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如卿仗着自己身手好,倒也不怕季淮冽。她大大方方起身行至季淮冽身旁,季淮冽跟着站起来,手伸到尚如卿左额的伤疤上,隔着很近的距离在空中描摹。
这么靠近尚如卿才发现他很高,比她要高出一个半头多,她只能够到他的胸/口处。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很快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宽大修长的手在空中晃动,随时会触碰到她的肌肤。
尚如卿问:“王爷,你在做什么?”
“本王在观赏卿小姐的独特之处。”季淮冽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带着酒气的鼻息打落在发上,酥酥痒痒,颇不自在。
不知是褒是贬的一句话。尚如卿的脸涨得通红,抗拒的伸手去推季淮冽:“王爷,该是欣赏够了。你请自重。”
季淮冽退开的同时,手指终于触到尚如卿脸上那道伤疤。细滑的皮肤上突兀显出一道伤痕,仿佛上好的宣纸被粗/暴的划下一记败笔。时日久远,伤疤早已结痂定形,深深刻在额上,眉骨,眼角。
她本不该变成这副模样。
此情此景,那双灵动的眼睛含着恼怒,羞怯,厌恶,紧张,一直看着他,独独没有惧意。
“本王早该,早该来接你。”季淮冽低喃,也不管尚如卿眼色的变换,伸手就抱住尚如卿:“对不起,对不起,卿卿。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迟还没来接你。”
尚如卿突然被他抱住已然完全惊呆。又听他在耳边不停呢喃,一副万分自责愧疚的模样。原本想将他反手一摔的她不得不先劝说两句:“王爷,你喝醉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他紧紧抱住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我怎会醉,怎会认错人?卿卿,我的卿卿。嫁给我,不要嫁给别人。”
“你真的喝醉了,谁是你的卿卿?”尚如卿不悦的声音响起同时已经捉住季淮冽的手用力一扯,动作利索地将他朝前一摔,再重重压制在桌上:“得罪了,王爷。”
尚如卿正欲往他的脑后一敲,趁机开溜。季淮冽突然用很清醒的声音问:“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姓柳的公子?”
尚如卿愣了愣,奇怪季淮冽怎么如此关心她和那位柳公子的婚事。转念一想,她的神色变得颇为奇妙:“王爷也看上柳康了?”
“本王说是,你便不会嫁给他么?”
尚如卿松开季淮冽,理理衣裙,怜悯的看向他:“王爷还是偏爱他人罢,这里面有隐情。”
季淮冽的眼神陡然亮起:“有何隐情?”
******
季淮冽身上的脂粉味浓得呛鼻。他半眯着狭长凤眸,几分邪气几分桀骜的俊脸渐渐靠近。薄唇贴在耳边轻声唤她,卿卿,卿卿。修长的手同时抚上她的脸,一寸一寸摩挲,指尖灼热的温度仿佛是烈火燃烧。
“卿卿,我来接你了。嫁给我,可好?”
尚如卿猛地惊醒,大汗涔涔。夜色尚深,尚如卿呆望着隔窗透进朦胧模糊的一团月色,心有余悸的抬手抹了把汗。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披上一件外衫便打开屋门走去院子。
夜深人静,只有凉风吹起的灯笼在摇曳,发生咯嚓咯嚓的细微声音。尚如卿站在走廊的栅栏旁,呆呆地望着某处。
都怪季淮冽那个醉鬼做出些逾矩之事,害得她做噩梦。心里虽忿忿,尚如卿又不能揍他一顿出气。
她能感受到季淮冽当时虽然醉了,但却很认真。原来那样放荡不羁的风流坯子心里也有一个求而不得的人,真教她意外。
意外的同时,她似乎又隐隐觉得那番话有谁曾经跟她说过。好像是很久很久,在她脸上没有这道伤疤时的以前。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呢?
她想得入神,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到凉亭也不知道。等回过神时发现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没睡。
仔细看坐在凉亭那人的背影,尚如卿一下便认出是尚如兰。大半夜的,除了她是被噩梦惊醒外,尚如兰也醒着么?她正想出声喊尚如兰,却见尚如兰握着一个物事看得入神,偶尔轻叹几声。
借着混沌月光,尚如卿只看得出那是块帕子,折射出的光泽想必不是绸制便是缎制。
她从来没见过尚如兰这般模样。心事重重,欲说还休,愁肠不知寄何处的怅然迷惘。看样子她不便打扰。
小时候她和尚如兰都喜欢粘着谢熙桐。她性子活泼,喜恶分明,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会说出口。谢熙桐不用猜测她的喜好,与她相处时随意自然。反观尚如兰,她性子矜持内敛,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表达。谢熙桐要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揣测她的小动作才知晓。故比起尚如卿,谢熙桐对尚如兰更加用心。
他像会读心般,知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尚如兰便觉得他很厉害。一来二去便常常和尚如卿一起,跟在谢熙桐身后喊他熙桐哥哥。
如今想来,谢熙桐从那时候起就更疼爱尚如兰些。
三姐到底怎么想熙桐哥哥?那块帕子是不是熙桐哥哥给三姐的定情信物?尚书府与将军府立场不同,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么?
即便尚如卿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质疑。她忽然有些想怂恿尚如兰效仿尚如芝那,撇下身份的枷锁,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不再理会那些污流暗涌。
然则以尚如兰的心性,怕是做不出此等自私之事。
眼前的身影浮动,尚如兰已经站起身。尚如卿下意识躲到暗处不让她发现自己。目送尚如兰缓缓走回屋去,尚如卿也跟着回屋。
重新躺上/床,尚如卿的脑袋仍旧乱如浆糊,思索着该是得眼睁睁的等天亮了。可是她大概对自己欠缺认识,躺下不到一会儿就沉沉睡去,雷打不动了。
******
好不容易能把尚如卿嫁出去,尚天昊一时不慎在朋友面前多言了几句,这桩婚事便很快人尽皆知。而府中为了她的婚事,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
她倒好,一点也不着急。日常练武后换过一套衣服就打算出门。行至前院却被下人拦下来:“卿小姐,后天便是你成亲的日子,你还出门?”
“不能出门吗?”
“哪有快嫁人的新娘子出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尚如卿闻言略一思忖,折身回屋捣鼓半天复又走出门。
下人见尚如卿脸上多蒙了一层面纱,不知该气该笑:“卿小姐,就算你蒙上面纱还是不能出去。府里都忙疯了,可否请你乖乖待在屋里等着做新娘子?”
“不行。”尚如卿一点面子都不给。
下人实在没办法。眼见尚如卿将踏门而出,尚明风恰巧从外面回来。下人以为见到救星,慌忙上前迎人:“明少爷,你劝劝卿小姐。无论小的怎么说,她还是要出门。”
尚明风很着急的模样,没把下人的话听进去。他见到尚如卿,神色一缓,拉过尚如卿的手便往外走:“正好你在,跟我走。”
尚如卿被拉出宅门,踉踉跄跄跟在尚明风身后一脸莫名其妙:“二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
尚明风官服都没来得换,这么着急找她,是不是出事了?尚如卿心中顿时感到不安。她又问:“是不是大哥犯圣怒了?不然是你要被砍头了?”
“乌鸦嘴,你就不能盼我们点好么?”尚明风白了尚如卿一眼。
话说她这个二哥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和同好一起鉴赏古玩字画。除此之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拿话堵她,以欺负,嘲讽她为乐。
“你还未到散值的时辰就急急忙忙回府把我拉走,也不能怪我乱想。”
“你以为我脑袋跟你一样又硬又多,不怕砍么?”尚明风目的明确地拉着尚如卿一路奔走,很快来到城西一家名叫如意的酒楼。
店小二领着二人上至三楼一间雅座,点头哈腰的退下了。
尚明风是文人出身,体力不如尚如卿。一路奔走弄得自己气喘如牛,大汗淋漓,很是狼狈。
尚如卿则气不喘脸不红的一边推门一边说:“二哥,你今日转性了。居然带我到酒楼来吃……”待见屋里坐着什么人时,尚如卿把后面的话悉数吞回肚子里。
此情此景缘何如此熟悉?御轩帝是喜欢惊吓别人的家伙么?
尚明风把尚如卿推进去,跟着进屋关门。尚如卿被他忽然一推,向前踉跄了几步。见她还傻傻杵在原地,尚明风扯了扯她的衣袖:“愣着做甚?”
季淮思放下手中的杯子,挑眉似笑非笑的抬眸看她:“卿小姐如今要蒙着面纱才能出门了么?”
尚如卿闻言急忙扯下面纱随便往袖里一塞。她不理会尚明风,先是向季淮思行礼:“臣女参见圣上。”礼毕便大步走向季淮思:“戴着好玩。倒是李公子你怎么又得闲出来了?”
尚如卿对季淮思如此无礼的态度让尚明风嗤之以鼻。他闲闲坐到一边,对季淮思道:“圣上,不能由着这丫头的性子。我看她如今已经搞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季准思寒星般的眼眸瞅了尚明风一眼:“正是她这般的才好。”他稍一抬手,让尚如卿落坐,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宫里烦闷便出来透透气。朕觉得与卿小姐甚为投契,还想请卿小姐跟朕多说说那些趣事。”
自上次一道游玩,尚如卿已经把季淮思当成朋友了。尚如卿拍拍胸脯道:“那有何难?你想听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坐下低头正巧看到桌上的菜色,她惊奇道:“蟹黄毕罗,四喜丸子,莲房鱼包,雪霞羹,碧螺虾仁,怎么都是些我爱吃的菜?”
尚明风听她这么一说也往桌上瞄去,跟着满脸困惑的把目光投向季淮思——他吩咐自己去找尚如卿时桌上还没有这些东西,难道这是特意为尚如卿点的么?
身姿仍旧坐得端正的季淮思忽略他困惑的目光,对尚如卿笑了笑,:“爱吃的话就多吃些。”
尚如卿跟着笑,拿起筷子就动手:“我可不客气了。真好吃!”
尚明风对尚如卿那毫无姿仪,大快朵颐的模样感到深深的绝望。在皇帝面前敢这般没规矩的人当今世上大概只有尚如卿一个。这妹妹怕是没救了,他干脆的选择无视。
季淮思看尚如卿吃得不亦乐乎,忽然道:“卿小姐,想不想去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