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上的事情姜溯霜和程隽安并没有提前告诉其他人。
到了书院门前,夜色中一片静谧,山上比京城更冷些,积雪更厚,使得高大的松林在夜里更添几分冷峭。整座书院的人都睡得早,偶有微光透过几扇窗户,是仍在挑灯夜读的学子。
姜溯霜把两个小孩赶回去睡觉,然后让清墨帮着自己把行李搬到后厨小院里。柳初给的箱子不算太重,姜溯霜打算明天再打开看看。
怕打扰到其他人休息,姜溯霜没跟程隽安多说几句话,就自己先回了院里。
“姜管事?”听到门外有动静的王大娘起身查看,便见已经许久没有住人的屋里亮了灯,“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如何也不提前差人来送信,这天寒地冻的,我去厨房给你煮一碗酒酿圆子去!还是想吃面条?给你下一碗热乎乎的酸汤面也成!”
姜溯霜连忙拦住她,“不碍事,这么晚了大娘快回去休息吧,我吃了饭才回来的,现在也吃不下东西。”
“都是快手菜,保管你收拾完箱子我就坐好给你端来!”,人说着便要转身去厨房。
姜溯霜赶忙拦上去,“我真的不饿,不麻烦大娘了!”
王大娘见她是真的不想吃,便只好作罢,又十分热心的帮她弄屋里的炭盆,另又烧上了热水。
“你成亲那日我们几个本来也跟着下山凑凑热闹,可是书院实在走不开人,便只有梅娘的弟弟带着她去了,你们见着没?”
姜溯霜没想到曲尚衡那个面冷的人愿意带着阿姐去看热闹,只是那日她盖着盖头,外头的什么样的情形她一概不知,自然是不知道两人来过的。
“那日人多,我盖着盖头,又处处脚不沾地的,到哪儿去都是乘着花轿,也没瞧见。”
书院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王大娘跟着其他厨娘在心里忐忑了好几天,现在真见到人虽说亲切,并且已经熟识许久,方才没反应过来,当下却是有些局促了。
姜溯霜看出来,拉过她的手笑道:“大娘只如同往日那般对我便是,说起来成亲的时候你们没能去成,过几天等学子们放了假,咱们便好好热闹一番。”
“好好,都听你的!”
王大娘听了这话心里妥帖,到底是跟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姑娘,这书院也是跟着一步步建起来的,感情不一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王大娘便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姜溯霜起的稍迟了些,出门的时候学子们已经用完了早饭,厨娘们正在厅里摆饭,见她来了一个个都围上去,特别是云儿这个小丫头,争着同她讲话。
跟几人说着话,姜溯霜发现她们对自己都与从前无异,应当是王大娘跟大家提前说过什么,便放下心来。
“许久不见云儿长高了一大截呢!”姜溯霜从怀里掏出一朵珠花递给她,“云儿,来,这个戴上给我瞧瞧好不好看!”
王大娘笑着给自己女儿戴上珠花,“你也别这么宠她,白大夫也经常给她买东西。”
说起白芷,往常都是跟她们一起用早饭的,但今天一早上姜溯霜都没见过她人,“阿芷人呢?”
兰婶儿接话道:“这几天山里下了这么大的雪,学子们接二连三的染了风寒,每天医舍那边都忙得脚不沾地。饭都是我们给送过去,或者紫菀那小丫头自己来端。”
“那正好,我去给她送饭,顺带看看她。”
一旁的兰婶儿随口接话:“说起来我这几次去送饭,都能瞧见咱们书院那个出了名不爱说话的张夫子时常待在医舍里头。”
正说着话呢,梅娘便从厨房里提着食盒出来了。
“还是你心细,”姜溯霜笑着接过食盒,停顿片刻,又道:“最近过得可还好?”
梅娘明显气色都好了许多,闻言笑答:“很好,多谢你。”
“见外的话不必多说,有空也请你弟弟多来咱们书院讲学!”
“放心,这个他肯定听我的。”
去医舍的路上遇到几个学子,见她回来了一个个同她打招呼。
“姜管事!”
“姜管事回来了!”
“姜管事回来还走吗?咱们书院的学生可好久没吃上您的手艺了!”
一道爽朗的女声由远及近,“还指望着吃什么好吃食?先把你的病治好才是!”
大冬天只穿着件单薄白衣的白芷端着要走出来,递到那学子手上,“你们张夫子可同我讲,就是你最不喜欢喝药,今天我亲自给你端来,你喝还是不喝?”
“喝喝喝,多谢白大夫,我一定按时喝药!”那学子被同行的伙伴盯着,脸上无光,几口喝了药,又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紫菀领着,去水池便将碗洗干净,才匆匆离开医舍。
“几天未见阿芷还是这样的性子,连衣裳都不知道穿件厚实的!”
两人未见半点生疏,白芷掀开门帘示意她快进屋,“我这屋里常年煎着药,又烧着炭盆,哪里能冻着我。”
进了屋,姜溯霜见一排排小药炉冒着泡勤勤恳恳的工作,方才白芷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名学子,这个时辰是上课的时候,不会有学子来看病,白芷便拉着她坐到桌边说话。
姜溯霜又掏出一朵珠花来递给紫菀,这小姑娘在山上住久了,身子也养的好些了,性子仍是内敛。白芷点了头才敢接下那珠花,然后便安安静静搬着小凳子坐到药炉旁边读医书去了。
两人说了些闲话,姜溯霜还帮白芷收拾了下药材,正要道别,门框被轻轻叩响。
外头这人叩了门也不进来,白芷无奈道了声“进来吧。”,门才被从外头推开。
“白大夫上次给在下配的药效果极好,这次想……”小心说话的夫子见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涨红了脸,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正巧后厨那边来了人叫姜溯霜回去,她便同白芷告别离开,也省得这内向的小夫子连自己来抓药的话都不敢说出口了。
被差来叫人的兰婶儿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对姜溯霜道:“那张夫子又来医舍拿药?”
“说是之前开的药方有效,又来捡几副。”姜溯霜不甚在意道:“叫我什么事?”
兰婶儿道:“送货的送来些牛肉,我们从前都是庄稼人,也不怎么会做这个。”
“牛肉?”姜溯霜眼前一亮,牛肉在大晏甚少能吃到,这回也是许久才能碰上一次。
姜溯霜许久没做饭,早就心痒了,她去后厨跟地窖都转了一圈儿,拍板道:“那今日的午饭便做牛肉粉丝汤和牛肉馅饼吧!”
这两样都不是难度高的菜,姜溯霜只稍一讲做饭,厨娘们便会了。
王大娘跟着姜溯霜处理牛肉,兰婶儿准备面饼,粉丝是之前庄子上送来的,梅娘算着学子的数量泡了几大盆,又按姜溯霜的吩咐准备配菜,剁碎牛肉,再放黄酒,酱油,葱花蒜末腌牛肉,为牛肉饼做准备。余下的几个帮厨,也都跟着打打下手。
书院后厨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厨娘们边做饭便谈天,干活也轻松不少。
切好的牛肉冷水下锅焯水,然后加生姜大葱,八角花椒炖汤……几口汤锅同时在灶上炖着,不出一个时辰,厨房里便传出牛肉汤的香味。
剩下的便更简单了,清炖好的牛肉切片备用,再烧热原汤准备煮粉丝。兰婶儿一边擀面剂子,梅娘一边包牛肉馅儿,上了蒸屉不久,牛肉饼便一屉接着一屉出锅了。
知道今天是姜溯霜负责后厨,学子们吃饭更积极了,见今日更是有牛肉吃,一个个连忙钻进饭堂找位置。
“这便是牛肉粉丝汤?冬日里手脚冰凉,喝这个最是舒服!”
“李兄你看!还能自己加这辣油!”
“在下吃不得辣,邱兄自加便是。这牛肉馅饼,每人限量两个?”
打饭的兰婶儿解释了几句,学子们也都能理解,能吃到就已经很满足了。
怕学子们吃不饱,另外还蒸了些鸡蛋,一人两个。如今书院是不缺鸡蛋的,不光有庄子山上送来的,书院后头也自行建了牲口棚,养了几只肥猪,几头羊,还有一群勤下蛋的老母鸡。
姜溯霜见反响还不错,便回屋去开柳初送给她的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既不是什么拨浪鼓,也不是什么长命锁,更不是程隽安的什么东西。
“昔日拜读程郎所作诗句……吾心悦之……”
“第一才子,风华无双,小女……”
姜溯霜越读脸越黑,这一箱竟是情书!
大晏民风开放,寻常女子遇到自己心仪的公子上前表达自己的心意也十分寻常。
她又忽然想起之前竹溪跟她说,程隽安是京中少女的梦中情郎来着,当时她也没当回事儿,姜溯霜有想过程隽安在这里受欢迎,不曾想连情书都收了一大筐了!
她愤愤的合上箱子,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到程府的,又是怎么到柳初手里的!
总之,忙碌了一整天的程院长去了后厨,看着别人碗里的牛肉汤,手里的牛肉饼,再看自己手里的小馒头,碗里的萝卜汤,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没见面的情况下就惹了姜溯霜不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吃了这一顿寡淡无味的饭菜。
夜里忙完公事,程隽安实在是有些饿,打算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谁知刚在灶台上发现了两只牛肉饼,还是热的,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呦。您就是那位梦中情郎啊?怎么大半夜偷吃呢?”
程隽安轻咳两声,镇定自若地把牛肉馅饼藏进袖子里,回身道:“本院长只是!只是来巡视后厨的!”
“人可以走!烧饼留下!”姜溯霜说着就要上来扯他的袖子,“才回来当了两天的院长就这么跟我说话?”
“娘子!溯溯!”程隽安最后还是被她拿走了两只饼。
“别叫我!”姜溯霜把随手扯出来的几封信扔过去。
程隽安看到这些东西,再想到临走前他哥对他语重心长的说:“好自为之,多多保重。”,瞬间就明白了他大哥的意思!
怎么能为了哄媳妇儿就这么坑弟弟呢!
但程隽安眼下没时间去找他大哥算账,看姜溯霜都背对着他了,连忙解释道:“这些书信我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是故意藏到大哥那里的!”
“当时我刚……刚中状元,少年时也意气风发,每日都约着三五好友出门逛诗会,出城跑马……但我从来不曾同其他姑娘说过话!这些我也是第一次见,许是大哥想着我的婚事才留下的。”
见姜溯霜仍对着灶台忙碌,程隽安更着急了,正想去拉她的手,就见面前人转身,递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丝汤,“行了,快吃吧。”
“溯溯……不生气了?”程隽安握着筷子忐忑,半天没把粉丝夹到嘴边。
姜溯霜心里那点儿气愤早就烟消云散了,“不生气,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说这话时的姜溯霜单手托腮,眼中含情,在简陋的灶房里,昏暗的灯光下,面若桃花。
程隽安忽然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怎么?你不吃了?不是饿了吗?”
“不是,只是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住在一起。”
不知道想到什么的姜溯霜脸一红,伸手把装牛肉饼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吃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