伯应下离开。
三人坐在一边榻上,稍显拥挤,郑厚礼看着郑岸那漫不经心又想引起注意的不值钱样子,忽然说道:“郑岸你不是说就算周萱是蓬山来的仙女你都不喜欢吗?怎么这下这样殷勤了?”
程行礼也配合郑厚礼的话看向郑岸,一本正经道:“真的吗?”
郑岸:“!!!”
“不是,我当时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周萱。”郑岸急切地想解释,奈何他的阅历在跟魏慧吵架中摸爬滚打无数年已成熟的郑厚礼面前稍显稚嫩。
“那你方才鬼哭狼嚎什么?我们知道你不喜欢周萱,不喜欢就当弟弟嘛。”郑厚礼贴心地打断他。
郑岸:“我喜欢,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郑厚礼:“你自己说过的,周萱就算长得像……”
“爹你闭嘴!”
随即屋内响起郑岸的据理力争,冯平生就是这时来的,他听见书房里郑岸杀猪般的嚎叫,小心翼翼地问多汪:“那孩子真是周萱?”
听郑岸嚎了一阵的多汪面无表情地点头,冯平生脸色瞬间白了,想着进去肯定会被郑厚礼骂他的医术不好,好好的男孩摸成女孩,于是忐忑道:“你跟郑厚礼说冯恪生病了,我先回去看孩子了。”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多汪无奈摇头,揪了两团袄上的狐毛塞在耳朵里。
书房内,郑厚礼打开黏在程行礼身边的郑岸,取出楠木函里泛黄的婚书,递给程行礼说:“你爹写字好看,文采也好。”
红纸是上乘的红梅洒金笺,细碎的金影托着黑字写出周锡对孩子的热爱。
婚书上写子女为父母第几子,祖上五代父母官居何职,内赞佳人之美,华美流光。
程行礼看婚书最后写着,兹郑厚礼魏慧子郑岸与周锡程瑛女周萱结为秦晋,永成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周锡。
程行礼说:“郑伯,我能把这个收起来吗?”
“自然可以,我那儿还有些许周锡和瑛娘的遗物,届时我整理好给你。”郑厚礼说。
摩挲着婚书,程行礼似乎感觉到了父亲气息的停留。这时房外有官员禀告军事,郑厚礼无可奈何只得让郑岸别犯混陪程行礼说会儿话,自己处理完事情马上回来。
郑厚礼走后,偌大的书房就只剩程行礼与郑岸两人,程行礼收好婚书,说:“时辰不早,不如我先回去,友思还在家里等我。”
“他今天去学堂了,别想骗我,吃个热闹的午饭再走嘛。”郑岸屁股不住往程行礼那边挪。
程行礼一直被挤到书案边,格挡住郑岸的身形,说:“那你能别挤我了吗?”
郑岸讪讪一笑,坐远了点,纵许久前就知晓了真相,但此刻在父母知晓的情况下单独相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憋出句:“你真好看。”
以往再多的情话,程行礼也在郑岸嘴里听过,可今时今日听到这平淡的一句,耳垂忽然就红了,抿了下微微勾起的唇说:“不过普通而已,五官俱在。”
“真的。”郑岸偏头温柔道,“眉毛、眼睛、鼻子都很好看。”程行礼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郑岸,见对方神情专注,心顿时也跳快了,迅速移开目光,说:“你也是。”
热烈的目光越来越黏,程行礼想起身离开时,郑岸说:“要是你也喜欢好看的我就好了。”
登时程行礼的心犹如被抛上高空紧跟着猛然下坠,密密麻麻的微压从心房边挤进,挤得程行礼呼吸稍急促起来。
“世子——!郡王召你速去前厅议事。”
“来啦!”郑岸答着起身,那高大的身量登时都遮住程行礼眼前的许多阳光,继而他蹲在程行礼身前说:“我先去跟我爹谈事,吃了饭在走,嗯?”
最后那询问的尾音勾起郑岸的剑眉,似是询问又似是哀求,程行礼眼眸半抬快速地扫了眼郑岸的眼睛,点头道:“好。”
没多久,郑厚礼父子就回来了,同时郑厚礼也带了个不好的消息,党项王已在十日前去世,而逃回党项的古多在室韦王的帮助下登上了王位。
为此苏图要求郑厚礼迅速出兵,他等不得了,郑岸巴不得一下送走两个情敌,吃完饭就去整顿队伍,预备出征。
午后程行礼被郑厚礼带去了祠堂,在那里他见到了父母和自己的牌位。
郑厚礼把周萱的牌位撤了,朝周家父母说:“终于是找回来了,士业贤弟你和嫂夫人总算泉下有知了。今日我朝长生天起誓,绝不再让孩子受委屈。”
程行礼理好衣袍乱发,朝父母和郑家列祖列宗顿首叩拜,上香祭祀。
郑厚礼让程行礼陪自己在府内散散步,戎马倥偬半生的男人获封郡王临到头也渴望子嗣陪伴。
他带着程行礼走到一处清雅幽静的精致院子,说:“这是慧娘给你留的,说若是那天你回来了,家里东西都齐全,住起来也方便。”
望着院里那株已结了粉果的桃树,程行礼惊讶道:“给我的?”
郑厚礼颔首笑道:“走,带你进去看看。”
进了内屋,程行礼只觉熟悉得很,细扫屋内的云母水墨屏风,宣城红毯铺设传路,而立在宣城毯上的金鸭香炉盛着金光静静待着,褪红色的帐帏装饰着漠北屋内,一阵风来吹的褪红满屋,香气盈鼻。
这屋子布置与程宗尚布置过的程云玑卧房相差不大。
“这屋子是慧娘按照瑛娘卧房布置的,她说这样能让你有熟悉的感觉。”郑厚礼说,“你娘最喜欢褪红色,以前士业托我去幽州时买过好几匹这种料子,穿在你娘身上好看极了。”
一阵酸涩涌上程行礼的心房,他压回眼泪,哽咽道:“多谢伯父伯母,晚辈无以为报。”
说着就向郑厚礼揖礼叩谢,郑厚礼赶忙扶住他的动作,说:“一家人没什么谢不谢,报不报的,要是你喜欢,明儿就搬进来,我也能日日罩着你。”
程行礼不好意思也怕扰到郑厚礼,赶忙拒绝。
但郑厚礼坚持,程行礼是再三推诿才勉强脱身,他知道郑厚礼喜欢自己,但搬进来就要面对郑岸,想想还是算了。晚饭是程行礼陪郑厚礼吃的,郑厚礼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几日再去官衙,什么事有自己在,不必担心,随即又说明日得来府里陪自己。
程行礼笑着答应,回家前郑厚礼还让他有空的话得把友思带来一起玩。
待程行礼回到程府门外的巷口已是浩瀚星河布天,他在门外见到了像是守候许久的苏图。
苏图道:“你怎么才回来?”
“你在等我?”程行礼说。
“等你许久了,”苏图说,“你怎么进了北阳王府一天都没出来?难不成郑岸欺负你了?”
“为何等我?”程行礼看苏图没有离去意思,身后又是察鲁和王府亲兵,离了些距离,说:“郡王与我有事商议,所以待久了。”
吱呀一声,程府门开了,武秀提着灯笼出来,走到程行礼身边说:“郎君。”
程行礼颔首,苏图说:“大军不日开拔,我得回去。”
“愿王子心想事成。”程行礼说。
“这次出征你去吗?”苏图没回这话,只是又问。
“我不是监军,也不担军中官职,并不会去。”程行礼答道。
苏图又想说话时,忽然响起一缕笛声,笛声若即若离奏明圆月,程行礼听出这是木兰歌。笛声悠扬荡起诉说着曾经天子大战草原的辉煌,程行礼看向那笛声来处,郑岸身姿悠闲地坐在树上,修长指间按着一支木笛。
苏图静静地听了会儿,说:“这是什么曲子?”
程行礼答道:“木兰歌。”
苏图沉吟道:“魏太武帝征柔然?”
程行礼颔首不语。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1]。”苏图站在影里看见月下的程行礼,笑着说,“天子的铁骑不会昌盛百年,你们的君主也不会永远英明。”
程行礼笑道:“世间事谁说得准呢?王子还是顾好眼下吧。”
“风流千百年里,中原朝廷没出过几个明主,”苏图走近几步稍低头与程行礼对视,说:“要是当今天子是个废物,你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就该是我们的地方,你也是我的人。”
“万事没有如果,王子不妨试试。”程行礼淡淡道,“舍我换整个草原。”
那支木兰歌正入**,隽永酣歌不得不让苏图认清天|朝与部族之间的现实,他取下腰间一把精美的匕首双手递上,说:“送给你。”
程行礼道:“无功不受禄。”
苏图却道:“那你把你的东西送我一件,咱俩结个朋友。”
此刻程行礼身上没几件贵重的东西,苏图看出来了,说:“大军开拔的时候,你会来吗?”
将士出征是大事,程行礼作为上佐官员自会陪郑厚礼前去,于是说:“会。”
苏图便收好匕首,说:“那到时见。”
笛声停时,苏图也转身离开,离开前看了眼树上的郑岸。
郑岸轻身一跃落在程行礼面前,漠然道:“他怎么那么多废话。”
程行礼说:“闲谈而已,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对于程行礼的回答,郑岸除了选择相信没有任何办法,反正方才他也听到了。
“今夜月色不错,我们赏月去?”
今夜是上弦月,月色不甚明亮,却清辉如水,半隐在云层里。
程行礼说:“天色太晚,明日吧。”
郑岸用笛子敲了敲腰带,点点头说:“行吧,你先回去。”
程行礼拱手道:“明日见。”
但就在他转身时,郑岸双眼聚起笑意,右手撮在唇间,吹了个唿哨,一匹白马披着月光从树后奔出。紧接着程行礼被郑岸拦腰抗上肩,转身抓紧突厥驓的缰翻身上马。
程行礼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抱上了马,背贴着郑岸炽热的胸膛,手也被他抓在手里。
察鲁要追上去时,程行礼声音从巷口传来:“察鲁你先回去!”
察鲁望着那白马的残影,收刀回家。
程行礼被郑岸带着出了永州城,在一处矮坡上下马。郑岸丢了缰绳让马吃草去,自己解了袍子铺在草地上空出旁边朝程行礼拍了拍,示意他来坐。
此时月朗星稀,程行礼一脸麻木地看着郑岸。
郑岸不以为意,笑道:“快来坐,赏月呢。”
程行礼拂开郑岸的手坐下,郑岸说:“听曲子吗?我给你吹一个?”
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声。
想起那木兰曲,程行礼心绪愁起,说:“不用。”
郑岸左手环过程行礼的腰,似是虚搂住,说:“那你说我方才吹的那首曲子好听吗?”
木兰歌犹在耳边,程行礼感受到郑岸扑过来的火热气息,稍撇开了些脸,答道:“好听。”
“你还记得在八盖村时答应我的那个事吗?”郑岸问。
“记得。”这种事程行礼自不会忘记,是用一百五十贯钱换件答应郑岸的事。
“记得就好,那事儿就是陪我一起赏月。”郑岸的音色很低像是透着一股无奈,“我爹说拓跋要与大军一起出征,要去打他自己的亲戚。”
说话时郑岸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程行礼耳侧,带来股好闻又醉人的男性气息,程行礼心跳了快些,说:“男儿建功立业总是好的,如此看来拓跋他心有大业。”
郑岸手臂慢慢收紧,缓缓道:“我记得我初次领兵是收复当时被突厥占领的振武金河县,那场仗不好打。突厥帐下里有好几个力道蛮横的大将,他们本是锻奴,造得出草原上最精美锋利的武器,跟我们一样拉的开最重的弓,这些人跟我从春天熬到了入秋。那时阿爸来信让我尽快结束战事,否则一入冬,几万根本大军拖不起。”
程行礼默默听着,甚至没有发觉自己视线停留在了郑岸英俊的脸上。郑岸躺在草地上,手一用力轻轻将程行礼带在怀里,而他本人还沉浸在郑岸说的往事中。
“与突厥最后那场仗,我跟一位叫查干的突厥人对战,他很厉害,一刀砍在了我的盔甲上。”郑岸握住程行礼的手按在胸口,说:“在这儿,感觉到了吗?”
程行礼的心骤然放空,脑中只回荡着方才郑岸的话,掌心下不是冰凉的盔甲而是郑岸火热又猛烈的心跳,他看向郑岸,问:“伤得重吗?”
郑岸鼻梁快挨近程行礼时停下,说:“不重。伤的那个地方有个刺青,是你的姓名。是你保护了我,阿乌盖。”
程行礼知道阿乌盖是什么意思,室韦语中妻子的意思。他只感觉心跳快了,脸也变得热起来,想抽出被握住的手。
可郑岸却把程行礼的手抓得更紧,紧接着一个翻身压住。他把程行礼的手结结实实地按在自己胸膛上,沉声道:“它是不是跳得很快?”
黑夜下程行礼的脸愈发红了,他感受到郑岸的气息从肌肤外沁进心里,郑岸道:“我每次见到你,它就跳得像现在一样快。”
“你的心跟我一样快。”郑岸把手放在程行礼心上,“去年在军中喝酒时,我说的话就是真的,我这辈子只有你和郑二两个弟弟。”
程行礼怔怔地望着郑岸,眼里映出披着月光的英俊室韦男人,郑岸说:“我想守护你一辈子,跟你在青庐帐中度过剩下的所有岁月。没有人能再把我们分开,我将永远守护你,直到生命尽头。”
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永远陪着你,陪你去走、去看、去听这世间所有的山河日月,花开花谢。
程行礼垂眸长睫轻颤,脸颊微红的无措样收进了郑岸眼里,他抬起程行礼的下颌俯身亲吻。
他见过父母恩爱的样子,在父母相爱,兄友弟恭的爱里长大,对感情他是大胆示爱的一方。因为没有那么多的顾及,他爱了就是爱了。
清风拂过草地,程行礼只感觉郑岸起先还只是只轻啜慢咬,温柔得很,可后来就越来越重,灵活似蛇的舌尖咂吸的唇间滋滋作响。郑岸捧着程行礼的脸索取唇里的温度,程行礼被这霸道又急切的吻弄乱了心神,他微微地喘息着,几丝呻|吟从身间游出。
马儿踱步去了水边吃草,它见草地上的两人黏在一起,不时发出它不懂且求饶似的声音,吃完草喝了水,它又见两人换了样子。
主人把原本身下那人搂着在怀里,手探进他腰带里,两人衬裤褪至膝头贴合,而那人抓着主人的手臂小声喘|息。
月被云遮住,遮去了一切荒唐,郑岸在溪边洗了手,给程行礼擦去腿心的一片泥泞,小心翼翼地看对方除了脸红就没什么表情外,把人送回了家。
翌日清晨,友思还没拍程行礼的房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郑岸衣服穿得齐整,面容清爽,看着友思,俨然一副慈父样,笑着说:“好儿子,你爹还没起呢。”
“你怎么会在我爹房里?”友思不可置信道。
“父亲的事小孩少问。”郑岸摸了把友思的头,哼着小调跨出步子就往厨房去了。
友思撇了下嘴拍着头走到屏风前,见程行礼坐在镜前,善贞正在给他梳发,察鲁守在屏风外,他跪地行了个礼:“儿子给父亲请安。”
程行礼笑着说:“快起来。今日怎么起来这么早?”
友思走到程行礼身边坐下,说:“想陪爹一起用早饭。”
想起昨日早饭用到一半就被郑岸带走,程行礼也觉亏欠,说:“好。”
友思玩着程行礼的头发,说:“不过为什么昨夜郑岸在爹你房里?”
正在喝茶的程行礼呛了口茶水,说:“昨夜议完事天太晚爹就留他住了一晚。”
友思又问:“那为何不住其他地方?”
为什么?当然是郑岸蛮横得紧又不要脸,送到门口非要进屋喝茶,喝完茶又嚷着腰酸背痛不想走。程行礼无奈明明昨夜也没做什么太过激烈的事,可郑岸非要说自己累得慌,手臂也被程行礼掐的痛,哼哼两声往床上一躺拉着程行礼就睡了。
恰在这时,郑岸和长荣把早饭端了进来,郑岸先给友思盛了粥而后是程行礼,说:“那个张嫂煮的粥还不错,我怕不够又煮了两碗面。”
说着他把淋了鸡蛋浇头的面推到父子俩面前,友思说:“吃得完吗?”
郑岸说:“吃不完我吃。”
虽昨夜到现在,程行礼又一句话没跟郑岸说过,但郑岸心里还是美得很,回想那野外旷地上的情迷意动,他受冷落多久都行。只要时不时有个嘴亲,程行礼那心偶尔会为他跳快就好。
吃完早饭,程行礼要梳理这半年多落下的政务,郑岸则要去巡营演练预备出征,顺路送友思去学堂。虽然友思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拗不过郑岸的强横力气,被郑岸一个抱上马走了。
友思刚走不久,郑厚礼便上门来看望程行礼,温情话又续上。不过程行礼是泡茶还是看书,郑厚礼也都陪着他,他的目光里总是有程行礼的身影。
起先程行礼还以为自己会对郑厚礼这样的热情有所不适,可不过几个时辰下来,他就习惯和接受了郑厚礼的慈爱,仿佛他们本就相识一般。
郑厚礼虽出身行伍,学识比不上政事堂的那群老狐狸,但二十多年的朝堂将相交锋已让他生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捧着书坐在榻上的样子让程行礼觉得又像舅舅又像父亲。
“去年雪大,今年怕是个丰收年。”郑厚礼放下书说,“我想着给年底岁贡天子宝物少些,这样也好安置百姓,修一下水利农田。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所不妥。”
“去年给朝廷缴了九十三万的税钱,元日至二月廿十,平卢境内两月税钱九万。”程行礼合上书沉吟片刻说,“互市的盈利期还没来,如此下去今年税钱过百万没问题。但岁贡是每地节度使与州县必上承天子之事,若是减少,朝廷里恐有人做文章,不如从税钱着手?”
郑厚礼摆手道:“今年朝廷改革税法重丈土地,去年江南水灾免了三年税,焉知不会给我们这些地方加税,不然国库的窟窿填不上。”
改革税法的原因就是因为国库没钱,程行礼尚年轻没想到这些,他这个没当几年官的跟做了二十多年官的郑厚礼比起来还是未考虑完全,他讪笑道:“是我失察了。”
郑厚礼温和道:“不是你失察,是因为以往都是这么做的。否则这担子挑不稳,我记得四年前岭南旱灾,圣上加了江南的税,同时减了淮南节度使的岁贡,但说是这样,其实岁贡比以往还多。”
这件事程行礼倒记得,说:“不如我先写信予幽州刺史,劳问他幽州辖内的土地丈量得如何,若是朝廷已下信到此,不妨我们也开始。先统永、营、松漠都督府等地,将多余的土地以朝廷价卖给百姓,并提前上奏圣上就说土地已量完多少,分拨百姓后想兴大型水利灌溉农田。辽东土地肥沃,粟米多产于此,乃是造福百姓与国库的良机,只要事出合理,先发制人,为此次土地改革为先驱的中书令一定会劝圣上同意的。”
“届时我们再将党项求和的盟约一起递上,圣上想来不会再将重心放在岁贡上了。”
郑厚礼卷过书的一截,指着程行礼说:“小郎君头脑清醒,我比不上。那你先写信问问幽州刺史,我写信到长安看看情况。”
程行礼笑道:“是。”
两人又谈论了朝中局势,午后吃完饭程行礼陪郑厚礼下了许久的棋,待亲兵来禀报府衙有事郑厚礼才离开。
送走了郑厚礼,程行礼回到屋里总觉有点冷,他将父母的画像挂在内室墙上。眼神从父亲的嘴移到母亲的手上,他在想要是父母还在,父亲是不是像郑厚礼那样严厉却又慈爱,而母亲或许还会在半夜剪父亲的胡子吧。
“郎君。”武秀轻声的话打断了程行礼的回忆。
“怎么了?”
“拓跋参军把公子送回来了,”武秀答道,“不过公子不进来,让奴婢请你去门口一趟。”
程府门口,夕阳如同金水洒下,而拓跋瑛就站在夕阳影里。
程行礼一来,友思就跟察鲁进了屋,独留程行礼和拓跋瑛。
程行礼说:“怎么不进去?”
拓跋瑛应是才从府衙回来,官袍都未换,一身青衫英俊挺拔,他笑道:“不了,我在门口看看就好。”
程行礼跨出木门想把拓跋瑛迎进去,拓跋瑛却一直拒绝,程行礼不解:“怎么了?是不是有烦心事?”
“没有。”拓跋瑛勉强答道,但很快又说:“我明日就走了,只是想来看看你。”
程行礼说:“行军打仗注意安全,刀剑无眼你要小心。”
拓跋瑛轻吁一气把程行礼紧紧抱住,程行礼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在颤抖,拍拍他的背,说:“到底怎么了?要是不说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拓跋瑛闷声道:“我说了你就能帮我吗?”
程行礼回忆起初见拓跋瑛时,站在桃花影里温柔谦和,如世玉君子般。
“若是可以,我肯定帮你。”
“帮不了了知文。”拓跋瑛低声道,紧接着他的一丝低笑在程行礼耳边扩散,“郡王对你好吗?”
程行礼鼻尖抵在拓跋瑛肩上,硌着块凸起,说道:“很好,他就像我舅舅一样。”
“那你跟郑岸的婚约……还作数吗?”拓跋瑛问。
程行礼登时哑住了,不知道该回答作数还是不作数,与郑岸的回忆从春到夏,从平静到习惯,搁在心房里彷佛一壶酒,越陈越香。
拓跋瑛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期待的回答,他松开程行礼,从他单衣下果然勾出了那枚狼牙,摩挲两下后说:“你喜欢这个吗?”
“喜欢。”
拓跋瑛点点头说了句好,又把狼牙塞回程行礼的衣下,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许距离,说:“郡王也对我很好,像我父亲一样。”
两人身影在墙上拉的很长很美,却没有相交的点,金光镀在人影边缘,片分出程行礼和拓跋瑛的距离。
程行礼握着颈间的狼牙,已能猜出些许拓跋瑛今日的意思,不太确定地问:“除夕夜你送的是什么?”
拓跋瑛答道:“一枚戒指。”
程行礼松手也松了口气,笑道:“我怕丢了没戴,在宝箱最底下的锦盒里。”
拓跋瑛笑着说:“要是丢了,我再送你一个就是。”
程行礼摇摇头,说道:“我收你这一个就够了。”
“好。”拓跋瑛只说了这个字就迎着夕阳离开了,程行礼站在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沾着酒香和尘世气的巷口,拓跋瑛见到了彼时正双手环胸的郑岸靠着墙玩笛子,说:“你是对的,那个狼牙他喜欢。”
郑岸难得在拓跋瑛面前收起了懒散样,严肃道:“我送他的,他自然喜欢。”
拓跋瑛沉吟道:“若是有天你想不照顾他了,给我写信我会来带他走的。”
说完他越过郑岸离开。
可这时郑岸说:“你要真想,就应该在八盖村时那样做。是你顾及的太多我才有机会,拓跋,喜欢一个人不能藏在暗处,没有人会陪你演日久生情的戏,爱就得大大方方的讲出来,让对方感受到,尤其是对知文这样的人。”
拓跋瑛身形一顿,阖眼深吸一口气说:“受教了。”
郑岸说:“明日辰时一刻城北门,别忘了。”
拓跋瑛点头没入夕阳。
翌日,永州城北门,郑厚礼站在城楼上远眺即将出征的黑压压大军。
白狼河边,旌纛展飞数十里,两万大军做着出征前最后的准备。
中军阵旁,郑岸一身黑甲挺拔威武,身旁是同样着甲的述律绰和拓跋瑛,拓跋瑛神色如常平静如水地看着程行礼和苏图。
此次苏图能带回达尔兰草原的人不过千人,他们候在左骑兵前军两侧等待出发。
“今天是个好日子,程知文。”苏图前面一句说的模糊拗口,可后面那姓和字却十分流利,他依旧取下腰间的匕首递给程行礼说:“送给你。”
程行礼解下腰间佩刀递给苏图,说:“送你。”
两人互换了刀,苏图拔刀一抹寒光在他剑眉上划过,他看着刀上的工匠姓名,不禁赞道:“好刀。”
程行礼把匕首挂在蹀躞带上,说:“这是师傅送给我的刀,陪了我很多年。”
“你师傅?”苏图收刀归鞘,他的亲兵牵着一头白羊,苏图蹲下摸了摸羊头,说:“陇右节度使袁纮?”
程行礼答道:“是。”
“你那把刀是我母亲的,她是个很美的女人。”苏图说着就一刀捅进羊脖,鲜血登时喷在他的脸上。
苏图亲兵拿来两碗装着烈酒的碗,接了些羊血,苏图站起将其中一碗递给程行礼,说:“喝了这碗酒,咱们就真是朋友了。”
程行礼已猜到斩羊饮血酒的盟约是什么了,接过酒碗凝视着苏图的眼睛。
苏图举着酒碗朝大军喊道:“今日我拓跋苏图与永州刺史程行礼结为安答,天神在上,我永不相弃!”
风刮着纛旗,大军鸦雀无声,郑岸几人听着苏图的声音,神情凝重,没有人出声打扰,草原人结义乃是最神圣的事情。
“若有一天安答你要率军来杀我,就请用我母亲的刀。”苏图话毕将血酒一饮而尽,碗口朝下看着程行礼,“愿皇帝陛下万岁!”
程行礼笑了笑,真是说不过这苏图这犟人,结为安答两人可就真是朋友,不得违犯。
程行礼将酒尽数饮下,烈酒入喉似刀割在肉上,程行礼没喝过这样烈又腥膻的酒,眼泪都差点流出。
“届时来我家做客,我杀鸡宰羊。”苏图笑着说,“好好招待你。”
程行礼拱手道:“一定。”
话音落时,有人带头山呼起了着万岁。
大军山呼万岁的喝声震透天际,苏图翻身上马,朝主将郑岸道:“走吧世子。”
郑岸看了眼程行礼,而后迎着朝阳喝道:“启程!”
这场战会让草原各部族看见王朝的实力,纵关中有乱,但边疆的王者之师仍是草原的霸主。
[1]出自匈奴民歌《匈奴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