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驱傩的仪式遍布民间,过去一年的忧愁都将在傩翁和傩母的词中散去。
程行礼和郑岸进城后没有随驱傩队伍继续走,程行礼把拓跋瑛三人唤了出来。可跟着跑了许久的友思喊着累,便缠着拓跋瑛去买东西吃。
程行礼站在路边看那欢声队伍远去,郑岸说:“吃东西吗?”
程行礼看郑岸买了份冒热气的东西,说:“这是什么?”
“粘豆包。”郑岸笑着给程行礼递了块,“你尝尝。”
程行礼尝了口,只觉入口香甜,软糯且带着一股豆香,不禁赞道:“好吃。”
“永州有家铺子做这个一绝,等回去了我给你买来尝尝。”郑岸说。
程行礼忙道:“不用!等回去了,我自己去买就好。”
穿城而过的支流河在这儿拐了个弯,岸边种着柳树,围着栏杆以防有人掉下去。郑岸把没吃完的粘豆包放在栏杆上,凝视程行礼,说:“你是怕我继续缠着你,还是不想麻烦我?”
程行礼一怔,答道:“自然是不想麻烦你。”
“可我想被你麻烦,”郑岸双手朝后地撑在栏杆上,本是潇洒模样眉宇却带着愁,“知文,说真心话,你是不是还怨我来着?”
“没有,我怨你做什么?”程行礼觉得郑岸喝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
细微的风穿插在两人身间,郑岸叹了口气,说:“因为我感觉自己离你很远。”
程行礼避开郑岸的眼神,说:“你我咫尺距离,不远。”
郑岸却说:“但也有话说,咫尺天涯。”
“你喝多了。”程行礼不想跟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人说话。
郑岸笑了下:“男人真喝多了,是不会说话的。”他吃了块粘豆包,沉默须臾又问:“待会儿要不要去逛逛?”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程行礼习以为常,答道:“算了,夜深天冷,咱们回去吧。”
“也行,方才来时我看已经有人在院里烧了庭燎,霜天压白地,好看得紧。”郑岸笑着说,“这种景色在长安可见不到。”
那边的友思三人吃完东西朝他们走过来,程行礼嗯了声。
友思走近后,郑岸给他塞了块粘豆包,说:“好吃吗?”
友思这娃子忙不迭地说好吃,还想吃时,发现郑岸已把剩下的全喂给史成邈了,嘴一撇顿时不高兴,拓跋瑛只好带他重新去买。
“你怎么不去?”郑岸踢了脚蹲在边上背个包袱的史成邈,心想干嘛在这儿碍眼?
史成邈做势就要哭,程行礼赶忙给安慰他,并叱责郑岸:“你踢他做什么?”
“我没踢!”郑岸说,“就碰了下而已!”
史成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意思是痛。程行礼也不好脱了去看,只说郑岸别胡闹。
可哭起来的史成邈不停,郑岸被吵烦了,吼道:“别哭了!”
但这样震慑不住史成邈,他拉着程行礼的袖子,哭着说:“我要我爹!我要我爹!”
“别哭,别哭,等会儿我们就回去好吗?”程行礼搂着他轻声安慰。
史成邈不听,只呜呜呜地趴在程行礼肩头哭。
“好了!等会儿就去找你爹。”郑岸拉开史成邈,略有些不耐烦,“你再哭我就把你扔了!”
史成邈抽抽嗒嗒,不说话。
程行礼轻声细语地说:“你对他这么凶做什么?方才是你做错了。”
“那他一直哭,要是把眼睛和脸冻坏了,仆固雷会找我拼命的。”郑岸想起下午仆固雷说他俩在谈情说爱的话,顿时来了痞性,揶揄道,“到时候你又不保护我一下。”
这话没头没脑的,程行礼转身去擦史成邈的眼泪,无奈地说:“你还打不过他?”
“打不过啊。”郑岸坏笑着靠近程行礼,“他比我年长,饭吃得都比我多,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说着他就犯贱似的用胸膛顶了下程行礼肩,说:“我被他打,你帮不帮我?”
“不帮,你自作自受。”程行礼带着史成邈走远几步,离开那如火般的胸膛。
“那要是拓跋瑛被打呢?”郑岸问道。
程行礼答道:“会啊。”
郑岸不解:“凭什么?!”
程行礼:“他又不手痒脚痒。”
这话气得郑岸站在原地直跺脚,擦完眼泪的史成邈戴着毡帽,一张娃娃脸很是率真。程行礼拢好他身上的衣服,回头欲叫上郑岸去找拓跋瑛。
怎料转头瞬间,鼻子就撞上个坚硬东西。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程行礼捂着鼻子后退数步,眼中也泛起了泪。
本想吓程行礼一跳的郑岸见闯了祸,忙道:“没事吧?我看看,我看看!”
程行礼捂着鼻子摇头,泪珠滚出了眼眶。
“摇头干什么?”郑岸焦急道,“给我看看,来!抬头!”
他抬起程行礼的脸,彼时明月照柳,柳树下盛着皎洁月华。参差的月影和两岸边的节庆灯火早拢了过来,郑岸和程行礼呼吸交错,对方一双含情眼聚着泪水,似带着愁色的琥珀瞳映出郑岸诧异的面孔。
郑岸也看着程行礼,重重呼吸几下后,用手掌覆在程行礼口鼻处好几次,继而比了比他的身量,颤着声音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程行礼不明所以,答道:“当然见过,青龙……”
“不是青龙寺!”郑岸剑眉深锁,“还要更早一点。”
程行礼茫然道:“更早?”
更早的话,那他就并没有与郑岸见过面。
郑岸沉声道:“德元十五年,上元灯节,春明门外,那万丈灯轮下,你是不是撞到了个人?”
程行礼在记忆里寻找,那一年皇帝为彰恩典,斥万钱造火光如白昼的灯轮一路巡游。
那一年他在长安,也确实过了春明门。
“好像是撞到了个人。”程行礼想了想,看向郑岸,记忆里那灯火彷佛在这刻燃烧。
郑岸忧愁的目光与六年前春明门外,被如昼灯火笼罩的少年虚虚地重叠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他不太确定地说:“那个人是你?”
“是我。”郑岸爽朗一笑,“没想到我们那么早就见过彼此了,缘分真是怪。长安城的上元灯节,百万人群里,你怎么就只撞到我了呢?”
“或许是巧合吧。”程行礼说,“那天人太多,太挤,我和三表哥说话,没怎么看路。”
郑岸扣住程行礼的肩,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不是巧合!是缘分,是你我今生今世都分不开的缘分。”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疯狂,似乎在这些字眼上加重音色一分,那他和心上人就会靠近一分,直到他火热颤动的心靠在程行礼的胸口,“那多人里,你只遇见了我。还有青龙寺里,也是那么多人掉东西,但你只捡到了属于你我的玉佩,那块玉佩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们所有的开始!”
程行礼望着郑岸近乎猩红的眼,只怕他又在外面和史成邈面前发癔症,忙说:“是是是!是这样,但……”
但他要说什么?承认这些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吗?不,这些不过是巧合,天地之间有许多巧合能够说通两人的羁绊,他和郑岸也不例外。
所有巧合都不是能用缘分去掩盖的,郑岸现在对他只不过是被泛起的情意冲昏了头,而他对郑岸没有任何想法。
“但是什么?”郑岸剑眉拧在一起,一字一句道,“你……你只和我有这样缘分,你和别人没有,你和拓跋瑛更没有。”
强烈又带着个人独占意思的话说完,程行礼脑中闪过许多和郑岸相见的画面,他在比较,真论缘分他是和郑岸有缘,还是袁亭宜有缘。
毕竟早些年,他和袁亭宜才算是干啥都有缘的一个巧合。
彼时史成邈看对岸有人在唱歌,也嗷呜了一嗓子。瞬间把程行礼那颗思考的心喊了回来,他抬眼看着等他回答的郑岸,说:“你为什么总在纠结拓跋瑛?”
“他对你居心叵测,我怎么不能纠结?”郑岸怒道。
程行礼无奈地笑了下,推开郑岸的手,说:“你不也是吗?”
郑岸:“……”
他瞬间脸红了,但他毕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镇定道:“我跟他不一样!”
程行礼:“哪里不一样?”
“我……”一遇到这种需要言语去论证心意的事,郑岸的脑子就不够用,他想抓住程行礼的身体,感受到程行礼的存在。
但程行礼看出他的动作,退后几步,冷声道:“不准碰我!”
于是郑岸只能搓了两把辫子泄气,厚着脸皮说:“我俩做过夫妻的,亲过嘴的,你跟他又没有。”
程行礼不怒反笑:“那我跟他要是有呢?”
郑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得很,沉默须臾,从喉咙里挤出干巴巴的一句:“那也是我先跟你做的夫妻,他是妾。”
“荒谬!”程行礼拉过史成邈往前走,看不得郑岸这种死缠烂打样,说:“拓跋不会做我不喜欢的事。”
“那我也不会啊!”郑岸跟在程行礼身后叨叨,迫切的想把自己所有美好展示出来,“我俩重逢这么久,我做过你不喜欢的事吗?没有啊!我还把友思照顾的很好,对不对?我难道不是个很好的男人?”
“还是说你就喜欢拓跋瑛那样的?那我也可以改啊!你怎么可以否定我俩之间的缘分呢?明明就是我认识你在先,你为什么对我就没有个好脸色,反而对拓跋瑛那死小子那么好?友思这个小没良心的也是,我给他洗澡洗头,端屎端尿,喂饭喂菜,他巴巴跟着我,伯父伯父叫的亲热得不得了。结果拓跋瑛一来,他就拍拍屁股不认人。跟你一样,穿上裤子不认人,你俩真是大没良心的带着小没良心,对我简直是骗心骗身!”
程行礼只觉耳边嗡嗡的,郑岸越说越急,语速不仅快了还隐隐带着一股怨气。他真怕这头犟驴子在野外犯浑,于是温和地看了眼他,笑着说:“我知道,你很好。是个很好的男人。”
这句话无异于两夫妻冷战时,一方对另一方说的软和话。登时郑岸心里那抹被拓跋瑛抢了媳妇孩子的心就软了,嘴角不住上扬,像只求偶成功的公狗,问:“真的?”
程行礼礼貌性地挂笑点头,他身旁的史成邈一个劲摇头。
“那也是,我跟你说,他就是个小孩子。”郑岸凑在程行礼身边继续念,“小孩子能有多少对自己感情的清醒认识?他从小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对事务喜爱不超过三个月。而且他可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他那双手不知道玷污了多少无辜的少男少女,你没来以前他家门口找他认亲的人能排十里地。”
这种诋毁的疯话,程行礼当然不会信,忍不住为拓跋瑛辩解:“拓跋不是这样的人,你少污蔑他。”
“他是!”郑岸登时跳脚,咬牙切齿道,“他不是谁是?我可比他好多了。”
史成邈听了老半天话,终于忍不住问一句:“你哪里好?”
郑岸一脚踹远史成邈,低声在程行礼耳边说:“那天在金驼峰是我初次,我这辈子除了你没有别人。我们室韦人,讲究从一而终,你可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知道你们汉人也讲究一夫一妻,所以你得对我负责。”
程行礼:“………………”
他停下步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尽是疲惫。
“你不说话是答应了?”郑岸看程行礼半天没说话,贱兮兮地问,“只要你对我好一点,我就肯定会对你好的。”
说着张开双臂就准备抱上去,程行礼一掌抵挡郑岸凑上来的脸,沉吟道:“我忽然想起,你日间不是说,你从未在长安过年吗?那为什么德元十五年上元节你在春明门?”
郑岸轻撅起嘴想去亲程行礼的手,但下一瞬程行礼的话就让他的嘴停在半路。
“如此看来那年你入京述职后并未回永州,而是留在了长安。”
“好啊!郑应淮,你骗我。”程行礼一手甩开郑岸,严肃地说,“骗子!”
轰隆一声惊雷在郑岸心头作响。
顿时他白日在程行礼那儿摇来的可怜消失,只剩个骗子壳。
郑岸着急忙慌道:“不是!”
“不是的!程五,你听我说。”他很想解释,但他那张烂嘴和没多少文化脑子编不出啥好词,只磕磕绊绊地说:“我没骗你,但那次是意外。”
程行礼淡淡地移开视线,重重的重复:“骗子。”
史成邈被郑岸闹了许久,也跟着骂道:“骗子,死骗子。男人都是骗子。”
郑岸不敢对程行礼有什么愤怒发泄,还不敢对史成邈这傻子有行动吗?他想去踹史成邈,史成邈却躲在程行礼身后,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对他吐舌头,气得郑岸恨不得剪了他的舌头。
“我真没骗你。”郑岸想去抓史成邈,却被程行礼冷漠的一眼扫了回去。
地上还有层积雪,行走时发出沙沙声响。踩雪的声音混着郑岸的絮絮叨叨传进程行礼耳中,他牵着史成邈去找拓跋瑛。
郑岸幽怨地跟在程行礼身边,说:“那年我爹没去长安,就只有我去嘛。去了也没做什么,那时候赵王,也就是太子非拉着我出去看灯会。其实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但太子那人不是好鸟,我就只能跟着他去呗。”
“路过春明门时,那群纨绔子弟又说要去平康坊,我不想去就回家了。这里我得着重说一下,我是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我真没有跟其他人有过肌肤接触。不像拓跋瑛,对谁都好,对谁都要帮两把笑一下,他的莺莺燕燕肯定不少。”
程行礼一脸麻木,史成邈听得烦开始抠鼻孔。
程行礼忽然停下,注视着还在碎念的郑岸。郑岸感受到目光,一本正经地说:“所以你能原谅我了吧?我不是有意骗你的,而且除了你我没旁人,以后也不骗你了,我发誓!不然我弟弟出门掉粪坑。”
“德元十五年,你几岁?”程行礼问。
“十七啊。”郑岸答道。
“春明门外,上元灯节。”程行礼嘴角浮起丝怪异的笑,平素里端正温和的脸蒙上层风流的纱。
这笑看得郑岸背后一凉,疑惑道:“怎……怎么了?”
“没什么。”程行礼收回视线往前走。
郑岸急道:“怎么了?怎么了?”但他很快发现程行礼耳朵微微发红,不太缺德地说:“你是不是那时候看上我了?难怪不要我送你去医馆,其实当时我想送你去来着,但……”
“不是。”程行礼打断他的话,“是因为徐上虞算命时说的话。”
郑岸嗤笑一声:“徐上虞怎么了?”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上元节那天晚上回去他就做了个梦,梦见跟人上床睡觉来着,而梦里那个人就是彼时他撞倒的程行礼。
这种**的事让郑岸这么个高大的害羞起来,挠了两下脖子,说:“那也能证明,我当时就对你有意思了,所以晚上做梦才梦见你嘛。情窦初开,天理自然。”
“不,你只是看上了外表。”程行礼纠正道。
郑岸怔了下,说:“在你心里我一直是这样的人?”
程行礼不假思索地说:“不是。你是个有着顽劣脾气的人。”
郑岸想说自己不是这样,并要把心中十来个形容自己威武勇猛的词说出来时。
踏歌声和友思喊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郑岸说:“我会改的,你以后不能这样想我。”
程行礼没说话,因为友思扑到他怀里,垫脚给他吃了块粘豆包,说:“这个真好吃,我和叔父排了好久的队。爹你觉得怎么样?”
程行礼笑着点点头,朝拓跋瑛说:“真是麻烦你今晚陪他玩了。”
拓跋瑛笑道:“没什么,我喜欢跟他玩。”
“小孩子当然要跟小孩子玩的。”郑岸酸溜溜道。
五人走在清扫干净积雪的路上,露白霜重,天地间一望无际的原野只剩雪白,几处农户家中的庭燎火光还未散去。照着明亮空旷的天,树杈上挂着雪,一切都那么安静,偶有几声狗叫传来。
路上郑岸细细碎碎地和拓跋瑛吵架,眼看拓跋瑛快吵不赢郑岸那个厚脸皮时。
史成邈跑过来,指着郑岸向拓跋瑛说:“方才郑岸说你坏话,他说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还有很多什么莺莺燕燕!”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不能让史成邈毁了,郑岸立马就追了上去,把史成邈追的嗷嗷叫。
“没有!”拓跋瑛真怕程行礼误会,忙说:“知文,我不是那样的人!”
程行礼说:“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是。”
拓跋瑛说:“真的吗?”
程行礼不容置疑的回答他:“当然。”
这些天来,确切地说是自秋社以来,拓跋瑛都努力做着一个温柔贴心的人,他相信润物是细无声的,终有一天程行礼会看见他的心。但在此之前,得先解决掉不要脸的郑岸,可很难解决掉,且程行礼也在那次草地亲吻后有意躲他避他,他害怕就把脚步退在朋友外的位置。
住在八盖村这几天,他多见程行礼被郑岸烦忧,于是他尽量不去提自己的感情。
有时候喜欢也会成为别人身上的无形枷锁造成压力,拓跋瑛不愿程行礼承受这些,只默默做着不逾矩的事。很想问程行礼愿不愿意接受他一辈子陪着的心意,但又害怕这话说出口,程行礼拒绝他从而伤害两个人的感情,于是他不问跟程行礼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
友思提着几包吃的,跑到两人身边,说:“爹,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永州吗?”
“爹还有点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就回去找你们。”程行礼笑着说。
友思倒退着走,撇了撇嘴,说:“回来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到处跑了?你就能在家陪我了?”
细想这一年,程行礼带着友思从长安到永州,后来辗转营州、义县,冬至后又带友思去看病,这一年确实跑来跑去,没有怎么陪过他,笑着说:“当然能了,不过到时候可别说我管你严。”
“叔父跟我们一起可以吗?”友思拉着拓跋瑛的手,欣然地说:“就是一起生活,我们去那儿他去那儿,可以吗?”
程行礼怔了下,连忙说道:“友思!叔父有自己的生活,哪能天天陪你一起胡闹?再说了,若是我以后去巴蜀等地做官,叔父哪能陪你?”
“没有的。”拓跋瑛紧了紧友思的手,看着程行礼说:“要是你愿意,你去那里我去那里。”
“拓跋,友思的话你别当真。”程行礼忙说,“你还年轻,郡王看重你,你日后是能大事的人。不必为着孩子话,把什么都许下,要慎重。”
拓跋瑛道:“我很慎重,知文,我的心意你明白的,只要你愿意……”
“什么什么他愿意!”揍完史成邈的郑岸愤怒的分开两人,冲着拓跋瑛骂道:“你没听见他拒绝了吗?你脸皮怎么那么厚?非要把不喜欢你说的直截了当,你拓跋瑛才听得清楚吗?!一直说说说,你这是逼迫他选择你。他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努力一辈子都没用!”
拓跋瑛沉住脾气,冷笑一下:“我和知文的事,不需要你说!你这般急色,他也不喜欢你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
“拓跋瑛!”郑岸气急了,“你个小孩儿回家喝尿去吧!学什么大人谈情情爱爱!”
程行礼实在听不下去郑岸对拓跋瑛的骂,大力推开他,喝道:“郑应淮,你说完没有?!”
“你帮他?”郑岸踉跄几步被史成邈扶住,说:“他是狼子野心,对你图谋不轨。”
程行礼没看郑岸也没跟他说话,牵过拓跋瑛往家里走。
郑岸吼道:“我跟你才是命中注定的,你为什么要偏袒别人?!拓跋瑛你个贱人!老子咒你晚上撒尿掉沟里。”
吼归吼,但他不敢上去对程行礼怎么样,否则程行礼就真不理他了。
等几人回了家已快子时,瑶姬和元青屋里没光也没说话声应是歇了。郑岸一张脸铁青暂时不想跟拓跋瑛待在一起,便跟史成邈一起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仆固雷给史成邈洗脸,疼得史成邈龇牙咧嘴。
“你今夜在这儿睡?”仆固雷说。
郑岸抱着双臂躺在柴火堆里,漠然道:“不行吗?”
“跟你姘头吵架了?”仆固雷打趣着说。
“你姘头还是个傻子呢?”郑岸瞥了眼史成邈,仆固雷笑着说:“傻子也有傻子的好,至少什么烦恼都不记得了。”
郑岸说:“真成了傻子,着急的还不是我们。”
仆固雷摸了摸史成邈的头,淡然一笑:“真傻假傻不重要,能留在身边就行。”
郑岸闭上眼睛睡觉不再说话,仆固雷坐在火堆旁烤火,史成邈在炕上滚来滚去,抱着本带图画的书看。
半晌后,郑岸问:“你不睡吗?”
仆固雷答道:“守岁。”
郑岸疑惑:“你是奚人,也守岁?”
守岁这习俗,他们这儿没有。如今这院里若真有守岁习惯的,只有程行礼。
仆固雷淡淡道:“以前陪长宁守,习惯了。或许年龄真大了,睡不着。”
郑岸知道仆固雷说的是长宁长公主,他曾经的妻子,睁眼看仆固雷,说:“你爱她吗?”
仆固雷沉默了,郑岸又问:“她爱你吗?”
仆固雷依旧没有回答,郑岸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发红的木柴上。
过了片刻,仆固雷说:“没有爱不爱的,皇帝需要她稳住我,我也需要她向上爬。共生关系,难说。”
“我爹就不这样觉得,他认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这种美好的事就要说出来,让对方知道。”郑岸说,“所以哪有那么多理由?只是还没遇见那个人罢了。”
仆固雷笑了下,微微火光映着他沉稳俊朗的面容:“你爹真是幸运,娶了你娘,官做得不错,儿子也生得好。想想我儿子,娶了最受宠的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一道圣旨下来也得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孙子也成天家姓。”
“朔哥是个敦厚人。”郑岸早年见过仆固雷儿子几次,关系也不错。
仆固雷哂笑:“死了的找不到,活着的也想跑,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自仆固雷被朝廷定罪后,他远在其他地方任官子女皆被流放罢官。
县城的钟鼓鸣声击醒了这片大地,屋外响起烟花燃放,辞旧迎新时刻到了。
新的一年来了。
院里响起脚步声,郑岸坐起看,见是程行礼带着友思跪在元青和瑶姬门前,顿首叩拜,父子俩祝长辈新年安泰的词声让郑岸恍惚。
恍惚想起,他以前也是这样对着周锡和程瑛牌位拜的。
对!就是这样,他程行礼就是命中注定!就是天造地设!就是谁都无法代替彼此的存在,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生命长河里,他只和程行礼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缘,纵然没有周锡夫妻,那程行礼也早在他十七岁那个知慕少艾的年纪里,轻轻一撞走进了他的心。
他们一定会相逢,不论在世间何处,缘分都会让他们再度遇见彼此。
父子俩拜完,友思先回了房,郑岸看程行礼往厨房方向来,忙躲在柴堆上假寐。
程行礼走进来,朝仆固雷道了句福庆初新,寿禄延长,随后说:“应淮兄回去睡吧。”
郑岸假模假样地醒了,揉揉眼睛,说:“你喊我?”
程行礼嗯了声,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说完就往外走,郑岸乐了立马爬起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郑岸像个兴奋得到主人赞赏的公狗,摇曳着在程行礼身边晃,说:“你心疼我睡厨房?”
程行礼答道:“不是。”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郑岸想程行礼表面总是那样的假正经,但心里肯定是心疼他的。
但转念一想若拓跋瑛也睡厨房,程行礼怕也会去管,随即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程行礼说:“友思磕头的时候,看见你趴在窗户上可怜兮兮地看我们。”
郑岸:“……”
他还是逞强:“你心疼我。”
程行礼淡淡道:“随你。”
厨房里,史成邈叫嚷着要喝水,仆固雷倒了碗热的喂他。
喝完后,史成邈又滚到一旁借着幽幽火光看话本,仆固雷坐回火堆旁,沉默许久后说了句:“长宁去世得有十五年了吧?”
炕那边传来句:“嗯。”
话音落后,屋内许久许久都没任何声音。
仆固雷叹了口气把一根干柴丢进火堆,火苗映在他深邃无波的眼里:“我捡到五岁的你那年东牟山也下了很大的雪,我养了你十九年,你怎么就只记得长宁?”
可屋里除了干柴燃烧的滋滋声没任何声音,仆固雷自嘲一笑:“到底是我疏忽没照顾好你,但我和你现在只有彼此了。”
还是无声,落针可闻。
仆固雷喃喃道:“傻了也好,你傻我也傻。”
夜里又下起了雪,炕虽然烧得暖。但仆固雷还是觉得冷,是身心的冷,正想下去加点柴时,怀里滚进来个人。
史成邈从背后抱住他,说:“爹,我冷。”
仆固雷翻身把程行礼紧紧抱在怀里,下颌抵在他额上说道:“不冷,爹在呢。”
这个年夜他想也挺热的。
史成邈到底傻没有?
回答是傻过,但就在瑶姬放程行礼血治病时,仆固雷心下一琢磨也给史成邈喝了程行礼的血。
所以他就慢慢的恢复了记忆,但或许他无法接受这现实,于是就继续扮演傻子。
仆固雷怎么发现史成邈不傻的?
因为有天晚上史成邈抱着他睡觉,手像以前那样准确无误地握住了……
此处省略七十八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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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