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喧哗 第8章 第二天白天（二）

没有人敢上去将牌拿起。

头落地脚朝天的卡牌在阳光下直立，背后是浓重的阴影，画面上的男人嘴角咧起，仿佛在无声嘲笑。

只有季真视而不见，径自打开漆黑的药品柜，十分熟练地顺着标签一路找下去：“葡萄糖，沙丁胺醇，蒙脱石散……啊，找到了，布洛芬缓释，一天两次一次一粒，退烧效果一般……唔，凑合用吧。”

或许是因为高热，花儿感到一阵眩晕。季真掰了药出来，顺手用药品柜边的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塞到花儿手里，比孟彦这个正牌男友还要贴心：“吃药。”

可眩晕令花儿只想呕吐，无边无际的恶心与炽烈的阳光包围了她。

“对、对，吃完药赶紧走吧，这地方实在邪门，说不定还有什么……呸！”英歌子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话实在不吉利，反应过来后一脸抱怨了好几声，声音格外高亢，似乎这样就能将卡牌突然出现的事实掩盖过去。

“花儿？季先生给你的药。”孟彦松开了扶着花儿的双手，转身去拿登记表，解释道：“那，那张纸条上写了，拿药必须登记，我去登记下……这应该就可以了吧。”

花儿抿紧了唇，唇色因压迫而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白。她拿了药却没吃，只是紧紧握在手里，慢慢走向漆黑生铁材质的书桌……捡起了卡片。

卡片四周镀着一层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精美到不可思议。英歌子发出一声惊呼：“花儿你捡那玩意儿干什么，上面又没写规则，万一……快扔了快扔了！”

魔术师手中同样上下颠倒的兔子眼中淌出两行鲜红血泪，如晶莹宝石。

“不能扔，”她将卡片塞进口袋，重复了一遍，“不能扔。阿彦，我们去吃早饭吧，我胃不好，布洛芬要在饭后吃。”

正在写登记表的孟彦手里一个哆嗦，匆匆划去错字又写上新的，连连点头：“好，好，对，我们去吃早餐。你们呢？一起走？”

季真多看了几眼花儿揣进衣兜的左手，笑道：“细心是件好事。”

饭桌上的气氛比昨天还压抑，无名恐惧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只有季真一个人自顾自享用早餐，一边指点道：“关于餐厅的禁忌很简单，看到那两盘肉了吗，对，就是那两盘，兔肉和凉拌海蜇，这两个同时出现……”

“就都不能吃。我找到了。”齐泽从餐盘下抽出张纸条，轻声念道，“本馆提供免费自助餐饮，您可自行前往休息区餐厅取用，如果您发现兔肉与凉拌海蜇放在一起，请不要食用，并立刻寻找离您最近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我们是不是该给后厨打个电话？食堂后厨有电话吗？”

虽然规则写了“向最近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但餐厅肉眼可见之处除了五个人在吃饭外没有活的生物，况且齐泽也并不想与那些诡异的员工面对面交流，所以向季真征求意见。

季真叉起一块牛排大嚼特嚼，没说话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齐泽拨通电话，没过片刻就有成群黑衣员工鱼贯而入，默默端走那两盆有问题的菜肴，又从后厨拖出来两个神情麻木目光空洞的厨师，同样穿着黑色工作服。

他们的工作服除了胸口logo以外，其他地方都与动物园员工一样，显然属于同一个公司同一个系列。

花儿发现即使同为副本npc，状态竟然也有所差别，被拖走的那两个厨师已经浑然是两具会呼吸的尸体，毫不挣扎，任由其他npc拖行，上下眼皮间蒙着一层薄雾，薄雾下血光点点。

作为副本制造的npc，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

npc在饭菜里做手脚，做手脚的npc又由另一批npc处理——哪怕穿着同样的衣服，可壁垒分明。

真诡异……

如果以前多经历一些副本，有经验就好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离开条件都不清楚，看到什么异常也分析不出所以然。遵守规则吗？可是规则只限定了玩家的行动，却没告诉玩家怎么离开。

她又觉得背后发冷冒汗了，手揣兜里，试图汲取一点温度，指尖在不经意间蹭到了那张卡片——不折不弯，卡面永远倒放的魔术师。

于是眼中的世界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薄雾中的视野异常清晰——被拖走的厨师四肢僵直又软绵无力，淡蓝色的液体洇湿了工作裤，从裤管处不断流出，弄脏了深灰色地砖，留下四道细长的淡蓝水渍。

可那不是水，是一种类似史莱姆的粘稠凝胶，滞留在地面上，不流动，不干涸。

……不，那不是史莱姆，那是水母的触须与粘液。

他们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外表，而变成了如同巨大水母一样的东西，触须无力地被拖拽，令人作呕。

偏偏在水母的胶质身体上又生出一簇簇雪白的绒毛，覆盖住鲜红的血肉。这是水母与兔子结合杂糅的奇异畸变体，花儿只觉得它们已经完全超出了想象。

这是……什么？

拖着兔子水母的黑衣员工身上虽然也沾染了些兔子毛，可还是人形。

巨大的冲击令她更眩晕了，手脚都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花儿，别看了，吃饭吧，吃了饭好吃药。”孟彦拍了拍花儿肩膀，收获的只有花儿一声惊叫。

“啊啊啊啊啊！！！”

身体应激反应瞬间抖开孟彦的手，汗毛根根竖起，花儿顶着孟彦惊诧的眼神哑声问道：“你、你刚才没看见吗？被拖走的两个……”

“食物经过处理后就可以吃了啊，有什么问题吗？被拖走的厨师也有员工会处理，就算我们知道有问题也不可能抢在npc之前干点什么。倒是凉拌海蜇和红烧兔肉这两道菜，规则写了不能吃但没说不能检查，我偷偷留了点下来。规则重点强调的一定有线索，吃完饭后可以好好看看。”

花儿忽然意识到孟彦他们几个是真的看不见。

……难道是那张永远在逆位的“愚者”？

她松开了无意中紧紧按住卡牌的手，地上的淡蓝水渍依旧，混合着丝丝缕缕鲜红血液，在地板上慢慢扩散。

“花儿？花儿？你怎么又在发愣？没吃饭低血糖了吗？赶紧来，你的早餐我给你准备好了。”

花儿上下唇翻动，所有声音都消弭于出口之前。规则不允许她说出来。

专心致志吃着早餐的季真抬起头，指着太阳穴微笑，口型微微变化。花儿读出来了，他说的是：

水母是没有脑子的生物，对吗？

这种环境下能吃得下东西的怕也只有季真一个，其他人不过是摄取能量草草了事。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齐泽拿出那张在餐盘下发现的规则纸条，放在桌上说道：“第九条规则，加上之前找到的，拼在一起也许能发现点什么。英歌子，你的还在吧？”

“还在，不过我们不知道规则一共多少条，要找起来大海捞针么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事要一步步做……”

“等一下，我这有一份规则，我之前写登记单的时候找到的，当时情况比较急我就没拿出来。”孟彦掏出半张纸，同样放在桌上，“也是半张，压在登记表下了，我没来得及看写了什么。”

被手撕成两半的A4纸上果然只有短短几条规则，比游客守则的冗长条文简练得多：

【1、本馆力图为游客提供良好的服务与沉浸式游览体验，因此，请熟记以下守则。如出现遗忘等情况，可将本册随身携带。

2、本馆接纳来自各国的游客，出现听不懂的语言是正常情况，本馆为每个员工配备了翻译器。如翻译器出现故障，可前往后勤部进行检修或更换。

3、不要试图与游客进行交流，善用翻译器，倾听他们的诉求然后按流程完成，因沟通不当而出现的意外情况由员工自行负责。

4、出现不能自行处理、且员工无过错的情况，可以向馆长寻求帮助，馆长会处理好的。

5、本馆福利待遇优厚，为每个员工均购买了全套保险，每三个月会组织一次包括心理咨询的全方位体检，请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良好，如有不适，可请假。没有重大过错，本馆不会随意开除员工。】

“搞什么东西？！这些npc难道是活人吗，连npc都有保险！扯淡呐？啊？！这鬼地方还有馆长？”英歌子是个打工人，看完规则残篇就炸了，大呼天道不公。

“英歌子你冷静一下，嗯……”齐泽说出这句两天里不知道说过几遍的陈词滥调，点了点规则5，“员工守则和游客规则差别很大啊，而且游客守则是给玩家看的，员工守则呢？这地方可不会招新员工，也没人会愿意来这里上班，对吧？”

齐泽说了个没人会笑的冷笑话，点出核心问题：“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份规则会不会是‘降临’前正常的守则，在‘降临’发生，海洋馆动物园成为副本后被改造的产物？不然没法解释员工福利之类的东西，毕竟我们这些活人都没有。”

“再推论一下，我们拿到手的游客守则，会不会也是以前真实存在、后被改造的副本修订版？再发散一下思维，副本为什么要给我们一份可能真的存在，而不完全属于副本的规则？这和现实有什么关系？”

每个问题都振聋发聩。

“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园区内曾经发生过什么有关规则的事故。我们要做的，就是情景还原，找出所有规则，找到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