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 第8章 报复

傍晚，良雨街到处充满乌烟瘴气，老旧又偏僻的巷子里打架是家常便饭，半夜路边精神小伙骑鬼火的声音，大到狗叫得不停，墙后突然出现的涂鸦惹得房主破口大骂。

树叶照常是绿色，地上的印花铺装也是灰色，与这个城市的所有的小巷别无二致。

但良雨街是彩色的。

衣服兜里的手机隔几秒就震动一下，庄晏实在是被烦的受不了，掏出手机，发了段语音，“别催了，还差两三站。”

对面也识趣没再继续催他。

景明路，刘浠和易孟川坐在奶茶店等庄晏。

三人自从上次吃完饭后就没见过面，乱七八糟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今天也是刘浠提议一起出去玩的，两人来得比较早，庄晏放学晚，还没到。

刘浠的耐心很差，眼睛一直在瞥公交车站的方向。

易孟川看他那不耐烦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公交车又不是用飞的，你一直瞟也没用。况且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别一干什么就开始急。”

“谁让他这么慢的，就不能打车吗？每次都这么拖拉，干什么都要迟到。”刘浠垂看庄晏的消息。

易孟川问道：“他说他到哪儿啦？”

“说是还有一个站左右。”刘浠点开消息回复庄晏。

“嗯，估计马上也到了。”

易孟川没玩手机，一直在观察街边来往的人群。

良久，他看到绿色的公交车停留在车站旁，提醒刘浠：“别玩了，公交车来了，庄晏坐的是不是这个趟？”

从被庄晏说了一顿后，刘浠开始刷着视频便不再像刚才那么没耐心，头也不抬地说：“76路，你看庄晏下车了没。没下的话就再坐会儿。”

刚才急哄哄的人是谁，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易孟川忍不住调侃他。

“哎，急又没用。庄晏就在车上又跑不掉，我先刷两个解说。今天晚上我们去开黑，我妈这两天忙着工作上的事情，没空管我，正好可以放松放松。”

易孟川眼角瞟见一扇门开之后，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神色不自然地快步下车离开。车上的乘客接二连三的下车，紧跟着庄晏从公交车上冲下来，径直奔向刚才男人离开的方向。

“那不是庄晏？”他急忙伸手拍了拍刘浠。

刘浠抬头，四处扫看，“哪儿呢？”

“刚往那个方向跑过去了。”易孟川朝前面的方向点了下头。

“跑了？！发生啥了？”

易孟川腾一声地站起身，给了还在状况外的刘浠脑袋一巴掌，“先别管发生了什么，庄晏跑得那么快，肯定是出事儿了。”

两人立即朝着庄晏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几分钟前，庄晏刚才在公交车上排着队准备下车，旁边的小男孩摸了把背后的书包，焦急地大喊：“我钱被人偷走了！”

车上的人扭头关心道：“什么钱啊，有多少？”

小男孩带着哭腔说，“五百，那个是我存了很久的，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想拿去给她买礼物。”

庄晏侧头询问，“先别哭，你确定是在车上掉的吗？”

“就是刚才掉的，上一个车站停车的时候我还摸到了。”

“刚才坐在座位上，你旁边的是不是一个戴着帽子的人。”庄晏继续问道。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眼泪从脸上滚落，然后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是吧。”

坐在小男孩后面的阿姨忙道：“不是。我记得是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年纪不太大，望着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嘴角有一颗很明显的痣，全身都是黑色的衣服。”

“他现在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去看看。”庄晏说完，随后就冲下车。

他拐过转角，逐渐看见一个全黑且动作不对劲的背影，连忙追上去。

身后的急速的脚步声引起对方的注意，走在人群中男生回头便看到有人冲着自己的方向跑来，心虚的他意识到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扭头全速往前跑。

庄晏追着男生跑了很久，一连转了好几个弯，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老旧的街巷。

巷子两边的建筑看着甚至要比良雨街老旧很多，居住楼中间被一条废旧的铁路轨道切开，分成两个部分。

男生顺着铁轨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庄晏提速冲上前，抬脚将男生踹趴在地。

“那小孩的钱是不是你偷的？”庄晏喘气问。

“不是我偷的。”男生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约莫是倒下的时候磕到铁轨上了。

庄晏盯着面前的男生，道：“不是你偷的。那我追你的时候，跑什么？”

“我看见你追我，不由自主的就跑来。”男生小声辩解。

庄晏也没和他争，只是端详面前的男生，他的眼睛不自觉地闪躲，明明已经疼到脸色苍白了，但是左手还放在卫衣兜里，不肯抽出。

庄晏伸手作势去掏男生的衣服兜，男生慌忙躲开。

“不是说不是你偷的吗？那你躲什么躲？”庄晏强硬地上前抢，摸到里面有一叠厚厚的纸张，他猛力一抽便看到一卷零钱，大多数都是十块二十块的样子。

庄晏将钱放到握在手心，望着眼前的人，嘲讽道：“连小孩的钱你都偷，我看你也是穷疯了。”

“不是我要偷的，我知道偷东西不对。”

“知道不对那还偷？”

面前的男人突然间变得委屈起来，声音哽咽，“但是如果我不照着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会一直打我，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他因为害怕，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们趁我放学回家，在路上堵我，一直找我要钱。到后面我爸妈已经不给我钱了，我跟他们说我没有，他们就逼着我去偷东西或者是偷钱。”

庄晏问道：“你读几年级。”

“六年级。”

庄晏垂眸望着眼前的人，道：“你怎么不报警或者告诉其他人？”

“他们都不相信我。”

半晌，庄晏沉默一会儿后，低头望着男生膝盖处的灰迹，问道：“你身上有钱吗。”

“没有。”男生摇摇头。

也是。

都需要偷小孩的钱了，估计身上也没钱。

庄晏将钱放进口袋，转身，“走吧”

“去哪里？”

“药店。”庄晏平静道。

庄晏顺着铁轨的往前走，刚才那男生跟他身后。

前方轨道的尽头一群五颜六色的人朝着两人走来，冲庄晏喊道:“关你屁事。抢你钱了?在这充当什么滥好人。”

听到声音，男生迅速往庄晏背后躲了一下，怯懦道：“逼我去偷东西的就是他们，我们要不往后面跑吧。”

庄晏将钱塞到口袋里放好，对身后的人道：“你先往后跑。”

等他说完发现身后并没有传来动静，他扭头看，那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他有些失笑。

前方的人逐渐逼近。

刘浠和车上那小孩估计还在等着自己，庄晏也不想再继续耽误时间，没打算真的跟他们动手。

对方有五六人，况且铁轨上铺着的都是些细小又松散的石子，他今天穿的是帆布鞋，鞋底很薄，硌脚得厉害。

趁他们还没走近，庄晏四处环视，观察情况。

还没等他观察出自己往哪个方向容易跑掉，后方传来的声音，刹时间打断庄晏的思路还有注意力。

“庄晏！！！”

他转身望过去。

前方，刘浠踩在铁轨上，嘶着嗓子大喊。易孟川站在他旁边，两人手上各自提着一根棍子，朝着这里冲过来。

两人火速跑过来，站在自己身旁，刘浠扛着钢管，“他就是你上次跟我说在良雨街上堵你，那个叫什么羽的？”

庄晏摇头，“不是，这帮人是来抢钱的。”

“看着架势还有不少人，你今天带了很多现金出门吗？”易孟川笑了下，“让他们眼红成这样。”

庄晏说：“他们抢的是一个六七岁小孩的钱。”

“不是，穷疯了吧，连小孩的钱都抢。”刘希在旁差点啐口水，冲着对面嚷嚷：“多大的人了，还没脸没皮。”

庄晏扭头，易孟川脸上也带着蔑视。

对方被两人的话惹毛了，一窝蜂地冲上来。

庄晏一边应付对方，一边等待机会。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边上瞥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喊了那人的名字。

“梁予澄——”

梁予澄家并不在这边，只是看天色还早，打算过来这边买点东西。倏然，声音从旁边传来，梁予澄透过巷口转头看过去。

此刻庄晏手上正提着一个人。

在场的人齐齐扭头注视自己。

梁予澄愣神，他也不知道庄晏叫自己干什么。但是看着眼前的氛围，对方手上拿着的棍子，还有那几个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他自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梁予澄瞬间嗲毛，被盯得头皮发麻，他将目光移到庄晏身上。

庄晏侧着身与他对视，眼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剧烈的呼吸带动着胸腔的起伏，好像是注意到梁予澄的茫然，他恶劣地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朝自己跑过来。

庄晏不知道梁予澄为什么会在这儿。

那天在派出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感冒好了后，总是感觉有点不爽，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快跑。”

听到庄晏的声音，刘浠和易孟川撒腿就跟着庄晏往梁予澄的方向跑。

梁予澄看着他们冲着自己跑来，扭头拔腿就跑。

庄晏没费什么时间就追上了梁予澄。

梁予澄自知自己是被庄晏坑了，他有些气不过，伸脚去绊庄晏。

庄晏看见他的脚，故意重重地踩了一脚。

梁予澄一边跑，一边狠狠瞪了庄晏一眼，可是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用尽全力拼命往前跑。

梁予澄不知道自己埋头跑了多久，热风中可能藏着刀子，一刀刀地划着自己的嗓子，呼吸都是铁锈味，只能依靠快速地喘气来缓解这种感受。

庄晏看着落后的梁予澄，减速拉住梁予澄的手腕拖着他跑，梁予澄被他拉得猝不及防，磕磕绊绊地被带着往前。

随后，庄晏把梁予澄塞到一个窄窄的墙壁之间，随后自己也挤进来。

两人靠着墙壁，墙上的凉意隔着浸湿的校服贴在背后，浓重的呼吸声把两人挤压在这逼仄的巷子里。

等确定后面的人都跑过之后，等呼吸渐渐平缓，梁予澄侧身说：“不是说让我离你远点吗？你现在这又什么意思？”

“跟踪我，好玩吗？”庄晏的表情冷下来。

梁予澄立刻否定，“我没跟踪你，我已经解释过了，报警只是因为自己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就顺便报的警。”

庄晏哂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责任感的。”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庄晏道，“你别告诉我这是碰巧，你家不在这边吧。”

梁予澄这次理直气壮，“过来这边买辅导书而已。”

“什么辅导书需要年纪前十跑这么远来这边买？”说到底庄晏还是不相信。

许久，他听到梁予澄说：“庄晏，我招你惹你了吗？上来就把我搅和在你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对方那么多人，你看我这像是会打架的样子吗？”

“随你怎么想。“庄晏挑眉，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梁予澄。

一副无赖的模样。

梁予澄气急败坏，忍不住爆粗口，“我看你特么真的是个神经病。”

“你才知道？晚了？”庄晏言语中满满恶劣的意味。

梁予澄才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在犯病，但是现在自己挺恼火的。

他抬脚将庄晏踹出墙壁，退到路边。

庄晏瞧见梁予澄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自己有一种自己都难以言喻的畅快。

他踉跄着走进，将梁予澄堵在巷口，扶墙撑住身体，朝梁予澄扬起一个笑。

不合时宜的笑容，让梁予澄始料不及，甚至笑得梁予澄心里发慌。

刹时，就见庄晏抬手冲着梁予澄的脸就是一拳。

两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在街道上扭打在一起。

“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有病就去看，少来这儿祸害我。”梁予澄对庄晏的印象从派出所便一直在下降，总是觉得这人不太正常，脑子有病。

“我觉得要去看病的应该是你吧，跟踪狂。在警察局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了，你就说要不是你跟踪我，不然我怎么可能每次都能遇到你。”

庄晏踢腿用膝盖用力顶在梁予澄肚子上，迫使梁予澄弓腰，捂着肚子。

梁予澄乘着间隔仰头望见庄晏脸上冷冷的表情，这已经说明了一切——警察局那几件事情，果然让他觉得很在意。

也或许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人插手了他的事情，让庄晏有了一种被侵略感。

“警察局那件事，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

梁予澄抿了下唇，道：“我解释过了，就是凑巧碰到而已。”

“什么巧合能碰到五次？”庄晏耐心告罄，揪住梁予澄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向前附身警告:“现在我管你跟没跟踪。总之，我警告你，少管我的事情，离我远点。”

庄晏没收劲，扯的他头皮发疼，梁予澄被逼得直勾勾的看着庄晏。

他的眼皮很薄，单眼皮，眼珠水亮，显得异常的漂亮和真诚。

两人始终保持这样的姿势，直至庄晏瞧见梁予澄的脸颊右边上有一颗痣——是一颗浅红色的痣，小小的。

庄晏不由得看得失神，脑袋不自觉的越来越低。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短，几乎近到梁予澄能感觉庄晏的呼吸能轻轻砸到自己的鼻梁上。他的心跳在这一瞬间陡然停止，只剩下可有可无的呼吸在支撑着自己。

梁予澄眨了下眼睛。

“把你那恶心的眼神，从我脸上挪开。”梁予澄趁庄晏愣神的空间，借机踹了他两脚。

庄晏放开梁予澄的头发，往后趔趄。低头看着黑色的裤子上有两个明显的脚印，抬腿拍了拍灰尘，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远点，下次要是还让我发现，就不止今天这样了。”

梁予澄没什么表情，将手插到发丝间整理头发。

头皮都快要被庄晏连根拔起来了。

他走到墙角捡自己灰不溜秋的书包，听到庄晏的话，哂笑，“这话你讲过无数遍了，我他妈又不是受虐狂，就你这样的神经病谁会喜欢？”

庄晏刻意恶心他，“说不定喜欢你就会喜欢我这种神经病呢。”

“没可能。”梁予澄态度坚定，抬手指了指远处的笔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水泥电线杆，道:“看见那个没，他什么样的，我就是什么样。”

庄晏看见柱子上弯弯绕绕的电线，上面贴满了小广告，故意说：“你的性取向摇摇欲坠？”

“意思是我笔直，不搞这些。”说完，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捡起书包，一点眼色都没给庄晏，黑着脸离开。

良久，庄晏转身离开，夕阳将影子拉长。等他再次回到铁轨处时，那个偷小孩钱男生已经不见踪影。

“我靠，这些人怎么阴魂不散，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累死我了。”

拐弯处，刘浠靠在易孟川身上，朝庄晏吐槽道。

庄晏手插在口袋里，指尖碰了下钱，说：“走吧，那小孩估计还在原地等我们。”

三人赶到公交车站时，已经见不到太阳了，但是橙黄的光线将世界染色，到处都是黄黄的一片，宛如添加了滤镜一般。

庄晏瞧见小男孩旁边站着一位身穿警服的女人拉着他的手。

他走过去伸手将钱递过去，轻笑，“你的钱。”

小男孩接过钱，仰头朝他妈妈说，“妈妈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哥哥。”小男孩声音稚嫩，估计五六岁，还在换牙期，说话有些漏风

“谢谢哥哥。”小孩双手接过钱，道谢。

女人感激地朝庄晏三人道谢：“真的是太谢谢你们了，我平常工作很忙，没有什么时间陪他。但是他平常是那种很乖也很听话的孩子，也从来没让我操心过。”

女人边讲，边在男孩的头上揉了一把，“所以，当他跟我打电话说他的钱被偷的时候，我很害怕，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着急忙慌地就这么赶过来了，多亏你们.....”

三人静静听着女人讲话。

“我们现在先回家了，今天真的很谢谢。”女人又再次道谢。

“言言，快跟哥哥她们说谢谢。”女人摇了摇男孩的手。

“哥哥，谢谢你们。”

“没事的，拜拜。”刘浠努力地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拜拜。”

母子的身影逐渐消失。

刘浠摸着肚子，说：“饿了，走吧去吃饭。今天的运动量这么大，还做了好人好事，奖励自己吃四碗饭。”

“呵，追个小偷还把我们三个搞得这么狼狈。”

易孟川低头打量了下三人的衣服笑出声，没人的衣服上是干净的，特别庄晏裤子上的几个脚印尤为醒目。

刘浠边走边问：“刚才在铁轨那儿你叫住的人是谁呀？”

“就一个同学，偶然间认识的，快走吧。”庄晏道。

“哦。”刘浠边走边兴致冲冲地庄晏讲自己和易孟川的英勇事件。

远处，天边橙黄的夕阳逐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