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的冬天来的早些,许是许多年未曾下过雪,最近几月雨水又小的缘故,城里城外铺满了干燥的落叶,除却青松山上静默了许多年的青松。
腊月初六,当朝长公主的爱女同程家二少爷大婚。
从半月前,京城内外便开始忙碌,十里红妆从皇宫铺满了京城主街,一盏盏红灯笼沿街挂满了屋檐,虽说成亲的是郡主和才子,仿佛离自己的生活很远,但满京城的百姓看着满目的大红,都连带着为这门喜事开心。
姜溯霜又一次被她娘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敲了敲自己没睡醒脑袋——这婚到底还是结了。
用她皇帝舅舅的话来说就是,定亲多麻烦,直接成亲!朕给你办一个最风光,最盛大的婚礼!
姜溯霜想想觉得也是,反正他们成亲之后肯定是还是住在书院里,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她要忙后厨,程隽安忙着带学生,明年不少学子都要下场考试,这可是青松书院至关重要的第一年。
生活不说跟以前不同,肯定只会更忙碌。
只不过从拍板定下时间开始,姜溯霜就再没有睡过一次懒觉,虽然事事都有宫里来的人操持,但每日挑选婚服样式,首饰,玉器,就把她累的够呛!
以至于她很久都没有见过程隽安,虽说婚前男女不见面是大晏的风俗,但他们一直也没书信往来,原因是姜溯霜还在生某人的气,并且这气还没消。
原因还要追溯到他们俩下山举办婚礼前。
曲尚衡前脚下山,后脚青松山就新来了一位学子——这名学子同程隽安差不多的年纪,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
说“纨绔”许是夸张了一些,毕竟此人也算满腹诗书,只是不务正业,无心科举,许多年都未考中名次,被自家父亲一脚揣进老同窗办的书院里,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想当年也在同一个书院读书,只不过自己没有考科举的心思,自是没有眼缘和天分入得了李学士的眼,也没有如程隽安那般金榜题名。
赵川隐很是不服气的在书院住下,上面讲课的夫子是从前的同窗,读书也没了心思,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应付过家里,顺利离开。只不过这念头在午时去饭堂用饭是被打消了那么一丁点儿。
颗粒饱满的米饭惹人喜爱,酸菜鱼着实可口,只是……那位程隽安特地带来见他的未婚妻却不大友好,甚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川隐不大清楚,只隐约听到小两口同他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边走还边争辩着什么,未婚妻的声音带着隐约怒意:“原来你们俩就是偷我茶叶蛋的小贼!”
赵川隐是个不记事的,听过便算过去了,声音越来越远,听不到了,便低头专心品尝自己面前的美食。
这边出了饭堂,姜溯霜怒而质控程隽安那时候为什么偷她的茶叶蛋!
程隽安并不记得什么茶叶蛋的事情,据理力争,直言偷窃并非君子所为!他从未做过此事!
“今年清明!京郊山上!你真的不记得?”
“我清明时确实同几个昔日同窗去过京郊踏青,但从来没有……”,说到一半,猛然想起当时赵川隐的确拉着他走过一段不常去的农家小路,非说闻到了一股吃食的香味。
“若是想吃,不若我们先回京里,怎能去讨别人家的饭食?”程隽安并不想去打扰山中百姓。
赵川隐却摆摆手,“大不了扔几两银子,此番我闻着这个香味便饿了肚子,是一定要吃到嘴里才行的!”
程隽安无奈摇头,只好由着他去了,自己留在远处树荫下乘凉。
当时自己的确是被一名姑娘用茶叶蛋砸了一身,甚至迁怒于刚来书院的姜溯霜,就因为她也做了茶叶蛋……
程隽安看着面前一脸怒意的姜溯霜,尽力解释:“我不是有意瞒你这么久,只是当时我的确没看清。”
姜溯霜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承认偷我的茶叶蛋了?“
“从未!”程隽安慌忙否认,“是川隐……”
他将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姜溯霜勉强点头,只是心中仍是有些不快,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过了这么久才真相大白,还因为,这是自己当初开酒楼的计划被打乱,最后逃婚的导火索。
程隽安还紧张的看着她,姜溯霜却忽然笑了,“算了,都过去了……”
“真的?”,程隽安试探着上前牵住她的手,见她没有反对,“再去用些饭?方才都没好好吃。”
姜溯霜抿唇不语,随着他去了。
只是第二天,整个书院,只有程隽安和赵川隐的饭食是白粥或者清汤面,甚至没有小菜。
赵川隐大为诧异,起身就要去找人问个清楚,被同病相怜的程隽安一把拉住,“吃吧,你该。”
赵川隐:“?”
——
姜溯霜在暖冬的花窗下回忆起往事,忽然笑出声,将面前一叠叠程隽安为她画的画整理好。
“竹溪!”
“怎么了小姐?可是用完早膳了?得快去前厅了,长公主殿下请了京里最好的玉匠来,要给您和姑爷定同心玉佩呢!”
“知道了!”姜溯霜应下,把方才写了聊聊几笔的信纸交给竹溪,“帮我去程府送趟信。”
竹溪把信揣进怀里,“放心,一定送到!小姐,您和姑爷和好啦?”
“和好?”姜溯霜一脸茫然的模样,“我同他吵架了吗?我怎么不记得。”
竹溪回忆起这次离开书院前,院长连吃了五天的白粥,吃到最后一脸麻木,还要认真喝完的模样,对他深表同情。
夜里,因着即将迎来喜事,长公主府连夜点了许多灯,彻夜不息。
姜溯霜在沐浴完后接到了程隽安的回信,上面文绉绉写着“相思”二字,还画了一个青衣男子对月思人的画面,一看便知画的是他自己。
她正准备收起信纸,却发现下面还有薄薄的一张,展开来一看,画的却是两枚茶叶蛋。
姜溯霜笑出声,多看了一会儿才把信纸收好。
要不是因为茶叶蛋,她不会被母亲提前逼婚,更不会离开长公主府,不会来到青松山,不会……遇到这个紧张兮兮将她整个人都放在眼里的傻书生。
皇帝特地准备了一座宫殿来举办姜溯霜和程隽安的成亲仪式,还赐了一座宅子,离长公主府不远。
姜溯霜隐约觉得自己这门亲事办的太盛大了些,风头甚至有些超过了刚成亲不久的明珠公主。
她有些不安,跑去问自己的母亲。
长公主却轻抚了她的背,叫她安心,见她有些迟疑的眼神,轻叹了一口气,屏退左右,“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你要成亲了,也该说给你听。”
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皆为当时的皇后所出,只是皇后身子羸弱,生下姐弟二人后不久便病逝了。
皇帝喜新厌旧,后宫里莺莺燕燕不计其数,虽说心里还想着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结发妻子,无意立新后,但斯人已逝,他很快便迷上了新的美人。
又过了几年,皇帝彻底淡忘了为自己生下龙凤胎的皇后,妃子们一个个生下孩子,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第一双儿女。
大臣们上书请求立新后,皇帝欣然应允,将当时宠爱的贵妃立为新后。
本就在宫里过得不太如意的姐弟俩日子愈发艰难起来。栽赃嫁祸,暗害,皇宫就像一口会吃人的大井,处处危机。
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全凭当年先皇后的旧人和自己的亲姐姐才顺利活下来。
皇帝逐渐老去,大臣们开始上书请立太子,直言不立太子我朝根基不稳,惹人心动荡。
最宠爱的贵妃,如今的皇后被后妃暗下毒手,终生不能有子嗣,剩下的几个皇子年纪不是太小,便是出身太低微。老皇帝这才想起自己的第一双儿女来。
“当年父皇是不甘心立太子的,只是身不由己。”长公主轻蔑又冷淡的笑了一下,顿了顿,才又道:“我们姐弟二人互相扶持着长大,少了一个,另一个早就不在了。”
这便是皇帝舅舅对自家皇姐这样好的原因,姜溯霜压下心头所有的疑惑和担忧。
她彻底放下心来,暗自笑自己是电视剧看多了,明明她的皇帝舅舅和母亲都这样好,哪有什么阴谋和隐秘的过往。但又想,这样刻骨铭心的成长经历,阴暗的岁岁年年,却是电视剧都无法一一复刻的真实。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突然想起,中秋她同母亲去宫里赴宴那日,皇后穿着一袭大红宫装,却一身清冷和孤独的模样。
长公主带着香气的双手伸过来,轻轻抚上她的手背,“不怕,母亲会保护好你的。”
姜溯霜红了眼眶,“母亲。”
“好了,都快成亲的人了还哭?“,长公主摸了摸她的脸,“快去擦擦眼泪,再叫竹溪给你好好揉揉脸,不然成亲那日化的再美也不好看。”
眼泪被一秒收回去,姜溯霜抹了把脸,速速回了自己的小院。
十二月初,京里接连放晴了好几日,却在腊月初六这天一早,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