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临时扎营的地方时,阿罗山已经醒了,靠着树跟两位背着的人说话。
程行礼拱手道:“将军。”
“程使君来了。”阿罗山面容苍白,指了下程行礼朝那两人说:“这就是程行礼。”
那人转身,笑道:“程使君安好。”
话音熟悉,程行礼愕然抬头,只见细金影折在树影上,斜斜一抹聚在方琼俊逸温润的眉间,他嘴角含着一抹笑,向程行礼说:“又见面了,小施主。”
程行礼顿时怔住,只因方琼旁边站着兜帽罩面的元青。
这两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程行礼想郑岸不是说元青在营州养伤吗?怎么会在平州?
阿罗山说:“这位是弘恩寺的方琼方丈,旁边那位是元青,我的朋友,他们才从平州出来。”
程行礼收好心神,再是疑惑他也不能表现出来,朝两人见礼后说:“我一路过来,不知平州如何?”
“平州上佐官员竭力守城,拖住了,但拖不了多久。”方琼叹道:“这次党项室韦共集十万兵马,欲拿下安东都护府境内的四十二州。如今河西战事才平,江南也才平定流民反叛,卢龙境内的登州遭新罗攻击,战事胶着。朝廷又下旨改革税法,正是国库空虚时,大军开拔需要钱,但朝廷如今没有那么多钱,所以他们看好了时机,想趁此时拿下。只要拿下,再跟渤海、新罗订好盟约,那么他们就可独占辽东半地。”
离开辽东这段时间,程行礼只从沿途官驿里听到了些朝廷消息,但没想如今天下局面竟是如此。
阿罗山道:“平州易守难攻,他们分两路人马同时下手也拿不下来。我昨夜本派人去襄平和怀远求援,但重要关驿皆被敌军占领,别说斥候出不去,就连我的海东青都飞不出去。”
消息传不出去如何通知援军?程行礼说:“将军,我可以扮作路人走险山离开平州。”
“不用,我去。”元青打断了程行礼的话,朝阿罗山说:“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阿罗山笑了笑,说:“多谢。”
元青颔首,看了程行礼一眼,随即跟秦云离开部署路线。程行礼本想跟上去,却被方琼拦住。
方琼说:“你受伤了。”
程行礼垂首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袍皆被树枝刮破,阿罗山让兵士给程行礼包扎,并说:“如今出去的路都被堵死了,党项和室韦等不得,他们定会在太阳下山前再次攻城。一旦拿下平州,有太子河为护,我们很难收回了。”
“还有多少人?”程行礼问。
一个虞候答道:“我们现在只有不到八千人,还都受了伤。敌军知道我们跑了,恐怕正在搜捕我们。”
阿罗山沉声道:“这点人,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就地等死。”
程行礼说:“怎么会!将军忘了?您还派了三千人去四台县支援世子。”
“一万人。”阿罗山阖眼喃喃道,“当年大哥也给我派了一万人剿灭草原上的三部叛乱,今天肯定也没问题。只是四处道路被重兵把守,怎么跟郑岸取得联系?”
方琼这时笑道:“至少是有希望了,将军不必烦忧,不如先好生休息,若叛军真的再攻城,我们也好趁后夹击。”
一夜疲惫,阿罗山点了点头。退下后,程行礼本想去找元青,可方琼非要拉着他去洗脸,
溪边喝水时,程行礼问:“方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琼洗了把脸,说:“来此讲经,但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
程行礼说:“佛法普度,方丈大慈。”
“战火蔓延,我哪里能脱身呢?”方琼站起笑道,“只希望我找的那个人,还在平州城内。”
程行礼:“世间缘法具存,只要心向往之,就一定会遇见的。”
方琼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时说:“确实。”
这时元青走过来给了程行礼一块饼,说:“饿了吧?”
“还好。”程行礼接过饼看元青面容苍白,眼神无光,忙说:“青叔,这段时间您去哪儿了?应淮说您受了伤,您的伤好了吗?”
元青勉强扯出个笑,答道:“早好了,这段时日我在营州养伤,顺便送仆固雷父子离开了。”
“离开?”
元青:“他们回鲜卑山了。”
想起心智不大成熟的史成邈,不知何日能够长大,程行礼微微叹了口气说:“这次事情过去后,青叔您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回永州吧,我给您养老送终。”
元青没回答这个问题,溪边吹起了风,他笑着问:“瑶姬呢?”
程行礼答道:“姨娘回太白山了。”
随即他把在上京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元青,元青沉默须臾,说:“她有许多年没回去了,苏和肯定高兴。”
程行礼想起雪地里瑶姬走时的表情,轻声道:“姨娘走前,问我也宁愿放弃长生也要跟应淮走时,我想她是不是也问过我娘这个问题。”
元青答道:“当年我带云玑下山时,在半山腰碰到了她,她问了我这个话。我回答是,她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放了我们走。”
程行礼震惊,元青取下兜帽,现出那张英俊却又透着疲惫的脸,一头白发遮不住他的沧桑。
程行礼看他颈间还有青蓝色的细纹,焦急道:“青叔,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就是离开她的代价。”元青苦笑一声,“她骗了我。”
当年元青和程云玑逃下太白山,一路奔逃至鸭渌府,借海上商船回江南。二人在海上行驶大半年才到了扬州,但就在把程云玑送到程宗尚手里时。
元青的面容忽然发生变化,一头长发瞬间银白,脸上爬满了青纹。
程宗尚没见过这样的人,差点吓晕过去,程云玑忙问为何。
“那时我知道了,为什么瑶姬肯放我们走,是因为她知道我永远离不开她。”元青出神地说,“后面我在程家住了几日,跟云玑道别后,骑马慢行两年回了太白山。”
“她在惩罚我离开,但当我回到门中才知道,她已经被苏和镇于开元寺塔下。”元青揉了揉眉心,“苏和为我解了瑶姬下的毒,却遭到反噬,闭关疗养前让我下山去陪他女儿。”
程行礼沉吟不语,元青陷入了回忆,又说:“后来我发现,只要我离瑶姬远的话,身体就会发生变化。”他撸起袖子,整条手臂青紫纹路交错可怖,“她在等我回去,否则我只会死在外面。”
“她最喜欢骗人,我这么多年真是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程行礼看着那青紫纹路,心痛地说:“这是毒吗?”
元青点点头:“这叫同生共死。只有靠在一起才能缓解,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离开这里的原因。”
“我生她生,我死她死。”
“姨娘已回了太白山,青叔您要去找她吗?”程行礼说。
突然元青把了下程行礼的脉,说:“她带你去见曦垚了?”
程行礼点头,元青神情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说道:“那她是真放下了,你的血蛊再也不会复发,以后的你就真是程行礼了。”
程行礼说:“是因为那位曦垚前辈吗?”
元青:“算是吧,她是你姨娘好友,是巫族大祭司。”
程行礼想瑶姬既然回了太白山,元青也引发了同生共死的药性,那他现在来这里做什么?便问:“那青叔来这里是做什么?”
元青笑着摸摸程行礼的头,说:“想着郑岸肯定会把你带回来,就在路上等你,但没想到遇到党项大军了。”
“青叔,去怀远求援的事会不会太危险了?”程行礼的头顶感受着的元青温厚掌心,他才跟元青相见,却又要分离。
元青道:“不危险,杂碎罢了。相信我,嗯?”
话是轻松,可程行礼心里还是充满了忧愁,元青又把他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说:“瑶姬都没要我的命,那些人就能了?”
程行礼鼻音浓重地嗯了声,在如父般的元青胸前蹭了蹭。
“郑岸呢?”元青这时才想起郑岸这个人。
“去四台县了。”程行礼答道。
随即程行礼把他们在龙山脚下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元青,元青听后,说道:“卑贱手段。延津刺史怕是早跟敌军勾结了,他派斥候求援不过是幌子,为的就是让阿罗山派军支援四台县,分散兵力。这时若阿罗山在派人去延津州打探,那便会得到并无大军来犯的消息,从而放松警惕。而他们也可肆无忌惮的前行,直到兵临城下。”
分析战场军事,程行礼不太擅长,问:“能退敌吗?”
“相信阿罗山,他是郑厚礼带出来的。”元青说,“等进了平州城,青叔请你喝酒去。”
程行礼笑着说:“姨娘不让你喝酒。”
元青说:“她不知道。”
论起瑶姬,程行礼又想起察鲁,说:“姨娘还把位名唤察鲁的侍卫留下护我,要不是他,应淮在渤海国性命难保。”
元青道:“察鲁武功很好的,真单打斗武郑岸都打不过他。”
听得这个,程行礼愣了下,说:“察鲁这么厉害?”
元青说:“瑶姬疼你,留给你的人不会差的。”
程行礼颓丧地垂下头,轻声道:“我以后还能见到姨娘吗?”
元青说道:“有缘自会相逢。”
方琼在后面喊道:“说完了吗?元青你可不能等了。”
元青应了声松开程行礼,说:“等我回来。”
程行礼点头,看了眼站在林间的方琼,问:“青叔跟方丈认识?”
元青答道:“认识很多年了,他是个善人,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你跟着他就不会有事。”
程行礼说:“知道了。”
阿罗山给了元青一百人突围去襄平和怀远守捉城求援,程行礼目送元青离开,微微地叹了口气。
没有元青和瑶姬护住才出生的他,就没有今日的程行礼,父母是第一次生命,而他们是第二次。
“使君何故叹气?”
程行礼回头瞧见方琼站在他身后,淡笑:“没什么。”
方琼淡淡道:“看多了世间事,心思也会变。”
程行礼知晓不入世间烦事的人,心性会比其他人更为开阔明朗,只打着机锋说:“君子论心不论迹,要维持初心更是难。”
“那边有太阳,我们过去坐坐吧。”方琼指了下溪边的石头。
程行礼笑着说:“好。”
方琼走得很快,他用粗布僧袍擦了擦石上的灰,朝程行礼做了个请势说:“坐。”
程行礼拱手俯身忙道:“多谢方丈。”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方琼的语气很轻柔,像是在对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说话
程行礼说:“礼节不可废。”
方琼沉默了,笑着坐下。程行礼讪讪地在他身边坐下,望着流动的溪水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郑岸是火,元青是木,瑶姬是风,那这个只见过一面的方琼对于程行礼而言就是雾,一团看不清摸不着头脑的雾。不知为何,他总觉跟方琼对话或相处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使君今年多大了?”方琼问。
“二十二。”
“比世子小。”方琼笑着说,“郑岸这个人从小就是个调皮的,一众孩子里就他最不听话。”
听着这番话,程行礼想起曾在都督府看到的郑岸小时候课业,那上面写着郑岸乃是弘恩寺方琼座下的学生,于是说:“世子提起方丈,多以恩师之礼相待。”
方琼转着手中的佛珠,缓缓道:“时间过得好慢。”
程行礼不解:“嗯?”
方琼转头看着程行礼,幽深如潭底的眼眸深处似是泛过一丝金光,程行礼还没抓住那光,方琼的食中二指就点在他额头。
霎那间,天地清风转过,程行礼过往的所有记忆彷佛化为齑粉。粉末在程行礼脑海中重塑后又拼成一个记忆,一个他记得的江南家乡。
青石板路上,七岁的程行礼遇见了个撑着伞的俊秀男人。
男人说:“你怎么还没长大?”
程行礼歪头看他,可记忆里那人的伞下只有清瘦白皙的下颌,以及一抹挂在红唇上的无奈笑容。
鸟雀清啼,程行礼睁眼看着坐的端正的方琼,怔怔道:“我们见过吗?”
方琼淡淡道:“没有,我没去过辽东以外的地方。或许你看错了。”很快他又说:“今日还未向佛祖诵念,施主不介意吧?”
“不介意,佛声入心能使人静心。”程行礼很喜欢佛音入耳的感觉。
菩提子转动,方琼低喃轻缓的磁性声音念出真经之语,程行礼双手抱一,静静坐着。只觉虽身处围困地,可眼前却展开无比秀丽的山水风光景,经文声中似有佛光照进心中,将那埋于心中数十年的噩梦与郁色扫空。
诵经声停时,方琼说:“使君,你说我俩是不是有缘?”
程行礼睁眼,说:“自然有缘。”
方琼注视程行礼须臾移开目光,看着那缓动的溪水,说:“这溪流到达的尽头是太子河,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太子河吗?”
程行礼想了想,说道:“据说当年燕太子丹被秦军追杀,从燕地逃到此处。那时这河还叫衍水,但后来太子丹被部下出卖,自刎于此,世人感念太子丹命其太子河。”
方琼的声音清朗如玉翠,“太子丹的血染红了大片河水,彷佛当时的夕阳融为一体。”
“他随行谋士里有位叫子妙的,自刎时主动撞上太子丹的剑。他二人的血永远沉在河水中,并相约来世还要再见。”
“子妙……”程行礼想起曾做过的那个梦,说:“好熟悉的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过他,还个叫琼……”
方琼打断程行礼的话,直直地看着他,说:“若你是这位谋士,明知太子丹败还会继续跟着他吗?”
程行礼心忽然痛了下,说:“子妙肯自刎殉主,想必太子丹对他是真心的好,他亦真心为主。若是我,自当与主长眠。”
方琼眉心微动,再未说话。
午后,程行礼看阿罗山在部署兵力准备突围出去,他不会带兵打仗也就只能帮忙包扎兵士,照顾伤员做些事。
秦云就拍了拍他,说:“使君。”
程行礼笑着说:“秦使君,怎么了?”
“休息会儿吧。”秦云带着他往阿罗山坐的地方去,说:“没想到你还会照顾人。”
程行礼说:“学的,我看他们也是这样,也就依葫芦画瓢了。”
山上还有些野物果子能吃,程行礼分到了两个小果子和一碗汤。
秦云看程行礼那一口嚼几十下的样子,打趣道:“使君你的两个小果子还没吃完?”
“啊……哈哈哈。”程行礼讪讪一笑,说:“我吃东西慢,是这样的。”
其实是他怕吃快了,这些人把不多的食物又分给他。
阿罗山军纪严明,是先顾及伤兵后兵士最后才是军官,且就算阿罗山也受了伤也绝不徇私。堂堂大将军也只拿了个生果子啃,配了碗加过好几遍水的汤吃。
相反程行礼喝得是第三遍的水,细尝下还能品出肉味,碗里面还飘着块指甲盖大的肉。
然而阿罗山和秦云就全是水了,秦云从怀里摸了个大红果给程行礼,说:“吃吧,估计咱们还要在这儿困个两天。”
程行礼赶忙推辞,秦云却摆摆手去跟阿罗山说话了。他看着手里的红果,想着这还是第一天,不知元青出去没有?还有郑岸会在哪里?方琼?好像与自己聊完后就不见了,兵士说他去山中打坐,让他们不要管他。
夜晚山上冷,兵士们尽量靠在一起睡。程行礼被秦云和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营主挤在中间,两边风被挡住,三个热乎的男人挤在一起他反而有些热,而且那营主呼噜声犹如雷震。
程行礼腹诽看来郑岸打呼噜的声音已算小的了,满山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程行礼不太能睡着,加之有些冷,扒开两人就想去放个水。
一轮明月照空,程行礼系好腰带看着那山峰上的月,突然想起去年二月,他路过幽州时,也见到了这样的月色。
“看什么呢?”
一道声音传来,程行礼回头看去。
只见阿罗山披着细碎月光站在树下看他,程行礼望月答道:“将军,我见今夜月色不错,多看了会儿。”
“今儿廿二,百姓说这是亏凸月,月西侧少亏,就像是要随时西沉一样。”阿罗山笑着说,“真要看月色,你得在月中十六时站在草原的山坡上去看。月光就像晶莹的轻纱将草地覆盖,要是夏天,风里就全是蟋蟀叫声,还有蚊虫咬人。”
许是多年征战的原因,阿罗山五官硬朗,黑胡满面,身形较为壮硕,一身凶悍样。但谈起这些,眉宇却又倒带着不少温和。
不过很快他又自嘲笑笑,撑着拐杖走过来坐在石头上,朝程行礼摆手道:“我没读过多少书,说起你们文人的那些风月,话里很粗糙。反正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你闭上眼想想就行。”
程行礼蓦然被逗笑,阿罗山说:“坐吧,站着做什么?怕我吃了你这个小孩子?”
“没有。”
月下,两人坐在石头上,眼前是沾着银色月光的溪水。
阿罗山说:“说真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龙山?”
程行礼心知躲不过,答道:“前段时间,儿子生了病我带他去看病来着。但等他病好了,我又被有恩怨的人带走,世子一路追我至渤海境内,我俩这才回来。”
真正的原因,程行礼自不能说,心中默念罪过罪过!他只想蒙一下阿罗山,毕竟这位事务繁忙的大将军也不会查这些。
阿罗山并不想过问人家的私事,只点点头算是满意了这个真相回答,说:“你儿子呢?”
程行礼答道:“家中侍从带他回去了。”
阿罗山说:“家里永远有个人等你回去也不错,不然在外面累了回到家却没什么人味,就闷得慌。”
程行礼问:“将军英武,想必夫妻和睦,子孙绕膝。”
对于这些将军的家庭,程行礼只对述律崇这种见过的有印象,其余的倒没怎么留意过。
阿罗山无奈笑笑,说:“不是很和睦,说多了,都是心酸。”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低声问:“郑岸为什么要追你?”
程行礼:“……”
“他没追我。”程行礼说,“他只是救我。”
阿罗山笑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程行礼心想怎么这些当将军的都喜欢把这个字的音拖很长啊!
郑厚礼以前跟他闲话,也喜欢这样,他总觉这不是个很好的赞同意思。但还好,这个习惯郑岸不会拖太长。
“郑岸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阿罗山笑着说,“他还没我膝盖高,整天跟着他爹跑,是个调皮的。”
忽然他长叹一声,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否则怎么可能被围在这里。”
察觉阿罗山话里的愁意,程行礼宽慰道:“将军此言差矣,人生不过古来稀,时日还长,一时逆境不过是上天的考验,只需度过这次便可青云直上。再者将军统军多年,想必遇到过不少险恶战役,再是凶恶都能化险为夷,如今又怎会落于此处呢?”
阿罗山语调欢快了些,说:“希望吧。”
咕——
不合时宜的肚子响声从阿罗山腹中传出,他无奈笑笑,程行礼把秦云给的红果子递给他,说:“统三军的人不能饿着,将军你吃吧。”
阿罗山看着那果子低笑一声接过,对着月色看了片刻,说:“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明日若情况好,我派人送你和方琼下山。”阿罗山咬了口果子,说:“你俩在这儿苦等也不是办法,你二人不容易引起注意。况且方琼身手厉害,他带你回永州不是问题。”
程行礼怔了下,说:“将军死守通明山,我岂能退之?”
阿罗山啧了声,说道:“你是永州刺史,得回去为永州百姓做事,留在这里说个不好,等不到援军死了可怎么办?”
“我……”
他的话未说完,一兵士飞来传报。
“将军,有人上山说要见您。”
阿罗山啃完最后一口,丢了果核,说:“谁啊?”
“拓跋苏图。”
月影疏清的林间,负手站着位器宇轩昂,仪表堂堂的俊朗胡人男子。
程行礼跟在阿罗山身后,见到他转过来时,呼吸一滞。
是他!
在小苍山下袭击村子的党项人。
显然苏图也注意到了站在阿罗山身后的程行礼,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他朝阿罗山作礼:“将军,长生天护佑您。”
阿罗山说:“这次带兵的是谁?”
苏图答道:“我大哥。”
阿罗山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图,嗤笑一声:“那你是来做什么的?现在不跟你大哥抓耳挠腮的想办法攻城,来我这儿吃宵夜?”
“将军不知道守城的长史已答应,只要我们进城不劫掠百姓,他就献降。”苏图笑道。
阿罗山剑眉一挑,说道:“哦?既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苏图说:“父王一直觉得将军是个英才,胡人的心向着汉人多少是不妥的。长生天会照拂你吗?我想只会在你睡觉的时候,谴责你,为什么举刀挥向族人。”
阿罗山说:“你在谴责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你和你父兄是不是会比我先死?”
苏图双手摊开,转了一圈,说:“我没有带刀上来,什么武器都没有。希望将军能明白我的意思,为汉人朝廷做事,命不会长久。”
阿罗山深深吸了口气,凝视苏图并不说话,树林间的气氛登时有些紧张。
这时秦云说:“大丈夫忠国为君,卖的就是个义字。我们做了选择就不会抛弃仁义,若王子火烧大山,我等抱树而死也当是全了家国。”
苏图脸色一沉,沉吟半晌,咬牙说道:“只要将军献降,平州百姓自免于战火。”
话说完,程行礼有些明白了,怕是苏图等人拿不下平州也分不出多余兵力攻山路陡峭的不知官军数量的阿罗山部队,于是想先劝降阿罗山。
平州的上佐官员乃是阿罗山亲信,主将叛城,在通明山的这些兵怕也会军心动摇,说不好会造成哗变。
阿罗山冷冷道:“做梦!回去告诉你哥,想拿下平州,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苏图像是在嘲笑阿罗山的愚忠,说:“将军真是豪才。”
他的眼神瞥向阿罗山身后的程行礼,好以整暇道:“这位是上佐哪位官员?”
“说完。”阿罗山道,“你就可以滚了。”
苏图道:“走自然是要走的,不过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阿罗山:“什么话,说吧。”
怎料苏图并不言语,只是看着程行礼微笑,阿罗山有些恼了,挥手准备让兵士架苏图下山。
眼看气氛要升至最高沸点,程行礼怎么也不能让两人闹起来,便给出台阶缓和气氛:“将军,我去送王子几步吧。”
阿罗山朝秦云说:“上国上节,你陪程使君送一下。”
秦云颔首,程行礼知道阿罗山这是派秦云来护着自己,向秦云点了下头,继而看向苏图,说:“王子请吧。”
下山之路不甚平坦,苏图和阿罗山的亲信在身后跟着,
路上苏图也没聊什么重要的,只问程行礼家中父母几人,家住何处等。随即又介绍了自己的家中背景,跟着两人身后的秦云腹诽这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小声地朝程行礼说:“他不是个好人,你小心点。”
程行礼看了眼正在聊兄弟妯娌的苏图,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快到入山的石界时,苏图侧身问程行礼:“你叫什么?”
程行礼一脸茫然:“我没叫。”
苏图笑了下,说:“我说你的姓名。”
回想方才,程行礼想起也是,苏图一直滔滔不绝,也并未问他姓名。
“姓程名行礼。”
苏图歪了点头去窥程行礼的面容,却被程行礼避过,他懒懒道:“你长得很漂亮。”
“谢谢。”程行礼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苏图说完很是轻佻地摸了下程行礼的下巴离开。
程行礼顿时一惊,秦云递块手帕过来,看着迟疑离开的背影,迟疑道:“几年不见,这孩子疯了。”
“叔卿兄了解他?”程行礼擦着被苏图摸过的地方。
“阿罗山是苏图的八叔。”秦云答道。
不想这其中关系如此复杂,秦云带着程行礼回山,又说:“你放心,阿罗山就是死也不会拱手平州让人。”
程行礼说:“将军恩重,自不会做此举的。只待援军一来,便可踏平叛贼。”
秦云是个很英俊的男子,笑时眉尾下压,就像彼时天上的弯月,说:“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