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演技的时刻又到了。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把满满一油纸袋包子往他手里塞,谄媚道:“老爷们你们吃,你们吃,我早上刚买的,热乎着呢。我和老头腿脚不好,只能一次买多一点,一周都不用再下山。还有这准备熬猪油和腌腊肉的上好五花,你们不嫌弃的话……”我忍着心痛,提起这块肥亮的五花肉也要往他手里塞。
领队皱着眉头躲开,但是他旁边那个跟班的狗腿子毫不客气地将我一袋包子夺走,嘻嘻哈哈地那几个狗腿分着吃了。肉包子打狗啊,十个!十个!五个菜包五个肉包!!本来可以让孩子们饱餐一顿的十个包子!他们有些还只吃里边的馅!把外边的皮直接呸到地上!
我怔怔地去捡被他们扔在地上的包子,准备收起来等下去喂鸡。那几个狗腿嬉笑了几声,将包子踩扁了,我去捡另外一个,又被不知哪条狗一脚踢开。
直到那个领队呵斥了几声,他们才终于舍得走人。
我从地上爬起来,和童星站在路边巴巴地望着,直到确定他们没有再回来,才敢抓住对方拼命晃着,无声地嚎叫以释放心头的压力。
“什么垃圾啊!这一群是什么垃圾!”我愤怒地跺脚。
“好样的!”童星夸我说:“我刚还怕你直接跟他们打起来,还好你表演得够可怜,小不忍则乱大谋,太棒了!”
我不断哭嚎着:“我要去投诉他们!我要投诉他们!我要他们丢掉编制!他们的领导是谁!快开除他们啊啊啊啊!”
等嚎够了,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终于回到肚子了,我才找回脑子,问道:“他们不搜山吗?我在镇上听说他们是地毯式搜查啊。”
“可能是下山吃午饭去了吧。”
“也有可能是敷衍领导,反正搜没搜谁知道呢,跟领导说搜了就好了,报告写漂亮些,多诉苦就行。”
童星一脸新奇地说:“哦?对工作那么有见地,我还没问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金融。”
说银行柜员就很食物链底端,但是说金融就很高级了,反正我又没说谎,金融民工也是金融业不可缺少的螺丝钉。
他听完吹捧道:“哇,精英。”
我也跟着吹捧他:“哇,影帝。你刚才的即兴表演真好精彩啊,你一定会红的。”
“多谢吉言。”
我望着树林尽头,说:“我现在感觉就像上班的时候,我以为领导离开了就偷偷拿手机玩,没想到玩着玩着发现领导就在我身后盯着我的手机看……好怕他们也像我领导一样杀个回马枪啊。”
“应该不会吧……”我和童星一步三回头地往茅屋走,确定真的没人在远处偷窥后才敢打开家门。
童星朝空荡荡的家里喊:“宝贝们藏哪啦?没事啦,出来吃饭咯。”
小孩能藏哪,肯定是藏里屋的床底下了。果然没一会,床底下的箱子动了动,两个小孩像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会周边环境后才爬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和童星一人一个孩子安慰着,拍着他们身上的蜘蛛网和灰尘。
“那么脏,等下让爷爷给你们劈柴烧水洗澡好不好啊?”我哄着两个孩子,又去摸冷夜阑的额头,看他还烧不烧,他条件反射躲了一下,马上又控制住没动,红着眼睛让我探额头。
“还是有点烧,你今天不能洗澡了,我找找有没有衣服给你们换。”
“爷爷奶奶,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冷夜阑低着头,像是忍着眼泪。
我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孩,他在大年夜失去了全部的亲人,跟同伴支撑着躲过十几天的追捕,如此无助狼狈落魄的时候,还想着连累了我们两个陌生老人。他已经不是什么故事里的主角,他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稚气未脱、却家破人亡。我鼻子泛酸,摸摸他低垂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说:“不麻烦,小菜一碟~”
“不过你们要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和爷爷,可以吗?你们愿意相信我们吗?”
两个孩子含着眼泪拼命点头,然后小叶又哭着说:“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不能被他们抓住,被抓住的话,就会像阿阑的家人那样……”
他哭得说不出话,他一哭,阿阑也跟着哭了起来,我赶紧哄着两个孩子,说:“不急,我们边吃边说,饿了吧,看~猪肉~等下有卤肉饭吃哦,明天早上还有豆浆~”
童星找帕子给他们擦着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从他的沉重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和我一样,也感觉到了前方影影绰绰的凶险和黑暗。
我本来还一心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两个小孩真的准备说后,我却没了面对的勇气。我其实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在有记忆以来,从童年到二十出头,我很长时间都只是关心能不能吃饱饭,我害怕自己没饭吃,更害怕我的妹妹们没饭吃,也害怕我爸妈省吃俭用,苛待他们自己来供养我们几个小孩,因为穷,我一直生活在不安和愧疚中。
不管在哪里,我只想吃饱饭,安安稳稳过日子,刚才那几个官兵实在是太人面兽心、太不把人当人了,我不想让自己暴露在一丁点危险和动荡中,我连旅游都不热衷,比起旅游我更愿意选择看点风景纪录影片。我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力去应对不确定。
“阿阑回床上去躺着,别出来吹风,我先把降火汤炖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为了躲避沉重的现实,反正简单帮他们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后,我就躲到厨房摆弄食材。
我很想要囤积多点粮食,可惜这里没有冰箱,我也不知道我会占据着这个老人的身体在这里呆多久,我也不知道两个小孩决定什么时候离开我去找他们的家人,我没办法做任何能让自己安心的长远规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取了一块瘦肉和鲜嫩的竹蕊放到一起剁,炖上两个小时就是一盅有效的降火汤。然后分离出五花肉的肥肉部分,切成块放到锅里炼制猪肉,还有剩下的部分准备和酱油香料一起焖,菜园有青菜,母鸡也下了几个鸡蛋。今天阳光极好,小叶帮着童星在院子里劈柴,我们这样倒也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正在往锅里放猪肉时,冷夜阑走了出来。我连忙去把他的衣服包好,催着他回屋里去睡觉,怕他受了冻又烧起来。他沉默地摇摇头,也不说话,就是黏在我旁边,想要给我打下手。
我很明白他的这种不安全感,我小的时候,有好几年,我爸妈都带着弟弟在外地打工,逢年过节才回家几天,然后不知哪天的早上我起床,就找不到他们了,每次那个时候妹妹们都会鬼哭狼嚎地找妈妈,我却不能哭。所以我妈回家那几天,我都会想尽办法黏着她,在她做饭的时候跟在她身边转,虽然不知道能和妈妈说些什么,但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卸下身为长姐的重担,短暂地做个孩子。
可我又能帮这个孩子承担些什么呢?我两本就是才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我们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信我能改变谁的人生,成为谁的救世主。就像现在,我只能让冷夜阑在灶台前坐着,帮我掌握着火候。明明是我让他们相信我,把身世跟我说,可是现在他们毫无防备地要向我开口了,我却躲躲闪闪,不愿开这个头。
“阿阑你怎么出来了?你还晕吗?你现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了?”小叶看到阿阑后,就放下手中的斧头跑了过来。
童星这个懒汉见有摸鱼的机会,也放下手中的活跟了过来。
我问他:“柴劈够了吗?我烧点水给小叶洗头。你们十几天没洗头发了吧?”
两个小孩点了点头,他们的头发脏乱又打结,衣服上全是污垢。
“阿阑还不能洗,你只能擦擦身子换个衣服。”他依旧不说话,乖顺地点点头。
食材都已经放到锅里炖煮着,我让小叶往院子里的水缸边搬了张长板凳,又让他端好热水,然后让他躺到长板凳上,我要用皂角水好好帮他洗个头。
“阳光真刺眼,我的眼皮都变红色的了。”他闭着眼睛躺着,皮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脸颊上都是细细的绒毛,很明显的含水量极高的小孩皮肤,肯定不到十四岁。
阿阑伸出手,挡在他的眼睛上方,替他遮住阳光。
“你们几岁啊?”我一边用温水给小叶淋湿头发,一边问。
“我十一,阿阑十二。”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又马上睁开,说:“哦!不对,我十二了,阿阑十三了。”
我朝拿着水瓢往盆里加热水的童星说:“你看,小孩头发就是好,又黑又密。”
“你手法还挺专业。”他夸赞道。
“我以前在洗头店打过工。”
“暑假工?”
“寒假工,寒假洗头店的临时工比较好找,天气冷大家都不想自己洗头,过春节前做头发的人也更多。”
“工资高吗?”
“临时工没有底薪,洗一个头5块,我最多的时候一天赚了90块钱。10几个小时,手都要洗烂了。”
“不戴手套?”
“店长不让戴,说很多顾客不喜欢手套材质摩擦头皮的感觉。”
童星没说话,小叶却突然睁开了眼,说:“奶奶,我可以自己洗头。”
我靠,又忘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了,阿阑疑惑地看着我和童星,估计是在想我们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比起小孩心性的e人小叶,这位冷同学看起来可明显要聪明多了。
“躺着躺着,”我把想要起身的小叶摁了回去,说:“洗你这一个小脑袋算得了什么,仔细看才发现你们两这衣裳材质是真的好啊,等会换下来洗洗干净。”
“对啊,衣服材质这么好。”童星上手摸着两个小孩的衣服布料,嘴里啧啧称赞:“所以我早说我拍古装戏穿的那些都是什么垃圾了,这才是真丝。你们爹娘做什么的,穿那么好?”
“我爹是护国大将军叶甘,阿阑的爹爹是正一品太傅……”小叶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去看冷夜阑的反应。
冷夜阑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
“正一品,都……”童星和我都瞪大了眼睛,不敢想象背后是谁这么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