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时日,一晃便是半年过去。受过伤也立过功,要说不辛苦那定是在说假话,但要说辛苦,似乎也还好,累着累着也便开始习惯。
我们这些招来的江湖人士,有些真要追究起来还能算作戴罪之身,不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占据什么指挥的重要位置。毕竟会打的有各种奇能怪力的,不一定能看清现在的局势,安排合适的布局。
我知晓这点,倒没打算一开始就去抢位置。何况军功职位这种东西,都是要自己一点一点实实在在打出来才可靠,只要那些自诩正统的士兵小将别衣服瞧不起我们的嘴脸就行。
得益于有着还不错的名声与实力,我在最初便坐了个小将位置,带着小队在战场上冲锋杀敌,赤羽业自然是与我一起。
原本那些个安排的将军,是想叫赤羽业来做小队最前头的位置或者干脆分到另一个队伍。可他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说作为我的军师,还是与我一起更为妥当。
我与他商量协同,每次作战都能带着小队完成任务,不仅如此,还能完成得漂亮,达成超额的目标。也就渐渐得被看重,小队也成了军营中的精锐,我也终于有了进入营帐一同商讨战局的资格。
而战场,也终于得来喘口气休整的时候。
我窝在自己的营帐,来这第一次洗了个惬意不带赶的热水澡。泡在暖洋洋的热水中,我只觉得浑身都舒展开,还能再上场多杀几个敌人。
顺了顺发尾,本就有些粗糙的头发,在这完全没能打理,甚至惨遭时不时就被泥土血迹糊上的情况中,变得更加毛躁。一梳便打结,弄得我梳头时吱哇乱叫,时常想把这头发一剪子剪去。
摸摸发尾又心有不忍,这段时间最多就剪点发尾,好让刘海不要挡住眼睛,也别让头发长得过长,主动留下弱点叫人抓住。
热水泡得我有些不想那么快起身,可水也快凉,这毕竟是在战场,感冒另说,要是突发情况来不及穿上衣服,就真的好笑。
依依不舍从澡桶起身,我换了身干净衣裳,用干毛巾绞着头发。我向来嫌此事麻烦,大多数胡乱擦擦,直到没什么水滴下来,便就自然披着等风吹干。
赤羽业如同算好了时间那般,在我胡乱搓着我那头毛想放弃的时候走了进来。
他与我同住一个营帐,我们目前的职位还做不到一人一顶军帐。正好一般同队正副手都睡在一块,我与他又是伴侣,分配时一不做二不休,便将我与他分到一顶帐篷去。
他走到我身边,从我手中拿过那块毛巾,开始站着为我擦干头发。有人替我擦干,省了我不少功夫自然是好。
我打了个哈欠,悠悠靠在他身上,享受这半年来少有的两人惬意时光。
他身上还带着香,是皂角的味道还有丝这半年很少闻见的香料味。平日也不是没有,只是战场上的血腥与腐肉味实在太重,身上不说脏臭,但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实在叫人没有心情好好辨别一番味道。
我搂住他的腰,在他怀里拱了拱,嗯,是熟悉的叫我心安的味道。
差不多擦好头发,他用木梳小心梳开缠绕至一块的头发,倒是比我自己还小心一些。这会他站在我身后,我瞧不见他的表情,总想着仰起头看他,又被他大手一按,叫我不要乱动。
“今日有何安排。”
“练个兵吃个饭巡个逻?如若需要进城帮忙帮百姓搭建整理,那便也一起去。
“都是些会出汗的活,就不怕这次澡白洗了?”
头发被他整齐地梳好,因得头发还未完全擦干,我便自然披散着发,没有扎起来。搓了搓微微弯起往里勾起的发尾,我嗅了嗅,确保没有臭味。
“那便晚上回来再洗,总归今日难得有时间休息,不第一时间洗漱一番我可受不了,何况脏兮兮跑来跑去,多少有失脸面。”
我起身,拿上我的剑,再别上出门在外就一直带着的扇,同赤羽业一起,晃荡到训练场,同其他士兵开始切磋。
我从小学的便是剑,虽出门在外为了方便更喜欢用扇,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瞧着更风度翩翩,有那么一丝漫不经心的帅气。可归根结底,最顺手的武器还得是剑,那是从小刻入骨子的东西。
就连用扇时,也都喜欢用上剑招,毕竟那是真的帅气。
切磋完,头发也差不多干了,解下方便笔试扎起来的带子,我抓了抓里面还湿着的那块,打开扇子坐一边吹风。看赤羽业与其他人比试,顺便等个午饭。
他的动作简单有力,不做没有必要的花里胡哨动作,每次都准确有目标的打出。极其擅长用一些小的动作引开对方的目光,或者挑动对方的情绪使对方露出破绽,再进行出其不意的攻击。
真要说,他打得可比我疯多了。士兵们私底下讨论过,和赤羽业对练那真的是打得又爽又叫人害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式。
怎么说呢,这样的他,依然叫我无上欢喜。我都要开始怀疑,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人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朝我下了情蛊。
比试完,用过饭,便随着部队进城帮百姓修缮,再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好让他们心安,让他们相信我们能守住这座他们生活的城,能让战火远离。
一同查看的时候,我还遇到了几个小孩,他们见我一名女子也在军队中,好奇地围上来,问我军队中的事。
能回答的我都挑拣着说了,怎料周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些百姓往我这边塞装着鸡蛋菜的篮子。想来求助来着,转头一看,其他的几位将领也都被挂上了些大大小小的东西。
最后还是提着走了。
他们说,我们来后的半年,把他们护得很好,没叫外敌闯进来过。哪怕现在还在打仗,他们也能安心下不少,不用担心城破流亡。说是相信我们不久,就能把那些外敌赶出去,夺回那些被抢占的地方。
被如此这么期盼着。
又是一年四季流转,我坐在马上,累积的军功叫我已能被称作一句副将。我骑着马,站在城门口,眺望远方。
空气中弥漫浓厚的血腥味焚烧味,我牵着马,脚轻轻踢了马肚,回了城。
这一年我们稳定了战局,开始逐渐向外收复那些被攻占的城池。鉴于国内粮食并非富裕,我们无法追击得太狠,只能按照朝廷给派的粮食兵器数量,一口一口死咬着防线。等确认将敌军赶出远去,城内百姓能够正常生活,才收紧着东西追赶下一处去。
速度是慢了些,但只要安全没有后患就也还是值得。
另一边由兄长带领的地方,也势如破竹,一举收回丢失的五座城池,如今正养精蓄锐。
我骑着马悠悠进了城,想到不久前有人来报的粮食收成,约莫今年能过个好点的年。
买了点吃食,我回到营地,进了营帐。
如今我已能够拥有独自一顶营帐,赤羽业也是如此,不过考虑到整体物资紧张,加上对话方便,我与他还是选择同住一顶。
这样的行为免不了引来其他人暧昧的视线说笑,做出决定的时候便知道会有这一遭,反正无所谓,我还能乐呵呵笑他们见不到心上人,见不到妻女。
总归最后被戳心的不是我。
进了营帐,赤羽业已从床上坐起,靠着床头在那翻着书看。
行军路上一般是不带书的,这也不是我们带路上的。不过是前几天进城里帮忙收拾的时候,发现了一座还未被摧残的书局。问过人后,干脆挑了几本书,带回营帐给那位受伤不得下地动弹的人解闷。
“巡查回来了?”
“嗯,还给你带了点蜜饯。”
我把包好的蜜饯递给他,坐在他身边,手轻轻碰了碰敷着药的地方。
“今日如何?”
“还行,有些痛,但不至于影响活动。大夫说,再过个几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我哼上一声,在他收口附近没影响的地方戳了戳。
“哪里是能好得差不多,只是可以正常活动罢了。伤口没彻底好之前,禁止练武,这是军令,不得反驳。”
他笑了笑,从包里拈了块蜜饯喂到我的嘴边。
“那我就趁这个光,忙里偷个闲了。”
听他这么说,我满意了,叼走那块蜜饯。正准备说再去营地训练一番,顺便去商讨商讨后几日的安排。
起身时手却依然被他拽着,我眨了眨眼,说了遍打算要去做的事。他嗯了声,手上的力度没有减弱,仍然牢牢牵住我的手。
那双同蜜饯一样漂亮的带着甜味的眼睛,将我整个身影裹挟起来。我挪回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只觉得心脏又开始跳动得吓人。
“那我便再大发慈悲的,多陪你一会好了。”
他亲了亲我的发顶,手指擦过我顶上的毛茸耳朵。
“有劳叶副将了。”
与其他将领商量之后,我们定下五日后出征攻打对面那座被敌军占据的城池。由我负责统队带领,其余人分两批绕路进行劫杀。
我欣然应下,甚至能说得上一句跃跃欲试。为了夺回原本属于我国的城池,也为了替赤羽业报仇。当日他被围攻受的伤,我都一一记着,势必要将那些流下的血泪,通通回报过去。
赤羽业本想一同前去,按他的话讲五日后他伤也好得差不多,上战场足矣。更别说这次还是攻城,并非简单的两军交战比拼,需要由他在身边帮忙随机应对着。
我自然不赞同,上战场便意味着需要舞枪弄剑,他如今伤口才好,再那么一扯,肯定又会裂开。而我肯定也会因为惦挂他的伤势,难以做到完全集中精神迎敌。
听着像是完全被儿女私情耽误的两人,可又岂是真的因为一己私情才这样说。一边是为了更好了解战场上情况,给出意见指令,一方是为了确保军师能够不受到威胁,更好地分析情况。再者,除非情况紧急,没有人手,否则谁又会让伤兵继续上战场。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与他各退一步,同意他上战场,但不得出城,需与坐镇城门的将领一起,有什么计划变动按军旗传达。
出征那日,我坐在马上,做最后的准备。他递给我那把扇,我抓过坠子上的铜币一抛,一看,再串回扇坠,把扇别在一边。
“算的结果如何。”
“嗯……”
我摸了摸下巴,倾下身,扯过他的领子,吻在他的额上。
“大吉。”
我笑着一甩马绳领着兵浩浩荡荡出了门。红色的布在空中飘扬,我背对他挥了挥手,放声大笑。
“待我胜利归来!”
“杀——!”
军队冲出城外飞驰,与敌军相撞,我挥舞着剑,取下一名又一名敌军的性命。不过多时,便与敌军的将领碰上。他骑在马上,面色肃然,长枪被他紧握手中。
我与他对持过多次,抛开敌对立场,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实属叫人赞叹。可惜,从他身为敌军将领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不会有过多的交流。
“话不多说,今日你我之间,必定分出胜负。”
我提剑而上,与他长枪相撞。兵器击打一起蹦出火花,我避开他的攻击还得紧抓住机会反击,枪枪致命,剑剑不留情。
我的手臂力量一直比较弱,不适合太长时间的搏斗,他与我对手多次,自是知道我这一弱点,正如同我知晓他的枪法在距离相近时,威力便会减半一样。
他有意拖延时间,我有意拉近距离,我们两焦灼着,互相盯着那一丝致命破绽。
越打越是尽兴,这般激烈快意不顾生死,也是真只能在战场方可遇见。我笑得畅快,也不再顾忌他的枪法是否会伤到我。
避开致命部位,直接以伤换伤,用剑刺入他的身体。脖颈传来一阵刺痛,而后是一股温热自上流下。我竟觉得有些可惜,没伤到与业相同的位置。
秉着爱惜人才,我没有真的了解那位敌军将领的性命。将剑捅入之后,我便松开马绳,身子后仰贴向马背,抬脚踹向他的手腕,叫他失了武器。紧跟着抓住人的手臂,一翻身,跃上他的马背,将其生擒。
战场胜负已定,再夺回一城。
我遥遥望向城墙,那里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待我凯旋。
后又一年,两国签署停战合约,我被封为将军,赤羽业封为副将,二人一同守着边界城门。
而后半年,边界稳定,我与赤羽业双双卸职回到时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