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他们在客房走廊经过。
嗒嗒、嗒嗒。
他们在敲每扇客房的门。
一、二、三、四。
花儿闭上眼,减慢呼吸,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听觉便再一次被放大到极致。
四次敲门间隔,他们敲了四扇门,这是察觉到自己不在客房内了吗?
他们会找到自己藏在储物间吗?
她的心悬在喉咙口,几乎快要跳出胸腔,却静悄悄没有半点声息。
敲门声停了,但外面的人仍未远离,无数脚步声拟合成一种怪异的音调,在磨砂地面上蜿蜒游动。
除了脚步声与敲门声,她还听见了电闸的开关声,异常空旷低远的碎语声,嘈杂不清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咕噜声。所有声音搅和成一团,令她忍不住生出了“出去看一眼”的念头。
……唔!
至秦将离未离的手勾住花儿后衣领,力度不大,却不容花儿挣脱。
那只原本放下的手又悄无声息挪动,只是这次停留之处已不再是嘴巴,而是咽喉要害。
这是无声的警告,警告自己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他怎么知道我想出去?
等等,我为什么会想出去看一看?
当察觉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花儿又是悚然一惊,这不是在经历过昨晚的“鬼故事”、神志清明十分理智的自己会有的念头。
外面在行走的这些究竟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在副本里排在第一位的是保命,然后才是寻找线索与真相,于情于理这种致死的好奇心都不能也不会出现在自己想法中。
这个念头……仿佛是自然而然间流露的想法,又像是被直接植入进脑,不被察觉。如果不是至秦直接在物理上
花儿本能地感到反胃,随即立刻克制住本能反应,咬紧了牙关尽量让呼吸变得缓慢悠长。自我催眠成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不听,不闻,不思考,如枯槁死木行尸走肉。
自己“不该”听见。
“咕噜……咕噜……”
像是水体波动气泡上浮的声音。
一寸一寸,冰水漫过花儿**的脚,抓住她的脚踝,淹没她的膝盖,攀升至她髋骨。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如同置身于无垠黑暗的深海之中,海底高压死死禁锢住她,将她无可转圜地拖入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试图张口,只能颓然无助地吐出一连串充满二氧化碳的气泡。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冰水没顶,生出了自我意识,钻入她的口、她的耳、她的眼、她的血脉她的四肢百骸,将那颗正跳动的心变成一块僵冷的木石,冰凉彻骨。
黑暗将她吞噬。
【醒了吗?】
【醒了吗?】
【醒了吗?】
她睁眼,覆盖着眼球的眼皮干涩而冰冷。
【谁?谁在说话?】
她张嘴,声带嘶哑,只有气流经过,带出含混不清的气音。
然后她看见了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眼瞳中闪烁无机质的光,灰色风衣在黑暗中显得轮廓分明,他正看着自己……眼中明晃晃的讽刺与同情。
同情什么?
“赶紧和你的同伴交代遗言吧,灵感这么高居然还能平安长到二十多岁,嘻。”
声音落到了实处,于是隔膜被打破,她终于生出了一点“回到现实世界”的恍惚感。
“我……我……”
“你什么你,今天能出来是你运气好,可人不会每次都运气好,赶紧交代后事吧!”
他松开了勾着衣领的手,推开储物间狭窄低矮的门,将人推出去:“快走。我不想再撞见你!”
客房走廊的灯光已经完全亮了,打在磨砂质地的地板上,竟反射不出一点光,纯黑色将光线与影子完全吞噬,没有真实感。
这种感觉甚至还不如在储物间……只要不是刚才那种置身深海濒临死亡的体验。
“花儿?花儿!我刚刚敲你门敲了半天,你怎么在外面还不吭声?你这是跑哪去了花儿!你在梦游?!”
孟彦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我们好几个人去找你,你怎么连点儿声音都没有啊,你还好吗现在?”
“……阿彦,现在几点了?”
孟彦皱着眉回答:“八点二十,你等下。”
说完转身回自己房间拿了块干净白毛巾出来,给花儿从上到下擦了一遍脸:“你这是掉进水池了吗,怎么头上脸上全是水……”
花儿摸了摸鬓角,触手冰凉,头发丝里也汗津津的:“我……我……”
“你……”孟彦见花儿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神思不属的模样,拿手背贴了贴她额头,面色一变,“坏了,怎么忽然烧起来了,好烫。”
嗒嗒嗒嗒,急促的脚步声成串响起,少年的声音插入:“怎么回事,人找到了?不在房间里吗。”
然后紧跟着的是齐泽与英歌子:“季先生,海洋馆大门没了!您清楚是什么情况吗?”
“自助餐厅还开着门,但我觉得氛围不太对,就什么也没动就回来了……花儿你出来了?”
“找回来了,可是……”
季真只看了一眼花儿,说道:“眼底赤红,发烧了,齐泽英歌子先去吃早餐,你们两个和我去医务室吧。大门封锁了?那今天就只在海洋馆里活动,不要试图乱跑出去。”
“呃……”齐泽迟疑了一下,直接被英歌子抢了话,“不了,我们还是一起陪花儿去医务室,人多也有个照应,况且除了花儿就我一个女生,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帮忙。”
季真没有否定,只是目光在英歌子身上轻轻扫过。
“阿彦,阿彦,你听我说……我刚才遇到了那个……”去医务室的路上,花儿并没有发烧的自觉,被孟彦半拖着走,试图和他说明之前的情况。
“花儿姑娘,你的房间里出现了镜子?那是你打碎的?”季真打断了花儿有些支离破碎的叙述,口吻变得严厉,“房间里出现了本来没有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擅动却不给员工中心打电话,又为什么要随意离开房间?”
“镜子?”
“我……”花儿想解释,开口就发现思绪被搅成了一团浆糊,不知从何说起,“好像早上是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我在做梦……阿彦!”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又尖又利,死死抓住孟彦的衣袖,就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阿彦!有人在学你!你们昨天晚上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吗!有人敲门!有人在学你!”
话说的颠三倒四,孟彦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个大概,却在花儿期盼的目光中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客房隔音很好,我晚上又睡得死,就算真有什么声儿我估计也发现不了。哦,硬要说的话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至于梦见了什么,实在记不清。花儿,抱歉。”
花儿揉了揉通红的、发了炎又胀又痛眼睛,尽量平静说道:“……阿彦你和我道歉什么,我们晚上都没睡在一起,隔音又那么好,不清楚也正常的。”
齐泽与英歌子同样摇头,都说没听见有什么声音,甚至睡眠质量还都不错。以至于到了早上,还是季真最先起来再叫醒别人,最后才发现怎么都喊不出花儿,因为人根本就不在客房了!
“花儿,你……”孟彦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压力太大,又发了烧,产生幻觉了?或者把噩梦当真了?”
“不可能!不可能!”因为咽喉肿痛而变得尖利嘶哑的声音无比肯定,“我的幻觉噩梦能创造出一面本来没有的镜子吗!不可能!打碎镜子后我就跑出去了,还遇到了昨天那个一起入园的灰衣人!”
“你们之前都在找我,我打碎镜子后跑出房间被他救了!我和他就藏在客房走廊的储物间里!你知道吗,我……”
孟彦的表情忽然让她觉得很陌生。
“可是花儿,客房走廊……根本没有储物间啊?”
花儿顿生如坠冰窖之感。
“好了,医务室到了。”
季真推开走廊尽头那扇根本不反光的朱红漆门。
医务室居然开了窗,光线十分充足,明亮到甚至让花儿产生了些不真实感。可药柜书桌等一系列家具都统一是黑色哑光铁柜,视觉冲击巨大,气氛压抑又恐怖。
一张字条贴在办公桌后的电脑:
【医务室开放时间为8:00-18:00,取药请登记姓名,并正确记录所取药品的商品名、剂量。】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花儿还停留在“客房走廊没有储物间”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中,冷不丁被一个僵硬刻板的声音吓了一跳,四下张望才发现原来电脑后坐着个人,正……盯着自己。
冷意再一次窜上脊骨。
“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他站起身,电脑便完全不能挡住他身体。他的黑色员工服外披着一件白大褂,白大褂外又缠着一条杂色花纹披巾,头却戴着一顶大礼帽,活像一个小丑魔术师。
然而魔术师并不为他的观众表演魔术,他交叠的双手间抱着一只兔子,皮毛雪白,眼珠鲜红。
“欢迎,你们,到来。”
“祝您,玩得,愉快。”
桌上的兔子闹钟一应一和:“欢迎到来!愉快!欢迎到来!愉快!”
他冲花儿露出一个笑,上下唇裂隙间白牙森森,然后如雪花入水,一点点消融在医务室过于炽烈的阳光中。
一张卡牌立于他消失的位置,魔术师手中抱着白兔,头落地,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