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再 第6章 非人

宋辞将怀中的青鸟轻柔地放到她的床上。她用帕子擦了擦青鸟脸上的冷汗，少女双目紧闭，已然失去意识。

宋辞抿着唇，微微耷着眼帘。

她轻轻拨开青鸟捂在脖颈处的手，在青鸟的喉咙右侧，一小块皮肤明显泛红，与周围细腻洁白的肌肤分界极为清晰。

那块皮肤似乎有些许极为细小的凸起。

云渺若有所思地说道：“方才与我说话时，她便有些不对劲，但那会并不严重。”

她翻手变出一枚珍珠模样的丹药，顷刻间将其融化为一团丹水。

她捏着青鸟的下巴，将丹水缓缓送入青鸟口中，随后指着青鸟的小臂，招呼道：“阿辞，像你先前那般，将灵力注入这里。”

宋辞迟疑一瞬，依照云渺所说，将手搭在青鸟泛红的手臂上。细少的灵力在她的控制下小心翼翼的顺着青鸟的经脉流向各处。

这般精细控制对宋辞来说并不容易，持续了约莫一柱香之后，她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而青鸟愈发滚烫的身体也在影响她的心神。

“唔..”昏迷中的青鸟轻哼一声。

“好了。”一旁的云渺抬手按在她的肩上。宋辞微微松了口气，缓缓撤回自己的灵力。

她睁开眼，发现少女先前异常的那几处肌肤，此刻竟覆上了一层青蓝色鸟羽。

宋辞眼中闪过疑色，她用指尖小心地拨弄一番青鸟手臂上的羽毛。细软的羽毛手感很好，并实实在在地连在少女身上。

旁边的云渺轻笑着说道：“这丫头倒是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那鸟羽色泽亮丽，靠近尖端的部分更为接近碧蓝，越往内则越透出青绿。而到了最里处，却还点缀着一点极容易被人忽略的金色。

宋辞的注意全然集中在眼前瑰丽的羽毛所吸引。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摩挲着青鸟的羽毛，感受其上繁复的纹理。

青鸟眉头悄然舒展，她的身体在先前达到惊人的高温后，便迅速回落至常人的体温。少女似乎是对外界的触碰有所察觉，略微翻动身子。

一旁的云渺打量了一会青鸟的羽毛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说道：“她莫不会真的是‘青鸟’？”

...

青鸟睁开眼时，已是翌日清晨。她扶着额，仰面注视房梁，心下一片叹息——这两日竟几乎都是昏过来的。

阳光从窗外透过，久违的打在她的身上，这让少女心中多少有些慰藉。她晃晃脑袋，对于昨晚，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云渺出现的时候。

宋辞这次并没有离开，而是侧在她的身旁，双目微阖，面容恬淡。这会听到她的动静，马上便睁开了眼。

青鸟心头积压了不少疑惑，可没想到还没等她厘清思绪，宋辞便按住她的手，平稳说道：“有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青鸟被宋辞的动作微微吓了一跳，随后她脑子里飞速闪过种种猜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她能否修行的问题。

看着宋辞严肃的神色，少女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她垂着眼，失落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人。”

“欸？”

宋辞的声音不像开玩笑，但青鸟完全不能理解，连带着心中的失落也一时无处搁置。

“我惹你不高兴了么？”青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宋辞摇摇头。

“那你为何骂我？”

青鸟有些委屈。

宋辞认真的说道：“并非骂你，但你当真不是人。”

说罢，她扯了扯覆在青鸟身上的被褥，令其露出一侧手臂。

青鸟顺着宋辞的目光低下头，在看清手臂上的羽毛一瞬间，脑中唰的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伸手扯了扯它，结果手臂随之传来轻微而真实的刺痛感，证实了这羽毛实打实是连在她的身上的。

青鸟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慌张问道：“这，这东西哪来的？”

宋辞无辜地摇摇头，然后指了指青鸟的脖子，说道：“这儿也有。”

青鸟连衣物都没仔细穿，她慌张的爬下床跑到镜子前——除了她的右手，她的脖颈也有部分被青色羽毛覆盖。她侧过身，背上果然也有！

少女几乎要哭出来，喃喃自语道：“...我是妖怪？”

这时，一道笑意满盈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是妖怪还是祥瑞，只取决于你自己的想法。”

......

“您是说，我是...‘鸟’？”

青鸟说这话时，仍觉得有些别扭。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些许，起码不似最初那般无措。

宋辞坐在她身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剐蹭着她手臂上的羽毛。

云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人如其名，你确实是青鸟。”

“如今的人们将青鸟，凤凰，真龙这些个只存在于神话与传说中的强大生物称为仙兽，也有人将祂们称作遗落种。”

“而既能在如今被称作神话，祂们自然都拥有着各自的特异。比如，绝对强大的实力，现世甚至还流传着某些仙兽对抗、屠戮仙人的事迹。”

“不过随着仙道断绝，所谓仙兽也一并绝迹。”

她想了想，接着说道：“你说你是被一只青鸟送到清水村的，我本以为这不过是村中的妄言，现在想来并非没有可能。”

青鸟对自己四岁前无甚记忆，她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来自哪里。如果村民们所说不假，他们所见的那只“青鸟”又该和她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将自己留下？

青鸟突然想到，她稍微长大后，便坚持所谓村民们见到“青鸟”的说法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虽然她也确实挺好哄的...而容姐姐，容姐姐总告诉自己那是真的。

少女想到这，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这时，她的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她微微侧目，宋辞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平和的眸子中隐隐透出关切。青鸟对宋辞抿唇一笑，尽量让自己看着正常一些。

云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悠悠说道：“我要外出几日，你安心住在山上便是，想去哪就让阿辞带你去。若有什么要紧事便让阿辞传讯与我。”

临走前，云渺笑吟吟的看了宋辞一眼，未等两人回应，转眼便不见踪影。

“师尊总这般随性你不必在意。”

宋辞拉起青鸟，询问道：“可要出去走走？”

青鸟也想换换心情，没有拒绝。

踏出玄关的瞬间，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青鸟突然有种如获新生的舒畅感。上山几天后，这是她第一次白日看清山谷深处的景致。

她们所居住的小院背靠竹林，而面前竟是一片湖泊。宋辞随后告诉她，这湖泊名为玉湖，是云渺取的名字。

玉湖并不算大，两岸间隔不过五十步，湖中心有一凉亭，湖岸处则修着一座观景的小轩。

宋辞牵着青鸟上前。近岸的一群游鲤俱都涌至湖岸，争先恐后地打量青鸟这位初来者。不过片刻，似是过了新鲜感，它们又自在地摆着尾散开，依着原本的方向，悠哉漫游在湖中。

青鸟蹲在岸边，仔细观察着这群看似寻常的游鱼，心中暗自称奇。

向下约十步处，一截圆弧走廊从名为“云水轩”的小轩引出，直到湖中心处的四角凉亭。宋辞引着青鸟踏上走廊，纸傀持着明烛远远的缀在她们身后。

两人走过湖面，将要步入亭中时，青鸟看见亭上的牌匾，刻着“听雨亭”三个字。她静静倚着亭中的围栏，眼底是苍翠的群山，心中杂思逐渐平静。

宋辞本一直默默地伴在青鸟身边，这时忽地扯了扯少女的衣袖。

青鸟侧过头，发现宋辞递给她一件事物。那是一根约四指长短，除了尖端一抹金色，通体青蓝的鸟羽。

“昨晚，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宋辞解释道。

青鸟面露不解。在她看来既然掉了，就扔了便是，为何宋辞还要将它收着？

宋辞低头看着羽毛，缓缓说道：“它很漂亮... 而且，师尊说过，鸟儿总是爱惜羽毛，所以我便想替你留下它。”

青鸟伸手接过那羽毛，面色微红，小声咕哝道“我还不是鸟呢。”

莫说她现在一点不认同自己是鸟，就算是真的鸟儿大抵也不会在意已然脱落的羽毛罢。但是宋辞对她的羽毛的夸奖，又让她心中暗自雀跃，生出与有荣焉的想法。

青鸟端详着手中的青羽，有些拘谨，又怀着期待地问道：“你当真觉得它漂亮么。”

她手中这根羽毛其实并不算完好，它的边缘明显有受损的痕迹，品相色泽皆不能和她身上的比。

但少女还是得到了她期望的回应。宋辞面色认真的说道：“当然，我不骗你。”

青鸟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此刻卸下了刻意的隐忍与收敛，少女的羞涩与笑意一点儿也藏不住。

看着青鸟微红的面颊和努力克制却又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宋辞也不禁勾起嘴角。她心中微微泛起涟漪——青鸟本就该是这般无忧无虑的。

可命运要少女时时咬紧牙关，绷着面庞。

青鸟此刻则没想太多，她仔细打量一番手臂上的羽毛，挑了一根看着最大，色泽最明亮的。

随后青鸟伸手捏住它，心一横，猛地一揪。

“嘶...”少女一声轻呼。

宋辞反应过来青鸟想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她眉头紧锁，立马按住青鸟的手，用灵力帮她止血恢复，忍不住斥道：“你傻么？”

青鸟一点没有被凶了的自觉，她眉眼弯弯，将那根尾稍处沾了一丝血迹的羽毛递给宋辞，随后笑着说道：“你不是说喜欢么，这是最漂亮的一根哦！”

傻里傻气的，偏偏又叫人对她没有脾气。宋辞闷着脸，没有接。

青鸟发现在她那总是淡然的脸上也会显露出复杂的表情，像是生气，却又不止是生气。

青鸟自觉惹得人不开心了，眼中的笑意慢慢黯淡。少女鲜少赠人礼物，也是第一次遭受别人拒绝她的礼物。

她收回手，强忍低落地说道：“我...抱歉，羽毛沾了血也不好看了，你当是不会喜欢的...”

宋辞没等青鸟把话说完，速度飞快的伸手，将青鸟手中的羽毛夺了过来收入衣袖中。

她瞥了眼正看着自己突然空荡荡的手发愣的青鸟，微微叹了口气。

她用指腹温柔按压着青鸟的伤口，放软声音：“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停顿片刻，补充道：“只是莫要这般伤害自己。”

青鸟的眼中重新明亮。她乖巧的点点头，看着宋辞，小声嘀咕道：“我方才真没想到会这么疼的。”

宋辞揉揉她的头，轻声嗔道：“傻的。”

青鸟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她壮着胆子凑到宋辞的耳边，轻声说道：“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想说了，辞姐姐，你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