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下好了,你是一句好话没捞到还把当国给得罪透了,也不知道你图什么。”金阳听完这个消息对着正在专心吃早饭的姬侨点评道。
姬侨回他:“他们没把昨天晚上的事传出去说我犯上作乱刺杀当国我都得给他们磕三个响头谢谢他们放过了,哪还敢肖想他们能说我什么好话。”
金阳看着眼前仍在津津有味吃着早饭的姬侨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就不怕罕虎开了仓实力大幅削弱,会被良霄趁虚而入吗?”
姬侨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嘴里的粮食,仿佛早就在等着金阳的这个问题一般,对金阳分析道:“国都内外聚集的灾民早就是各族私兵的几倍了,罕虎今日开仓放了粮,灾民被安抚住自不会轻易再发动暴乱,可城里的粮食总归有限,最终还是要靠罕氏从各地把粮运过来,良霄若是想趁此机会要罕虎的命,也得先问过城里这数以万计的灾民们想不想断了嘴里这口粮,这也是为什么罕氏开仓赈灾的消息传的这么快的原因。”
“那你就不怕良霄先杀罕虎再用自己的屯粮解决危机。”
姬侨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厉害的甚至挤出了些许眼泪:“他要是能有半分赈济灾民的心思,这个当国之位让他坐了我也不会有意见,但问题是他没有啊,这种事他连想都不会想。”
他若是有一点好心,子西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了。
“到时候若是真的暴动,镇压就是了,他斗倒了罕虎大权在握,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了。”
姬侨轻笑了一声,“那你还是对罕氏了解的太少了。良氏若是真有本事动的了罕氏他早就动了,我那个为罕氏经营了一辈子的兄长,难道不是知道开仓的好处远大于镇压才选择这条路的?你要足够相信罕氏的实力,也要知道民心这种东西,虽然说起来飘渺,但却是上位者一丁点儿都不能或缺的‘武器’。就拿晋国之前的执政卿栾书来说,悼公何等强悍,栾书杀了前任国君仍能保八卿一席且平安终老,靠的就是民心。罕虎想要把当国的位置坐稳,也是一样。”
三日后。
“金阳!”
“你不是又让我帮你擦背吧?!诶!哎——!”
以金阳的经验,若是姬侨在沐浴时喊他,那十有**是要他擦背,这个规律终于在今日出现了一丝波动。
反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就这么□□的扑在了他身上。
“我说……你这算勾引我吗?”金阳问。
“你哪学的这种词?”姬侨与他脸贴着脸瞪眼问道。
金阳看着他,表情十分无辜,“就今天啊,不是你让我去良霄家看着他,那我自然就一直盯着他,他家的侍妾就跟你一样,也是这……唔!”
姬侨愤愤地捂住了他的嘴,脸已红到耳朵根:“我让你去看着他有什么异动,是让你去看这些的吗?不该看的少看!”
他说着伸手从旁边的衣架扯了件衣服披上,对金阳道:“我是腿麻了,叫你扶我一把而已!”
姬侨还是如愿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不过不是被扶回去的,是被人抱回去的。
“怎么会腿麻呢?”
金阳倒是不觉得刚才的情况有什么奇怪,只一门心思好奇姬侨为什么会腿麻。待他揭开姬侨身上披着的那件寝衣,他才觉得不太对劲。
姬侨的后背仿若遭受了重创,此时后腰处一大片已经全是青紫的颜色了。
“你怎么回事?”
姬侨这才想起来今天在粥棚巡查时被撑棚用的竹竿砸了一下。不过他当时揉了揉感觉没什么事也就没有再管。
“有什么重要的事还需要你亲自去看?”
“赈灾的事本来就是逼着罕虎做的,他心里定然是几千万个不愿意,我要是再不去验看,中间被人钻了空子,只怕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不过本来应该是游吉去的,但是他才新婚没几天,这时侯把他从新房里拖出来,我也不好意思啊!”
“你还会不好意思?”你之前半夜把人家从新房里拖出来批公文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金阳抬手在他大腿上的血海按了按,问姬侨可有感觉,姬侨摇头,他又向下,在他小腿外侧一处穴位按了按,却听姬侨问他,“你按了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此时金阳用手掌在他背后青紫处按了一下,这人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疼疼疼!你能不能轻点?!”
金阳没好气道:“你怎么那么娇气,我把瘀血给你揉开就好了。”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姜管家才睡下没多久,就听见后院传来极为凄厉的惨叫,他丝毫不敢怠慢,马上爬起来披上外衣就往后院去。
姬侨房间的窗开着,屋里的灯也亮着,他叫了一声,“家主?”
无人应他。
他走到窗边,才发现姬侨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似乎是累过了,还轻微地打着鼾。
老管家这才放心。
姬侨的房门没关,他轻手轻脚进了房里,将灯尽数灭去,只留下一盏,关好房门,又从外面将姬侨床前的窗子阖上,才安心地回了前院。
“你看你,都说了让你别那么使劲了,把姜伯吵醒了吧。”昏暗的室内,姬侨趴在床上不住地抱怨金阳。
金阳则坐在床边数落他,“你自己非喊那么大声还要怪我?”
眼见一瓶药酒被用去了大半,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金阳去按姬侨的大腿、小腿、脚心,那人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起来你们家的管家姓姜,可是从南边来的?”金阳随口跟姬侨聊了一句。
“不是啊,姜伯是本地人。”姬侨随口答:“他家原来是农户,但是之前黄河泛滥淹了他家的田,又赶上瘟疫,他一大家子人还有个八岁的儿子就这么全没了,父亲可怜他给了他全家的棺材钱,他为了报恩才在我家做了仆从。”
“这样啊……”
“其实郑国的情况如何很大程度上也是受黄河影响的。”姬侨闷声道,“若黄河安定,郑国自然安定,可若黄河不宁,那就是像今年这样子。会大批的灾民涌入国都,运气好些的赶上开仓赈灾或许还能活下来,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什么疫病,那就只能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他们不闹吗?”
“偶尔也闹,但国都的驻军不仅不是摆设,甚至还是精锐中的精锐,闹得越厉害,死的人也就越多……”
姬侨停了片刻,突然问金阳,“你不是说你活着的时代也曾遇到过人无法度过的灾荒和严寒吗?”
“遇到过,那个时候我们运气不好,死了很多很多人。”
“就像我们在周地时一样?”
金阳看着他感慨道:“比那要严重的多。”
“我不懂。”姬侨说。
“不懂什么?”
“我不懂,且不说那些要看天吃饭的平民百姓,就算是像子西那样的人也活得并不轻松。人活一世既然如此艰辛,那上天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来世上受这遭罪啊?是因为它很讨厌我们吗?”
仿佛被问住,停了很久,金阳缓缓说:“不是的。母亲说,人会来到这世间,是因为草木河山日月星辰都在思念他,所以才会把他唤到这世间来,仔细瞧上一瞧,看上一看。”
金阳又按了好一阵,才听姬侨忍不住道:
“那个……金阳……你能别按了吗?”
“怎么?”
“你的手好烫,我怎么觉得我背上的皮都快被你的手烫烂了。”
金阳闻言马上停了手,方听得姬侨长长舒了口气。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金阳在姬侨的后颈按了一下,看着他陷入昏睡,将被子给他盖好,拉开门走了出去。
几天后,金阳坐在国氏老宅门口晒太阳时碰到了几乎日日随着罕虎来寻姬侨的裨灶。
不巧的是这日姬侨带了游吉去城西粮仓巡查,并不在家中。而金阳则是因为三日前刮掉了姬侨一条眉毛,被他罚在了府内思过。
他本是不愿意这么老实待着的。
只可惜姬侨愣是顶着被他用从良霄宅中顺来的青黛强行补回去的一条蜈蚣似的眉毛,抱着盐罐绕着老宅仔仔细细撒了一圈盐,将他圈在了宅内。
毕竟“鬼”怕盐这种圣洁之物,此刻他是想出也出不去了。
金阳看着身边趴着的被画了两条黑色柳叶细眉的秃尾巴小黄狗,问它:“我不跟着他去就算了,你好歹也得跟去吧?万一有点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那狗听完,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头扭去另一边,睡了。
“诶!我跟你说话呢!给点反应行不行?”
金阳说着用手拍了拍狗的后腿。大约是被吵得实在难以入睡,小黄狗在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终于站起来扭着屁股大摇大摆地出了被姬侨画出的盐圈。
此时,恰巧罕虎裨灶二人从国氏老宅内出来,两人没走多远,金阳便见裨灶对罕虎低声嘀咕了几句后独自折了回来。
果不其然,裨灶走到他身边停下了。
站在他身边,裨灶说,“仇人之血,咒文,雷雨。我一直都在想那术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明明满足了他复仇的心愿,他竟然会活到现在。”
金阳看了裨灶一眼,并未接话,他周身不知为何已经结了一层薄霜。
裨灶接着道:“是我疏忽了,我原以为公孙侨所献祭的是仇人之血,可我没想到这所有人都以为的仇人之血竟然是爱人之血。金阳你居然爱他,这不可笑吗?”
金阳偏过头看向裨灶,颇为坦荡地答道:“他是数千年来神州大地最受人尊敬的首领。他活着时,麾下追随者不计其数,那时候大地上所有的人都在爱他,仰慕他,我爱他又有什么可笑?”
那人弯下腰,附在金阳耳边,“我原来也一直不明白,明明最强的人是你,再不济也是蚩尤,为什么最后却是他这个最弱的得了天下。现在我知道了,就是因为你不记教训,偏要爱他,才会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无人在意处,国氏老宅前堂案上的那株兰花,不知被谁硬生生剪去了两枝花杆,只剩下一缕泛黄的细叶,凄凄哀哀扎在土中。
“你不该喜欢我。”青年对金阳道。
金阳不以为然,“这天下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不行?我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那是他离开新郑去往黄河岸边时最后一次见姬云,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单独和姬云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问题太过困难,这个问题为难了姬云许久,才给出他答案。
姬云看着他,在对自己下了无数遍决心后终于无可奈何对他道:“因为你的喜欢是真心的,辜负真心的人是要被雷劈的。
“可我不想被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