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闱是开年朝廷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正月十五一过,街上的年味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时候,京城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外地学子提前来应考。
家里条件不错的学子,多是马车仆从随行,提前来把住处定好。有的直接包了客栈的房间,一直住到放榜。有的找牙郎租上两个月的院子,还未到二月,这个时候租还便宜些。
更多的学子还是在二月间陆陆续续到京,届时京中不仅客栈的价格飞涨,若是比别人迟一步,连像样的住处都订不到。若是再迟些,连客栈的马棚都没处挤。
青松书院的学子们虽说都是京城附近的住户,但要参加考试,可不能如同乡试一般考试当天才出发,哪怕是趁着月色启程,坐牛车也是赶不及的。
考虑到这一点,姜溯霜便提前在考场附近租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子,给书院的学子们住。
“姜管事,路上的盘缠和住宿的费用本该学生们自己准备,如何能叫书院为我们操心?”
有资格参加春闱的学子都是附近村子的书生,寒窗苦读十几年,以家中的条件尽力买了笔墨纸砚和书本,便没什么钱去书院读书了。幸而青松书院的束脩不贵,是家家都能负担得起的价钱,这才让他们可以到书院读书,听书院中如同李学士这样知识渊博的先生讲课,如若不然,便是再学十年也难考中功名。
此时姜溯霜和程隽安的小院里站着几个即将出发去考试的学子,要特地前来道别。
“这是书院的学子们都能享受的待遇。读书本就不宜,这次若不是陛下开了恩科,乡试都要再等几年,更不用说此次春闱了。既然抓住了这次机会,便是要吃好睡好,考试才能考好。”姜溯霜觉得天大地大,吃饭和睡觉最大,考试考不过还有下次,更何况是会试这般难度,能中者千里挑一,不好好吃饭可是会影响身体的。
“你们且去安心住着,静心读书准备考试。我和你们程院长便不去凑热闹了,不然我怕你们紧张,反而耽误了考试。这是钥匙,你们几个去了直接住就行,里头牙行已经派人打扫过了。”
“书院对我们如此尽心尽力!学生们一定要考个功名回来!”
姜溯霜笑眯眯,“行啦,去吧去吧,届时考完试,我和程院长去考场门口接你们!”
“姜管事等我们的好消息!”
学子们离开的背影意气风发,其中最瘦弱的王时都肉眼可见的比刚来书院是健壮许多。书院的伙食不错,平日农桑课上,学子们也能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姜溯霜是不怕他们因为考场环境简陋,身体欠佳影响考试的。
应考的学子们离开之后,书院仿佛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学子们读书的时候更认真更努力了。
会试分三场考,一场要考三天,第一场在初九,第三场就要到十五了。考试的内容跟乡试一样,考四书五经,策问等……怕影响学生们考试,姜溯霜计算着日子,最后一天再去京城接学生们。
若是有幸取中,下月便要参加殿试了。为免学子们分心,姜溯霜的院子一直租到殿试结束,她对书院的学生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书院的日子照常过着,二月十一的时候,书院急匆匆来了个人找姜溯霜,她出门一见,却是个从未见过面的生面孔。
来人声称是个厨子,奉主家之命前来学做菜。姜溯霜满头雾水,“你主家是哪个?我可认得?”
那人顾及着看门大爷好奇张望的眼神,不好大声说话,只得凑过去,想低声对姜溯霜说。
姜溯霜自是有所防备,警惕的立马闪开了几步,“有什么话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才能说?”
那人苦着脸,急道:“唉,郡主别躲开!若不是宫……若不是府中两个小主子闹着非要吃您做的菜,我犯得着跑这么远吗?”
姜溯霜听得眼皮一跳,已经从这人对自己的称呼和他口中的那两个小主子猜出来他是从哪里来的了?
“大人……您是哪个宫里的?舅舅他知道吗?”,姜溯霜一路将人领倒后厨。
“主子如何不知?便是我的手艺惹得两个小主子不喜,主母整日忧心,这才……唉!”
来人背着包袱看着姜溯霜的厨房痛心疾首,“想我孙某祖上三代便是宫中御厨,还从来没有哪位贵人觉得某手艺欠佳。瞧瞧这灶台,这菜刀,唉……”
姜溯霜干笑两声,宫里的饭菜她也不是没吃过,就两个月前过年的时候,她也许还尝过这位厨子的手艺。光儿和淮儿这两个小崽子,听话了没两天,又开始闹腾,竟把御厨都给派来学自己这家常菜,莫不是宫里的山珍海味吃多了觉得乏味……
方才不在的厨娘听到动静都跑进来,看到多了个人,不免好奇一问。
姜溯霜不能说孙御厨的真实身份,只能道:“这位是孙厨,来咱们书院后厨参观的。”
“参观?”王大娘快言快语:“莫不是其他书院的厨子来取经的?”
听到“取经”二字,孙大人立马黑了脸,“什么取经?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厨子是要我……”
姜溯霜连忙打断他的话:“孙厨经验丰富,也是在大酒楼做事的。孙厨在我们这里也就待……”
姜溯霜转头问:“您在我们这儿待几天啊?”
“明日便走!”孙大人见到这小厨房,打心底有些看不上,区区几个家常菜罢了,用不着太长时间。
“便是明日就走?谁知道他是不是个烂心肠的?”兰婶儿看他那副模样就没什么好眼色。
王大娘和几个厨娘看这个中年男人这么傲气,自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您来的这个时候,不早不迟的,眼下若是需要用饭,便自己动手吧。”
“你!”孙厨颤抖着手,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在宫里的贵人们面前唯唯诺诺的,在旁人面前倒自觉高人一等了。
王大娘也懒得跟他多说,跟几个厨娘转身就走。
“郡主!你瞧瞧这几个!”孙厨只得转头向姜溯霜告状。
姜溯霜只当没看到,“啊,孙大人一路奔波怕是累了吧,这里锅灶齐全,您若是饿了便自己做点儿吃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没走几步,姜溯霜又回过头道:“记得洗碗哈!”也不知道皇帝舅舅如何差遣了这么个人来她这儿。
几步走出后厨,姜溯霜追上几个厨娘的步伐,上去揽着王大娘的肩膀道:“他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厨子,知道我在这儿,便替主家上来给我送点儿东西。”
“可是什么大户人家?”王大娘有些后怕,毕竟姜溯霜的身份摆在这里。
姜溯霜连忙道:“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家里经商有些银钱,眼光比旁人高些。放心吧大娘,我都在这儿,大娘何须怕旁的什么人?”
王大娘得了她一句保证,将心揣进肚子里,想起那人的趾高气扬的模样,仍是愤愤道:“当真是大户人家做事的,见人那般不客气!咱们书院的夫子们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没哪个如他那般!”
姜溯霜晃晃大娘的肩膀,“好啦,大娘莫气了!反正他明日便走了!咱们眼不见为净。”
“行了,你且去忙吧,我少跟他说话便是。”王大娘心软,姜溯霜哄了几句心情又好了,欢欢喜喜的同其他厨娘绣帕子去了。
姜溯霜哄完王大娘,转头回了后厨,孙大人揣着手什么也没干,东瞧瞧西看看,倒是往她的泡菜坛子那边瞅了好几眼。
“孙大人一个人来的?”姜溯霜寻摸了一根黄瓜,洗洗干净拿在手里啃。
“自然是我一个人来的,主子的密旨!”孙大人瞧着她手里的黄瓜,瞪大了眼睛,“你就这么吃黄瓜?”
“不然呢?”姜溯霜说着,又咬了一口,嘎嘣脆!
孙厨子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菜刀,也取了一根黄瓜,刷刷刷三两下便雕出一朵翠绿的牡丹花来,“我这样的才叫黄瓜!”
“哦。”姜溯霜的黄瓜一已经剩下半根了,“所以和我手里这根有什么不一样吗?不都是黄瓜味?我这根还更脆更好吃些!”
“你——你怎么能连朵黄瓜花儿都不会雕?还当什么厨子?”孙大人从小便学的那些精细手艺,做的菜一个赛一个精致美观,哪里见过姜溯霜这样的。
说实话,姜溯霜能雕是能雕,只是远没有孙大人手里这个这么精细。这细致活儿需得每日练习,才不会手生,姜溯霜如今又用不到。她从前开的是外婆的小饭馆儿,不是什么大酒店,如今是在吃大锅饭的食堂做事,不是什么玉楼春。
“孙大人,我们书院几百名学子,我难道每天都要给每人都雕几朵黄瓜花儿吗?”姜溯霜舀水洗洗手,“还有,您别老盯着我那泡菜坛子看了,若是想吃我也没说不让你吃。”
孙厨子哑然,自然也知道这里和宫中不一样,可他生来傲气,自觉比天下所有厨子都高一等,如何能这么快放下面子。
“谁说我要吃那泡菜了?”孙厨子嘴硬。
“您真不吃饭?那我便带您去住的地方看看吧。”
“不吃。”孙厨子空着肚子继续嘴硬,实则偷偷摸了摸自己包袱里还剩下几块点心。
“孙大人来的仓促,便在夫子寝舍住一晚吧。”
程隽安刚下课便得知了消息,正想去后厨看看,就见姜溯霜已经把人带来了。
面对这位院长,孙厨还是很客气的,“程二公子。”
“在书院还是叫某院长吧。”程隽安微微一笑。
“是,是这个理,程院长。”
孙大人今天处处吃瘪,早就没心情学什么家常菜了,只想快些回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