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小姐,想不想去打猎?”
尚如卿边吃边道:“想。我从未打过猎,定然很有意思。”
“等你吃饱了,我们就去打猎。可好?”
尚如卿顿住夹菜的筷子,目光愕然地落到季淮思身上。
今日他穿了一套墨色水纹箭袖胡服,玉带上垂着鸦青色的香袋和羊脂圆玉佩。比之前的行头轻简许多,想来是早有此打算。
再看看自己——粉白小朵花对襟半臂,五色彩绣的穿枝花襦裙,彩帛制的粉色花鞋,怎么都不像能去打猎的样子。
她难过道:“可我这身衣裙不方便……不如等我回府换一身劲装再去?”
敢跟皇帝打商量的全天下恐怕也惟有她一人而已。尚明风见季淮思依然似笑非笑,却不像生气的模样,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季淮思为何对尚如卿如此特殊,竟纵容她越来越放肆的行径。难道……莫非……不不不,应该不是那么回事吧?
尚明风能想到的理由实在太多,反而更加没有头绪。
季淮思端起杯子润了一口茶,语气淡淡:“无须麻烦,到时你跟着朕便好。”
虽把皇帝当朋友,但毕竟是皇帝,尚如卿纵然再怎么蹭鼻子上脸也不敢太过分。她讪讪道:“遵命。”
身为人臣,尚明风有责任劝谏道:“圣上,您一个护卫都没带,去围场打猎万万不可行。”
季淮思眸色深了深,颇有些不耐烦:“想来尚卿对打猎不感兴趣,便不必跟来了。”
“圣上乃九五之尊,若有什么闪失……”
尚如卿已经吃饱了。她放下筷子截断尚明风后面的话:“二哥,有我在,我可以保护好圣上。”
尚明风一脸怀疑地瞅着尚如卿沾在嘴角的一小块酱汁。
季淮思笑道:“卿小姐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
尚如卿一抹嘴上的酱汁:“和大哥切磋我也会胜个几回合,没这点自信我断不敢夸下海口。二哥,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尚明风还想说什么,季淮思便道:“尚卿不必顾虑,朕自有分寸。卿小姐,走吧。”
季淮思意已决,尚明风知道再劝也无益。虽对尚如卿且信且疑,但她的武功的确和尚重远不相上下,算派得上用场。以防万一,待他们前往围场时,他先去宫中找几个锦衣卫跟去保护季淮思罢。
思定好,尚明风让尚如卿多小心周围,保护好季淮思便先行告退了。
他走后不久,季淮思叫来店小二结账,带着尚如卿出酒楼。一个车夫打扮的男人驾着一辆车辇从酒楼后面绕到正门,停在两人跟前。
车夫跳下来向季淮思行了礼,掀开车帘请季淮思和尚如卿上去。
季淮思先跳上车,把手伸向尚如卿。尚如卿有些不好意思,但奈何他就这么伸手等着她,她只得腆着脸抬手放到他的手心。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上车内,跟着放下车帘。
车辇里很宽敞,中间还置着一张软塌。季淮思坐到软塌上,拍拍身边的空处:“过来坐?”
孤男寡女共处在这么逼仄的空间里,尚如卿总觉不自在。她干笑着拒绝了季淮思的提议:“我坐这儿就好。”说完还往角落里缩了缩。
季淮思没有勉强她,深邃的眸子不知看向何处,唇角盈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这么沉默时威仪更甚,全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冷彻骨髓的寒意。
他忽然问:“听闻卿小姐快出嫁了?”
咦?季淮冽知道就算了,怎么连皇帝都知道她的婚事?尚如卿挠挠脸,颇不是滋味道:“圣上消息真灵通。”
厚重的车帘将光亮挡在外头。车内只余下浅薄,模糊的光线。季淮思似乎是笑了笑,声音也像隔着一层棉絮闷闷的传来:“恭喜卿小姐了。”
尚如卿总感觉他这句话包含着说不清楚的意味。她不知怎么接下他的话茬,只好傻笑着当作应答。
季淮思也不再说话。车内漫延着一股莫名,浮躁,又沉重阴郁的气氛。尚如卿不敢说话,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能快些到达围场。
围场地处城西郊外,平日会有士兵把守,是专供皇家打猎的地方。约莫一刻钟,车辇外变得安静,只有车轮碾压泥路发出的轱辘声。
车内气氛仍旧很微妙,尚如卿手心都在冒汗。好不容易等车辇停了,尚如卿迫不及待从车内跳下去:“圣上,已经到了。”
季淮思跟着从车上跳下来:“只有我们二人时,你唤朕御轩吧。”他拍拍尚如卿的肩膀,缓缓说道。
尚如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目视着季淮思走向围场。把守围场进出口的士兵一见季淮思,立马跪下向季淮思行礼。季淮思伸手示意他们平身,不知说了什么,士兵们便急急忙忙开路。
季淮思回头望向尚如卿:“怎么不跟过来?”
尚如卿把心中的诧异惊疑全都揣进肚子里,笑呵呵的快步追上去:“就来就来。”
待天色渐深,斜阳西下之时,尚如卿才全身疲累的租了辆马车回府。打猎的过程尚算好玩,只可惜有那些到围场保护季淮思安全的锦衣卫随行,无法彻底的放开手脚。
尚如卿又挺庆幸那些锦衣卫的存在。她的行装不方便骑马,季淮思便与她同骑一匹。她坐在马背前,季淮思坐她后面牵缰绳。他骑马追赶猎物时双手会越过她,像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一般。
两个人贴得很近,她能听见季淮思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气息拂过发丝的触感。纵然她大大咧咧,毫不矜持,但与男子这般亲近还是让她的小心脏狂跳个不停,脸也红得发烫。
这下别说打猎,就连看风景都没心思。
幸好季淮思猎到几只野兔后兴致便消了。正巧宫中来了宦者请季淮思回宫,季淮思不得不提前离开。他原想叫上尚如卿一道走,尚如卿却想再玩一会儿。季淮思没有勉强她,吩咐了围场的士兵几句,便撇下她先行回宫。
难得能在围场里打猎。纵然不能骑马,尚如卿也可以四处逛逛,看看能不能遇到撞树的野兔。待到天色已晚,却什么猎物都没发现,尚如卿才败兴而归。
回到将军府,下人们仍忙成一团。尚重玩和尚天昊估计是应酬去了,没在府内。尚如兰正忙着为尚如卿绣一对鸳鸯枕,也不出屋。倒是尚明风像个无关之人,坐在后院的凉亭里摆弄着什么物什。
尚如卿回屋时正好瞧见他,略一犹豫便走过去喊他:“二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石桌上放着几个锦盒,里面摆放着古旧的彩瓷碗和琉璃杯。他正握着一个琉璃怀小心翼翼的擦拭。擦一下吹一口气,宝贝得不行。听见尚如卿问话,他缓缓抬头瞅她:“你胆子倒大,与圣上一道还敢这么晚回府。”
尚如卿揉揉肩膀,顺势坐到尚明风身旁:“你别冤枉人。我胆子也不是很大,圣上早被宫里的人叫回去,我才待到这么晚。”
尚明风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宝贝似的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又拿起锦盒里的轻轻擦拭。
尚如卿问:“二哥,你怎么会和圣上一道,还把我拉下水?我见圣上心情似乎不大好,他怎么突然想去打猎了?”
“你问我,我问谁?”
“你与他一道你不知道?”
“圣上的心思做臣子的怎敢揣测?若说他心情不好,大概也是因为早朝时又被众臣提起的那事罢。”
“什么事?”尚如卿眨巴着眼睛,听得全神贯注。
“此事本该在圣上登基时解决。但宫中事多且乱,圣上忙着收拾烂摊子眨眼便过了三年。如今事事皆妥,立后纳妃之事怎能再拖?”
尚如卿奇怪道:“圣上难道不想立后纳妃么?古往今来后宫佳丽三千,整一个温柔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尚明风知道自己话多了,不该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敷衍道:“谁知道,说不定他有心上人。你一边玩儿去,别再打扰我了。”
季淮思有心上人?尚如卿又想起他让自己喊他表字的事,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忙甩甩头,朝尚明风做了个鬼脸便头也不回的回屋去。
把衣裳换下后,檀珠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吓了尚如卿一大跳。
“死檀珠,你要吓死我不成?”
檀珠灰头土脸,头发也乱糟糟的。她闻此一言立即委屈巴巴道:“小姐,你怎能这么说?我是听了你的吩咐随时监视月娘和柳公子的动向才搞成这样。”
尚如卿把发上的步摇珠花摘下放进雕花妆奁里,闲闲道:“他们有何动静?”
“跟小姐预料的一样,柳公子和月娘打算在成亲当晚出逃。”
“果然。后晚我们就去拿下这对痴男怨女。”尚如卿霍然起身,脸上是跃跃欲试的雀跃神色。
檀珠不解:“小姐,他们为何会选在成亲当晚出逃?明明此前还有很多机会。”
“估计是向我报复罢。卿小姐成亲当日新郎官与别的女子私奔,够不够屈辱?”
见尚如卿面色丝毫不变,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般。檀珠替她感到心疼:“小姐你现在已经知道此事,为什么还要等成亲当晚才拆穿他们?”
尚如卿仰着脑袋冷傲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