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 第16章 梦时

也许是受昨日在明舒楼听时盏说完那些话的缘故。

他破天荒地梦见了那时才十二岁的时盏。

梦里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茫茫黄沙遍野，只有几座嶙峋的怪石高耸立着。

在这茫茫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半大少年，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深衣。

梦中看不清少年的脸，但不知怎的闻竹就知道那是时盏。

少年因为年幼，身形比起现今要更加单薄。梦里劲风阵阵，少年只能低着头用手拢紧衣裳，他每走一步都会陷入不断下陷的沙子中，所以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过了一会，少年似乎是走累了，他又向前走几步跳了块流沙速度略慢的地方坐下，抬眼望那澄黄的日影映在戈壁上，看着落日慢慢沉入，直至消失。

过了不久，清寒的月光洒在沙漠上，像倾倒了一地薄雪，夜风渐起卷起流沙涌动，远远望去倒像成了一片粼粼的浅湖。

少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时不时抬头望月亮。

“咚——”

一声突兀的钟声响起，将闻竹从梦境中拽了回来。他回过神躺在床上回想着那梦里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少年在月光下静坐，看不清神色，但闻竹觉得那应该是一种坦然。

虽然清醒过后梦变得更加模糊，闻竹却没由来的觉得时盏那时也许并不是在等死。

更像是在期待什么。

……

片刻后，闻竹坐起身，喃喃道：“算了，我和一个梦较什么劲。又不是真的时盏……”

听见门外陆陆续续响起脚步声和交谈声，他摇摇头试图把那个荒诞的梦从他脑海中挥去。

但是，那个单薄瘦削的身影却怎么也挥不去。

他揉了揉头发，决定不再去想那个出乎他意料的梦，平静地接受了今日要上学的事实。

他换上昨日领的院服后稍作洗漱，对着房间里的铜镜照了照，试图用木梳将那根不安分翘起来的发丝梳下去，尝试数次无果后。闻竹与镜中自己头上意外翘起的发丝对视片刻后，能屈能伸的小世子果断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本无难事，随心即可。

闻竹打了个哈欠，推开门就看见一穿着掌教服饰的人黑沉着脸看他，而他身后站着时盏，他看起来仿佛也没睡好，眼下有微微乌青。

此刻长身玉立的青年与梦中年幼青涩的少年有那么一瞬间重叠。

他想起今早的梦，眼神有些略不自然的从时盏身上移开。

后者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闻竹躬身向眼前穿掌教服饰的人作揖，“见过掌教。”

那掌教沉着脸道：“世子殿下再蹉跎下去，就要误了晨读的时辰了，太学可不比雁城自在。”

晨读的时辰?

闻竹抬头望天，方才墨青色的天刚蒙蒙亮光。

又看着面似玄铁的掌教，闻竹把那句“现在才卯时啊”硬生生吞了回去。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成了：“好的，有劳掌教专程走这一趟，弟子现在就去晨读。”

闻小世子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况且现在他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闻竹觉得这没什么，不就是个晨读吗，他在雁城时也不是没有过。

坐在教室里听着此起彼伏朗朗读书声的闻竹想拍死刚才痛快应承的自己，他低头看着晦涩难懂的书页，一整页都写满了什么之乎者也，兮哉复兮。

看得闻竹直犯晕，索性合上，眼不见心不烦。

身旁坐着的江温白趁着台上负责督学的掌教被人叫出去了，他用书本挡着脸凑过来小声道：“闻世子，你可知晓今日来教我们的是哪位掌教吗？”

闻竹摇头回道：“不知。”

江温白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悠悠道：“是宋清源宋掌院，世子殿下，意不意外。”

困意袭上眼皮。

闻竹根本不关心到底是谁给他们上课，他懒懒回道：“真的是好意外呢。”

他抬眼望窗外，春日杏树上鸟鸣喧嚣，应着窗内少年读书声朗朗。

再看了一眼教室里的其他人，昨日挑事的谢辕已然不见踪影，另一个主人公祝星盛则一如既往地认真看书诵读。

还有昨天英雄救美的秋惊漾就坐在了祝星盛身旁。

闻竹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到了秋惊漾试图搭话后被祝星盛无视的场景。

他收回目光歪了歪头，看着站着自己身旁的时盏，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双臂背倚着墙睡过去了。

因为伴读与这群少爷们身份有别，所以时盏只能站着。

哪怕是睡觉，时盏也站得笔直，像棵直挺挺的树。

他抱着双臂，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冷着脸，长了张俊脸但看着十分不好亲近。

冷冰冰的。

闻竹估摸了下时辰，晨读快结束了，据江温白所说，第一堂课是宋清源的课。

他正思索着要什么时候叫醒时盏，刚转过头就看见人已经醒了。

看到闻竹充满疑惑的眼神，时盏挑眉道：“又怎么了？世子殿下。”

闻竹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我第一次见站着也能睡着的人，觉得新奇多看两眼，怎的，你还看不得了？”

时盏：“……”

-

“宋掌院来了——”不知是哪个坐在窗边的学子高喊了一声，原本正襟危坐的学子都翘首以盼。

就连一直安静端坐的祝星盛也不免站起身来向外望。

开学时只是遥遥一见，测验时宋清源作为主考官更是不苟言笑。

今日终于能够近距离地接触到当朝最负盛名的文官，任凭谁都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宋清源踏入教室的一瞬间，教室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宋清源身着深色长衫，手抚着白须，慢慢扫视了一圈教室里坐着的每个人，微微躬身行礼，而后缓缓开口道：“见过诸君，在下宋清源。恭贺各位进入太学，接下来的日子宋某愿与诸君共勉。”

座下众人也都不约而同起身对着宋清源行了个规矩的弟子礼，除了行动不便的秋惊漾。

“谨遵掌院教诲，弟子必当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