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瑜城一中快要放暑假了。
此时距离周祈转学刚满一个月,她还是没向母亲服软,但也没把手机里那段录音删除。
有时候她半夜突然惊醒的时候,会好奇:自己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也许等余额里一分钱都没有,不得不自力更生找个工作的时候吧。
站在房间的阳台上,周祈转了转手上的碳素铅笔,远方的城市正在晨曦的光芒下复苏,与她一样的艺术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背着行囊去参加集训了吧。
但她没法去,因为付不起高昂的培训费。
在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周祈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觉得这种话光是出现在自己的大脑里都是个滑稽的笑话。
同样的话也出现在了魏青乔的脑海里,捏着青奥杯报名申请表,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外的她决定待会儿就用这个理由拒绝教导主任给的参加夏令营的建议。
但这话还没说出来,发际线严重后移的中年人已经不耐烦地将申请表拍在了桌上。
“魏青乔,代表学校参加青奥杯的名额是有限的,你应该把这个宝贵的机会给更需要的同学。”
比如他的侄女。
教导主任实在不明白长期占据年级第一的魏青乔到底为什么非要争这个名额,虽然按照文件上的要求,她是最符合参选条件的,可是她又不需要靠这个加分,反正以她的成绩好大学都能随便挑。
可他的侄女就不同了,只要能加上几分,明年一定能考上一流大学。
魏青乔就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毁别人前程吗?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自私了。
“魏青乔,我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觉得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个机会,如果你实在对自己不放心,还可以参加那些名校组织的夏令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能力。”
“可是,”魏青乔还是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夏令营光是报名费就要三千,还有后续的吃住、课程费用,加起来就快一万了。”
花一万块钱由名校老师上一周课,可能有人觉得挺划算,但魏青乔不这么想。
她需要的不是上课,而是一份能够让她在高考的赛场上更有底气的荣誉。
青奥杯的奖杯才是她想要的。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教导主任要拒收她的申请表,眼看截止日期即将过去,一直被各种理由搪塞的魏青乔有些着急。
“既然经济上有困难,夏令营也不是非去不可,反正你也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到时候跟着老师的节奏好好复习就是了。”
男人挥了挥手,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魏青乔却像没看懂似的,杵在他面前没动。
“老师,”她加重了语气,“我看过教育厅下发的文件,我是完全符合资格的,我一定要报名。”
她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很生气,甚至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情绪,只是平稳而坚定地告诉他——她要去。
不管他同不同意,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地去。
有一种力量扎根在她平静的神色下面,人近中年的教导主任竟然感到了一丝慌张,但转念一想,不就是一个学生,家里也没什么背景,自己就是不同意,她还能怎么办?
这么一想,教导主任的心情轻松了些。
“你这同学真是顽固,好吧好吧,把表放这,我帮你交就是了。”
说着,教导主任装模作样地将表放进了抽屉,反正到时候他就说自己忘了,等名额定下后,天王老子来都没办法。
对面的女生却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淡淡的声音里掺了丝冷意:“那就谢谢老师了,记得在正式名额定下来前还有一个公示期吧,我会及时关注的。”
说完,她径直转身离开,这在一向重礼的她身上还是极少见的事,不敬师长,如果被奶奶知道,会伤心的吧。
但她真的很需要这个名额,瑜城一中年级第一的名头不足以让她百分百够到心中的目标,她需要增加自己的资本,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地、尽快地……
魏青乔没能想下去,身后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被一个高中女生暗示威胁的教导主任火冒三丈,一气之下拉开抽屉,找到那张字迹端正的申请表就想撕个粉碎。
然而,魏青乔说得很清楚,如果她在公示期期间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说不定还会继续向上反馈。
校长那边倒好说,送点礼就是了,关键是,万一她投诉到教育局……
不,教育局怎么会搭理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但万一呢……
三天后,瑜城一中迎来了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尾巴。
与此同时,两件事陆续发生。
一件是楼道间的公告栏里贴上的青奥杯参赛人选中,没有魏青乔的名字。
另一件是,公告栏里的通报批评那一栏里,出现了魏青乔的名字。
那时周祈已经借口要参加集训没去学校上课了,每天就在租的公寓里打打游戏、练练素描,偶尔太无聊了就和楚潇潇煲煲电话粥。
“周周,你知道吗?最近魏青乔出了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自从那次在医务室把误会说开,周祈和魏青乔之间几乎没再有什么交集,这会儿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一时还有些陌生。
她“哦”了一声,音调向上,示意楚潇潇说下去。
“我们现在不是在期末考吗?结果第一门刚考完,就有人举报魏青乔作弊,学校正为了这事打算给她处分呢。”
楚潇潇的回答出乎周祈的意料,她愣住了。
“作弊?”
魏青乔需要作弊?
“反正现在大家都传这事是有人在陷害魏青乔,不过也有人说魏青乔以前的成绩都是假的,只是以前运气好没被抓住。”
可能吗?
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形象渐渐在脑海里复苏,周祈下意识皱起眉。
“魏青乔父母怎么说?”
既然都闹到了要被处分的地步,魏青乔的父母不可能不出面。
“可是她没有父母。”
楚潇潇的声音里依然是那种说八卦时高高兴兴的语调,顶多带了一点点惋惜。
“她父母好像很早就出车祸去世了,只剩一个奶奶和她相依为命,最近还生病住院了。学校那边坚持要请家长,魏青乔不想让她奶奶知道,没办法,只好认了这件事,还写了一封再也不会作弊的保证书,挨个地请同学帮她签名做见证人。”
“对了,我也签了。你是没看到,她那个低声下气的样子,啧啧……”
后面的话周祈没再听进去,心里莫名有些发闷,说不清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总之那天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明没有亲眼见过,眼前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幻想出魏青乔拿着表示耻辱的保证书对着一个个陌生的同学哀求的情景。
“麻烦你帮我……签个名,好吗?”
“……谢谢。”
声音哀婉而难堪。
关我什么事。
周祈睁着眼看向漆黑的天花板。
想了很久,还是从床上坐起来,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终于缺钱花了?”
耳边传来的是周父说不上欣慰还是期待的声音,他等这个电话好久了。
周祈抿了抿唇。
“没,就是想让你帮个忙。”
“那……你妈那边?爸也不是怕她,就是你妈发起火来真的挺不讲道理的,要是她知道我偷偷……”
“知道,”周祈叹了口气,“我待会儿就给她也打个电话,总之,你先帮我忙。”
……
第二天。
瑜城一中出了个大新闻,听说有人向教育局举报校领导冤枉学生,想借此逼迫学生放弃参赛名额,教育局还派了专人下来调查,查过监控后发现作弊用的电子手表是别人偷偷放进魏青乔口袋里的。
最后经过一系列的顺藤摸瓜,幕后主使教导主任罗春生被停职查看。
楼道间的公告栏里,青奥杯参赛人选的公示通知很快就重新换了一张纸,这一次,魏青乔的名字排在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