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如卿未到华灵殿前,华灵殿已经被宦官宫娥收拾得妥妥贴贴。等她踏进殿内时一瞬被殿内的装潢吸引了视线。
四周皆是琉璃翡翠的饰物,檀木高梁刻着栩栩如生的天女宴会,雕花月门上五彩水晶珠帘折出变幻的色泽。十二折的云母屏风绘着色彩浓艳的花鸟鱼虫。华丽的十二花神宫灯悬于高墙之上。举目望去,摇曳晃动之间十二位仙子竟像活过来般在翩翩起舞。殿内正中的尽头挂着一副画像,是名劲装女子骑着马飞驰的样子。
吸引尚如卿目光的就是这幅画。画里的骑马女子衣着打扮都与自己十分相似,左额那道显眼的伤疤也与她脸上的一模一样。
画像里的人是她么?好像她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殿里寒气逼人,宫娥们来了便忙着点暖炉,收拾被褥衣裳,准备所需之物。为首的宫娥见尚如卿愣在殿中看那幅画看呆了,便恭敬地走到尚如卿身旁低声道:“卿小姐,这是圣上特意命人挂上去的。说你看到定会很高兴。”
画里的女子扬着马鞭,周围车水马龙都没能阻止她飞驰的步伐。让女子看起来十分潇洒英气。尚如卿想,再早些时候看到的话说不定是会很高兴。可现在看到只有复杂又难以平复的心绪。她问宫娥:“你知道这是谁画的么?”
宫娥露出奇怪又颇为震惊的模样,小声迟疑的开口:“卿小姐你……不知上面那落款的是圣上么?”真是奇怪啊,尚如卿是安王的未婚妻,怎会不知晓是他画的这幅画?
季淮冽曾经的话又重新浮现在尚如卿的脑海里。
“在悦宝斋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
一直在关注她么?难怪他对她的一切如此了解,原来她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卿小姐,都收拾好了。请您沐浴更衣。”有另一个宫娥捧着云气纹的红木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整齐叠着一套华美裙衫,上面绣着精巧的萱桂茶花。
尚如卿四周望了望,宫灯已经全被点亮,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是适宜。多余的宫娥已经守在殿外等候传唤,其余人等都托着沐浴需要用的东西等着她动身。
殿中有一处专门用于沐浴的池子。那里已经放了满满一池热水。有个宫娥蹲在一角探身伸手查看池水的温度。觉得有些烫了又倒些凉水到池子里。另几个宫娥则把刚摘下的花瓣洒进池子里。
尚如卿跟着宫娥来到这儿后有些不大适应。许是连沐浴都如此讲究让她觉得别扭。脱衣更衣用不着自己动手不说,还不能随便胡乱的清洗。在沐浴的这段时间里尚如卿有了无数次想逃出池子的冲动。
檀珠有时也会服侍她更衣,但不会在她脱/光之后还帮她擦背,揉手揉肩,洗发,敷巾子。突然间这么多人围着她将她从内到外洗个了遍,让她觉得自己像任人蹂躏的鱼肉。
好不容易熬到出浴,尚如卿才叫人都下去,自己穿衣服。宫里的绫罗绸缎比在将军府的还要高一等,尚如卿不大习惯,磕磕碰碰才穿好走出去。宫娥们又托着好些衣服斗篷,还有各式各样的珠钗首饰和珍珠膏雪花膏等护颜补物在候着她。
不用问也知道是季淮冽让人送来的。皇帝赏赐的东西不想留也得留。她便让宫娥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掌事的宫娥让人拿着东西退下,留下两名宫娥向尚如卿介绍说是她日后的随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
尚如卿自由惯的,不喜这么拘谨,便说不需要,将人连同掌事的宫娥一同请了出殿。她来到内室,一下便躺倒在铺着上等被褥的卧塌上发呆。被褥绣着盛放的各色蔷薇,朵朵晶莹欲滴,与水绿绸缎相映衬,像真的花朵儿一样艳丽。
她却无心欣赏,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段时日里发生的她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许是赶路回来已然疲累。再与季淮冽一番唇舌更是倦惫,想着想着她就在不知不觉中睡得死沉。
待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她觉得有些饿了便下塌去找吃的。没想到,出了内室她便见季淮冽坐在殿中的一张长案上等她。
长案上摆着好几道珍馐美馔,身旁还有宦官在侍候。她有些懵,愣在原地。宦官见状忙上前去请她:“卿小姐,圣上等你许久了。”
尚如卿方才回神,瞅了眼宦官才直直走到长案旁坐下:“季玄雅,你为何会在这儿?”据她所知,皇帝不会随便同后宫中人一同用膳。
宦官见尚如卿如此无礼,又想在新帝面前表现一番。忙轻声斥道:“你无礼。竟然直呼圣上名讳?”
季淮冽有些不高兴得沉声道:“你可以下去了。”
宦官听出季淮冽不悦的声音,意识自己刚才的话肯定惹他不高兴了。忙跪下请罪,连连求饶。尚如卿最受不得这样,开口道:“你就下去吧,他不会怪你的。”
宦官还是没敢起身。
季淮冽不得不挥挥手表示饶恕他,宦官才忙不迭得退下。等人走后,季淮冽才起箸夹了一块肉到尚如卿碗里:“想与你一同用膳便来了。”
饿着肚子也没力气跟他耗心神,尚如卿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她将肉送进嘴里嚼了嚼,却觉出不对劲。
暖炉炭火虽旺,屋中温暖如春。食物也是适合入口的温热,但入口的感觉却不大新鲜。皇帝吃的东西不新鲜已经很奇怪,但季淮冽却半点感觉都没有就更奇怪了。
注意到尚如卿奇妙的神情,季淮冽像是知道她所想所感,缓缓道:“来时知你睡了便不忍叫你。又怕你醒了来不及煮好新鲜的饭菜,便让人把这些热了热。你觉得不好吃我就让人重新做些好吃的过来。”
他这么说,是来了很久么?尚如卿忙拦住他:“没有,很好吃。”
季淮冽笑了笑,也跟着举箸与她一同用膳。
尚如卿想起在洛阳时,她和他一起用膳时遇到的事情了。那时和此时仅仅过去短短时日,却什么都变了。尚如卿沉默的与他同坐一桌,各怀心事的吃着,气氛并不愉快。
用完膳,宦官宫娥们将食物盘碟撤下,季淮冽依旧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坐在这儿,尚如卿也不能当没看到他,便陪他坐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季淮冽才问她:“这里你还喜欢么?”
“如果我说不喜欢你会放我走么?”
“……你不喜欢这里我会再寻处你喜欢的地方。”
尚如卿知道他会说这种话就不再自找无趣。两人又开始了微妙的沉默。
季淮冽侧头看着她,满是柔情。眼前的女子虽不比以前那么白皙丰润,可仍是他最爱的那张脸。她穿着他为她准备的锦裙,睡醒后颇显凌乱的乌发披散开来,衬得颈脖处的肌肤更加细白。那细白之下有一点暗色的红印,是他之前啃咬过的地方。
目光触及此处,他胸口忽而涌上一股悸动。热潮如猛浪般扑来,教他莫名有了想触碰她的冲动。但他还是怕唐突了尚如卿,便咬咬唇忍耐下来。
尚如卿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脸上也毫无笑意。平日那种张扬狂气也统统收敛,只呆呆的,像是不经意般开口问他:“季玄雅,玟王通敌谋反一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淮冽没想到尚如卿居然在此时问他这个问题。顿了一顿才道:“在你追查六皇兄一事时我已有所留意。看来四皇兄也是被六皇兄利用了而已。”
“……那为何王仁会认识突厥的将领?”尚如卿霍然起身,目光炯炯得望着他,像要看穿他的一切,凌厉又冷酷。
季淮冽对上她的目光,心中不禁一颤。他跟着起身,苦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六皇兄行事谨慎,我总得得到他的信任才能找到他通敌的证据。你……不信我?”
他的目光幽怨又深邃,尚如卿咄咄逼人的气焰很快消了下去。她别过头,继续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季淮冽静静望着她避开的目光,笑容凝固在脸上:“你想问什么?”
“你打算如何处置萧太后?”
尚如卿清楚她见过萧太后的事瞒不了季淮冽,所以她问得直白。季淮冽怔了怔,忽然问她:“她是此前害你落水的原凶,你要放过她吗?”
“此事你也知晓了?”她还真是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季淮冽。该说他偏执到魔怔了还是说他城府深沉得可怕呢?
“与你性命攸关的事我自然留心。我知晓你曾去过尚服局,那之后尚服就死了。我觉得此间蹊跷,便让苍河调查。之后才知道是她所为。可我那时没办法对付她,只能暂时忍耐。让你和我一起去扬州也有这个原因,怕她再对你不利。”
“……”他对的用心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许久许久她攥紧手心,垂下双眸,轻飘飘道:“你对我如此用心,就没想过我会弃如敝屣,根本毫不在意么?”
“又何妨?”季淮冽近到尚如卿面前,欺近尚如卿猛地捉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如今就在我身边,最终还是我的人,足矣。”
尚如卿瞪大眼睛直视着季淮冽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全身渐感冰冷。好像自己往后的命运已经被他紧紧扼住,逃脱不得,将永世被他囚/禁在这深宫高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