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沈芳与她在一张榻上坐着,中间隔着张小木桌子。瞧着短短的距离,却硬生生的就连她要说的话也思量再三。
“晚晚何时也会这肚兜的活了,瞧着比往常好了不少。”
隔着烛火的黄韵,妇人的面容是无比的温柔。犹如江南的宁静融入到了水波之中。
江晚樱眼睛都未抬起来:“宋姐姐嫁人后我也没什么好送的。绣个肚兜给我未来的大外甥。”
沈芳疑惑道:“她可是这月十九婚事。”
江晚樱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可没几天了,这玩意可忙的过来。”沈芳亲切道。
江晚樱嘴角有了淡淡的弧度:“整日闲在这儿。倒也不忙。”
沈芳点了点头,对她如此客气的话倒也满意。
画风忽然一转:“你今日和殷公子在燕都逛了一天,不知如何?”
“吃好喝好玩好。”她敷衍道。
沈芳干笑一声:“那晚晚觉得这公子人如何?”
江晚樱冷淡道:“母亲会让小雪嫁一瘸子么。”
沈芳干笑都干不出,移开视线。
“先莫说他家世如何好了,就算是当今大司马白将军。也有人敢指点他的。”
江晚樱笑着放下手里的活。:“母亲不必如此,这儿没有外人没人会说你刻薄了我。”
沈芳坐在榻上动了动身子:“我倒也不是这意思。”
“你和爹爹什么意思我心里头明白。你们还是像之前那样对我不闻不问,我才舒坦。不然一瞧见您我就浑身难受的很。想着您也自在不到哪去。”
江晚樱语重心长道,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只是把话说得直白了。
沈芳没想到她是一点儿脸色也不愿意装。自个儿这儿也不讨没趣;不再于她套话。
“雪儿生我的气了,瞧着是认真的。这些年我管着这个家对她了解到没那么多。所以想到你这来求求法子,看如何哄好她。”
江晚樱将手里的肚兜和针线扔进了竹篮子里。脸色虽是淡淡的,但颇有不耐烦的模样:
“她小孩子心气罢了。睡一觉就把事忘了一大半,你弄些好吃的过去她自然也使不得脸色了。”
沈芳边听边点头:“我这当娘的。倒还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了。”
“你要管这家中大小事,有一些忽视也是自然。”
江晚樱平声静气,眼里流淌着细碎的光:“不过您忙里抽空。他们兄妹二人倒是教导的很好。将来必定都是人中龙凤。所以这点小脾气便当她是小孩子的胡闹罢了。”
沈芳听了她一席话,彷然觉得这个面容娇美的姑娘。已不再是小孩。倒觉得她与自己是同样的。
“你如此了解她,可当真是比我这娘亲做的还要好。”
沈芳想着她的身世。一时间有丝丝的怜悯。
“这些年,”
她的话还没说出来,江晚樱就听到了抒情的语气。连忙笑着打断。
她无所谓的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对我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夜色越来越深,天上冒出星星点点;一颗一颗像珍珠一样闪烁着光亮。
月色笼罩着整个屋子。树影沙沙作响,顺着窗外吹来的风,江晚樱心头无比的宁静。
文兰伺候她歇息着,又想着方才沈芳出去时忧愁的模样。感叹良多。
江晚樱瞧她大人模样不忍一笑。“文兰你这是又有什么诗句了?”
文兰替她铺好被子,:“文兰只是想,这世上不论穷人富人都有自己的难言。像姑娘孤家寡人的,或儿女成双的也未免快乐。”
江晚樱学着她的模样点点头:“我觉得该给你找个好人家了。等你快乐了就不会在这唉声叹气的。”
文兰听了如避蛇蝎的摇摇头。:“姑娘可别。文兰可不想像那些大宅院里的女人一样;跟女人争风吃醋跟男人吵吵闹闹。跟婆婆那受委屈。”
“可你总归要嫁人的。”
江晚樱语重心长:“日后待我嫁给了谁,你总不能在我身边当一辈子老姑娘。虽然我也不舍得你走。但总有人会取笑于你。”
文兰想着日后的日子便委屈得很。
“姑娘这些年都扛过来了,文兰当然也是身经百战,哪里怕那些碎嘴子。“
她眼眶范红;“姑娘不嫌弃文兰。文兰哪也不去。”
江晚樱对亲事到没抱有那么大的期待,想来不被人叼难也是极好的婚事了。
她又怎舍得让文兰去受那罪。
只要自己不催她,便等她两厢情好再痛快不过了。
江晚樱笑着便爬到床上去:“那我们两个孤家寡人,余生只能相依为命喽。”
文兰抬手试了下眼角。为她吹灭了蜡烛。去里厢房歇息着了。
眼瞧着如今的天气是不如春日那般和煦。正午时分穿两件衣裳有些微热;没那般通畅。
春日里开的花朵纷纷凋零,枝头冒出了花苞,一个个等着结上果子。
江晚樱这几日倒是琢磨着女红费了些功夫。眼瞧着宋清雨婚事在眼前了。她自个儿也慌张了起来,。
那肚兜上的花纹拆了又绣绣了又拆。文兰瞧着她琢磨了几天也琢磨不通她在想什么。
”姑娘,你今日绣出来的花又给拆了。”
“日头赶紧了,以后怕是来不及。”
江晚樱口渴得很。拿着桌上的茶杯一口咽下去。,拧着秀气的眉头颇是费解。
“你说又不是我成亲,我怎么这么着急?瞧着这花哪哪都不顺眼。”
文兰听后只做一笑:“姑娘若嫌自己绣的不好便直说。何苦怪人家的亲事。”
江晚樱扭开头:“宋姐姐日后嫁到王家去了。我怕是也不能再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找她。”
文兰不惊叹声气:“姑娘自己一茬子事就担忧起人家来了。恐怕你过不了几日也要成亲的。”
殷少泽在府里住了几日。倒也为到她这来惹是非,摆明了他是为了生意来的。
这几日在燕都街上忙前忙后的。哪里还记得什么婚事。
江晚樱听后摇摇头。高深莫测的瞧着她:“一切都尚未定夺,稍安勿躁。”
“姑娘可有法子退却这门婚事了。”文兰好奇道:。
江晚樱也不做声。只卖关子给她。
这一日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江晚樱嘴馋。特意和文兰到街上去买些糕点吃。
正在那儿等着热乎的呢,就闻见了空气中飘来的菜香。顿时引得她饥肠辘辘直吞口水。
“文兰你替我去花楼买几斤酱鸭肉吧。我许久未吃嘴里好是馋呢。”
江晚樱。一双灵气娇俏的眼满是期待的望着文兰;
这副模样是谁都拒绝不了。
文兰纠结道:“姑娘,这人来人往的。我怕又有什么禽兽。”
江晚樱只推却着她:“我在这儿等你便是。”
她倒是没想别的,只是闻着这味道嘴里馋的很。定是想要吃口酱鸭肉。
那花楼的滋味可是一绝。好歹出来了怎能委屈了自己的肠胃。
文兰实在无奈,只能让她在这里等着。自己迈着小碎步跑去花楼买肉。
江晚樱这边的糕点是比文兰那儿的要快些。她手里拿着新鲜出来的热乎乎的糕点。便站在铺子旁边迫不及待的吃起来。
印着身后古色古香的牌匾,和人来人往的喧嚣。她一身娇艳不入这凡尘。就算是吃相为难了一些,却也极其的赏心悦目,不影响她的姿色一分一毫。
最近燕都像是风云变化了一般。她们这些在闺阁的是不懂朝局里的事,但偶尔在街上都能打听易两句嘴。
边境那边战况节节大胜,想着顾璟弈没几日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太子那帮必然是要东山再起之势。
燕王这边早已将燕都中的情形掌握手中不少,太子手边的近臣都受到打压。
朝局中的势力看的明显。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好歹那些勾心斗角的玩意没连累到百姓家来。
这街上的一切照常如旧。人声鼎沸。
“我听说城南那边的孙家不知怎么惹了燕王。一家三十口都给压入掖庭,凡是女的都打发做宫奴了。”
“哎呀,这有多大的仇连累这么多人。”
江晚樱就站在那里,耳边就飘来了几句八卦。
她目光到处扫了扫,见到铺子旁边一桌小茶摊;两个穿着布衣的。皮肤黝黑的大哥在那闲谈打发时间呢。
好像这段日子出事的人家有些多:一个两个的接不安分。
瞧着天上万里晴空,只叹没几日就要变天了。
“你听说了吗?一直管着骁骑营的魏侯爷,近日好像是被罚了。”
“你可别胡说。这话让人听了去可得砍头的。”
“我哪能胡说,我昨天送菜去他们家。就听见他们的下人在议论,都想着另谋后路呢。我估计燕王是要撑起片天了。”
他们在街头这样议论,倒也是不怕惹事的。估摸着心思过于大咧,就连旁边有些人瞧着他们那避讳的眼神都没看见。
江晚樱听着听着,文兰已经提着一个小木盒子折返了回来。还喘着气,看见她家姑娘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可算是露出了个笑容。
“姑娘,咱回家吧。”
江晚樱脸色严肃。使劲的想了些什么,这才看着旁边的文兰。
她问道:“魏尧他爹可是魏侯爷?”
文兰说道。:“燕都除了他家还有哪位侯爷姓魏的。”
江晚樱正准备回家的脚步一转。往千果铺子去了。
挑了几斤上好的水果。今日没坐马车,只是想散散步。
提着几斤水果,江晚樱在街头转转悠悠的,文兰瞧出她有心事,只问要去哪儿,
江晚樱是听了别人七嘴八舌地半信半疑了。好歹儿跟魏尧多久都没联系了,不知这人死活如何。
想着朋友一场,提点水果上人家里瞧瞧也不过分。
两人走了两条街,看见一府邸上头镶金的牌匾上写着魏府一,文兰这才上前与那守门的人说起话来。
“小哥,麻烦进去通传一声。我们找魏公子。”
下人瞧着这二人也是显贵,进去通报之后又折返回来。恭恭敬敬的为她们领路。
江晚樱这还是头一次进魏府,可算知道了魏尧家底的气派。
跟沈静兰上次将宴会那地也差不到哪去。只是内敛了许多。
绕着中间有一片小竹林,再走过一条小石路。跨过垂花门就到了一个极其清雅的别院。
江晚樱这才跨过二门,就瞧见魏尧眉目含笑的冲她迎接了过来。
在府里穿的倒是挺清雅,就一身黑衣也没别的装饰。头上那根白玉簪子颇为点睛。
瞧着,丰神俊朗,明眸皓齿。披星戴月,满满的少年气扑鼻而来。
他打趣道:“哟,这可是稀客呢。”
魏尧到她眼前,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提着的水果递给了一边的下人。
文兰自然而然的退到他们身后。看着魏尧在江晚樱旁边领路。
从后面看,一个背影高大一个娇小。虽然隔着的距离中规中矩的,但仍是赏心悦目的。
江晚樱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垂着头,魏尧便只能瞧见她那黑长黑长的睫毛和白皙的耳垂。
”我路过你家。便进来瞧瞧你。”
魏尧听了她的解释也不揭穿。直打趣:“江姑娘路过的巧啊,头次来我家倒是找准了地没迷路。”
他这样一调侃,江晚樱就来了精气神儿,抬起头来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可笑这人没个正经的。
还老是与她说笑。
“我上次赠与你的酒你觉得如何?我那还有呢,要不要派人给你送过来。”
少女明亮的眼睛,如那闪烁着光芒的夜明珠。
潋滟的魏尧笑容不断。
他笑道:“那你下次来,给我带两壶酒便可。这些东西中别提了。”
江晚樱扬唇一笑。:。先前倒是没来过你家,还被沈府那气派惊讶了去,想你们这些达官显贵的定是极有钱。我瞧着那竹林就得耗费不少的钱财。”
魏尧放缓步子,与她并行。
”我爹喜欢素净的。总比喜欢那些身外之物的要强。”
江晚樱从进来之时就对他这院子了解了一些。
两人齐步的走到院中,魏尧请她进书房坐坐,江晚樱却说这院中的风景好。
便在院里的那亭子歇下了脚。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把沏好的茶送上来了。
魏尧的眼神忽然移到文兰提着的盒子上面。笑得合不拢嘴:“你来都来了何不大方一些?还想着吃独食。”
江晚樱极其护犊子的侧身一挡。挡住了他对那酱鸭肉的惦记。一本正经的挺胸:“那可不是独食,是我的宝贝儿。”
文兰在后头一笑:“姑娘一个人也吃不完。”
江晚樱扎巴扎巴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拿着鸭肉就放在了桌上。
盒子一掀开,香味扑鼻。整个院子似乎都有了味道似的。
她取出自己的手帕,给魏尧掰扯下一根大鸭腿:“那我少吃些,给你的。”
她的眼睛一看便是冒着聪明的光芒,只是看见吃的就会带上一些稚气。倒写的憨厚了一些。
魏尧瞧着她那兰花指。看出了她大方的意思。伸手接过她的鸭腿。
”我一人吃多没意思何不一起来。反正你回家也冷了不是这滋味了。”
江晚樱倒是不介怀,可毕竟这是人家家中,她直接开吃了未免过于狼狈,指不定会被人笑话。
她可没那脸面去丢,想着正经摇头。
魏尧瞧着她犹豫再三的模样。伸手冲亭子外头的下人挥了挥:。你们都走开些。别闻去我的香味了。”
待那些碍事的人走开,江晚樱就在那儿吞口水。又撕了块肉给文兰。
于是乎三人在那小亭子里开始对一只鸭子动手起来。
魏尧倒是不与她抢吃食,吃的缓慢,一口一口特别的有教养似的。有贵族公子的风范。
他笑意便没从眼里移开过:“你今日如何想起来看我了?”
江晚樱嘴边都是油油的:“我就来瞧瞧你还活着没。”
“咳咳咳。”
她这话一说完,就听见文兰在她后头使劲的咳嗽,像是被肉给噎住了似的。
江晚樱脸一红连忙改嘴:“这不是许久未见你特意来瞧你的吗。上次你帮了我江家的大忙。我这倒也不是为了自己。”
魏尧咀嚼的动作微微放慢:“你这是在哪儿听了些风声?”
江晚樱抬眼瞧了一眼少年的脸色:“外头说的是真的了。”
魏尧望着她沉默了半晌。便又笑的开怀:“你可是担忧我。”
”自然的。”
江晚樱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认真的对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头:“你是我在这燕都最好的公子朋友。同宋姐姐是一样的。”
她说的诚恳倒也从不避讳自己的话,可也正如她对沈静兰所说的,因为无比坦荡。所以从不遮掩说话,更不会小心翼翼的去揣摩。
这一份真执魏尧是心领了的:“你能有这份心,我万是感激不尽的。可你日后还是莫来了。”
再此情景,想起之前万般躲着他怕惹祸上身的人,魏尧目光已然复杂。
江晚樱压低声音:“魏尧,你不会当真被砍脑袋吧?”
她明媚的眼睛有一层懵懂。绕是聪明的姑娘。也弄不懂朝局中这些勾心斗角;
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九年纪的姑娘,该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的年纪。
魏尧的眼神一层一层的变得深邃绵长。那样的光险些将外头这柔和的春色都收入眼底。
“一切成败自有定论。你不来就牵连不到你。”
江晚樱收回目光。木木的咬下了一块肉。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有一团火在她的眼底烧了起来。
那光芒炽热耀眼,
“不会的。”
“什么?”魏尧没听的真切。
“顾璟弈会平安归来,到那时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眼里的光是下意识的为一个人变得温柔。那样情深缠绵的神色;魏尧头一次见到却很明白。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即又少笑得十分清朗:“你倒是极其钦佩这位顾大人。”
江晚樱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不提这人了。
眼瞧着一盘鸭肉被几人就给吃了个干干净净,但大部分还是江晚樱吃掉的。
只是旁边两个人都不与她争抢。到有点纵容者孩子的意味。
江晚樱走时魏尧送他她到了大门口,瞧着她上了马车,却在掀帘进车里时又回头瞧了他一眼。
江晚樱整个人像是站在了光里面,勾勒她弱小的身影都焕发出了光芒。
那双眼睛更是亮的不可思议。
魏尧脸色端庄肃穆,却不争气的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江晚樱莞尔一笑。明媚烈焰:“魏尧。”
魏尧喉结滚动,下意识一笑:
“如何?”
“你可不能白吃人姑娘的。我等你何时请我吃花楼的盛宴。可不许赖账。”
趁着上头的白日光,听见石阶上少年爽朗的笑声。
朝气蓬勃低沉悦耳:
“你这买卖做的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