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第6章 大梦一场

再次睁眼已是回到华平县，季湘只觉浑身都是痛的，她木讷地看着头顶的破屋，意识渐渐回溯，她难受的撑床而起，屋内的一切仍旧让她熟悉。她掀开被褥朝屋外走去，“阿娘。”

妇人闻声丢下手里的竹扇走来，她心疼的将季湘抱进了怀，“娘在，娘在。湘儿你可是渴？娘给你倒水。”她说罢抹了一把泪起身，季湘小手揪住了她，她不解道，“阿娘，湘儿，湘儿是如何回来的？”

妇人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湘儿记得自己与梓大哥和仇姐姐去了武岭县的。”她翻找起身上的玉笛，却什么都没有。

妇人沉眸摸上季湘的额头，“湘儿可是发梦了？你何时离开过阿娘身边？定是在说胡话。”季湘摇头，她分明记得清楚，“阿娘……”妇人打断她，“好了，你睡了许久，该是迷糊了。娘给你熬了米粥，快，来尝尝。”

妇人自顾自的将季湘抱上了凳，她转身取来粥碗，一口一口的吹散热气喂给季湘。

季湘无神的咀嚼着，她注视着妇人的视线满是疑惑。好不容易将那半碗粥喝完，季湘方问及，“阿娘，你身子如何了？”

妇人宠溺的揉了揉季湘脑袋，“湘儿忘了吗？多得湘儿挖来野菜换了铜钱，娘这病吃了药已好了不少。”她放下调羹错开视线。

季湘越听越觉不对，“阿娘，湘儿睡了多久？”

妇人起身收碗，“湘儿下山时摔到了脑子，万幸叫那上山打猎的张家阿叔瞧见。今日已是第五日了。”

季湘闻言放在膝上的小手紧攥，她难以置信自己已是睡了五日之久。她无措的张了张唇。妇人的肩膀颤了颤，她攥住桌角，“湘儿，娘的病已经好多了，再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她回头直视季湘。

季湘呆滞的点了头。她们本就是辗转来到华平县，若非梅寻真病重，她们绝不会在此耽搁到这时。季湘记得，阿娘同她说过，她们的目的地是药王谷，那是阿娘的家，日后，亦会是她的家。

是夜，齐府。

寒风带起帷幔，楚景宁举目立于屋外。积云遮月，一个人影落地匆匆行来，“殿下，广阳殿传来消息，大皇子贵体抱恙。何将军那处……”暗卫抱拳俯身顿语，“那处已对殿下行踪起疑。”

冬香迈步而来，“殿下还需尽快回宫。”

“时谷主与柳夫人处可有消息？”楚景宁秀眉蹙起。

冬香看向暗卫，后者禀道，“回殿下，谷主与夫人最迟明日便可抵达武岭县。”

楚景宁闻言眸光微动，她犹豫再三终是颔首，“回宫。”

化开的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的落下，季湘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她心头。她无法相信那一切当真只是一场梦。她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溯着那两日的幕幕，越想越笃定心中的念头。

她起身掀开木窗爬了出去，寒风将她冻得直打哆嗦。她忍住要打喷嚏的冲动裹紧了缊袍朝柴房去。房内漆黑，她只能凭记忆摸索着，脚下踩到了半截断木，季湘惊得呆在了原地，周遭一片寂静，她松了一口气跪地继续摸。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柱香后她终于在墙角摸到了那根麻绳。她将麻绳绕在了手臂上，直待缠到底她方转身出了柴房。

积云散去，弯月照彻大地，她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将麻绳看了又看。如她所料的，麻绳之上尚残留着此前的泥垢，除此之外还有些因拖拽产生的磨损。她记得那日她初拿麻绳时是没有系结的，后因要捆干草的缘故她打了一个死结。梓大哥来寻她时她恐惊醒阿娘便没来得及将绳结解开。

时下再看，其上仍系着那结。这绳结的系发绝非出自阿娘之手。季湘的眉头蹙在了一起，她望向小屋，心中喃喃：阿娘，你到底在隐瞒湘儿何事？她咬了咬牙握着麻绳出了院门。她借着月色沿着小路来到梓家院外。

她学着布谷的叫声等在树下。

屋门很快被推开，少年缩着脖子裹着件厚衣便奔了出来，见来人是季湘时有些怔愣，“湘儿，你怎么这时来了？你身子好些了吗？”他神情显得极为紧张。

季湘狐疑的看着他，“好多了，酉时那会儿便醒了。阿娘说我睡了许久，我有些记不起来了，梓大哥你可还记得我们那日是如何回的华平？那刘府四少爷最后如何将我们放了的？”

梓荗眼神躲闪，“什么刘府四少爷？湘儿你莫不是记混了，你都未去过武岭县，哪儿识得的什么刘府少爷。”

“湘儿可从不曾说过是武岭县的刘府。”季湘拽住了他，“梓大哥，为何你同阿娘皆要瞒着我？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梓大哥若是不愿说我便去寻仇姐姐，再不济我去寻烟儿他们。”

她不信他们所有人的口供都出奇的一致。若真是一致那才有鬼！

梓荗心知说错话，他懊悔的拍了拍嘴，“湘儿你莫再问了，你阿娘不让我们同你说。”他面露为难，“我只能告诉你，那日我们确实去了武岭，那一切也都是真的，如今你晓得了，也便当做不知好了。”

梓荗抽回手，“梅姨说你们不日便要启程，此去你与我们许是不会再见，湘儿你自己保重吧！”他蹙眉转身要走。季湘快一步拦住了她，“好，湘儿不问了。湘儿只想知那玉笛在何处？”

梓荗挠了挠脑袋，烦躁的撂下一句，“你在这等着。”他话落一溜烟奔进了屋。

季湘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那人再次奔来。

“给你吧，那姐姐说你必会来寻的，还真没说错。”梓荗将玉笛塞给了季湘，叮嘱道，“你可千万藏好了，若是叫梅姨发现，也万莫将我供出去。”他畏寒的哈着气暖手。

季湘垂眸握紧了那玉笛。

梓荗看着她到底是狠不下心，他握住季湘肩头，“其实湘儿你已经猜到了吧？”

那日出手从刘四手中将他们救下之人正是楚景宁，她此来是作为齐府访客。齐府老爷子是武岭县远近闻名的夫子，刘四幼时曾寄读于他门下。如此，刘四便是对梓荗一众再有怨也无处可撒，更莫说楚景宁私下还代那群孩子赔去不菲的物什。

季湘颔首，“梓大哥……”

梓茂为难的来回跺脚，“我今晚就不该出来，不该出来的。”他顿步看向季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姐姐在武岭县齐府。”

“湘儿知了，多谢梓大哥。”她转身告辞。

回去的步伐显得异常沉重，她们这一路皆是风餐露宿，季湘清楚的知道梅寻真有事瞒着她，她总不肯同自己提起过往，提起自己的阿爹，甚至是自己的身世。自懂事以来她没有一日不在思考着这些问题，她急于得到答案，可阿娘却好似更在意她们何时能抵达药王谷。

季湘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一夜无眠，翌日一早天刚放亮季湘便揣上那玉笛溜出了门。她一路不敢停歇，再次抵达武岭之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今日的武岭仍如那日般人来人往，季湘无措的行于街上，她不大记得那日是择了哪条路跑到那桥边去了的。

自也不知道齐府在哪。

她晕乎乎的走了许久，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小摊处的肉包子香飘了过来，季湘彻底走不动道了，她眼巴巴的望向了那包子摊。叫卖的小贩瞥了她一眼嫌弃道，“哪儿来的小乞丐，快些走，莫杵在这！”

季湘舔了舔干裂的唇低着脑袋走远。她一头撞在了一人身上，她呆呆的抬头，来人是一蓄着白须的中年男子，男子身上有种诡异却好闻的淡香。他的视线落在了季湘眸子上，唇瓣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男子身侧妇人朝着季湘蹲了下去，她像是酝酿了许久颤着手去抱季湘，“菀儿，菀儿……”妇人口中呢喃。

季湘被妇人的动作惊在了原地，她眨着清澈的眸不知所措。

男子拍了拍妇人，“子衿你莫吓到这孩子。”

妇人闻声松开季湘，她抹了一把泪起身抬起季湘小脸，“孩子，你唤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可是饿了？”她抬眸看向那包子摊，随后眉目温柔的对上季湘视线。

季湘攥着衣摆摇了摇头，她不识得这二人，下意识的想要跑。男子一把拉住了她，“孩子你莫怕，我们不是歹人。你可曾听你阿娘提过药王谷？”

妇人拽了拽男子，“她那时方多大？菀儿便是同她提过她又怎会记得？”

男子想想觉得亦是，他显得有些为难。

季湘左瞧右瞧，“我晓得，阿娘同湘儿说过。叔叔和姨姨是药王谷的嘛？可是来寻湘儿与阿娘的？”

二人闻声对视一眼，心知季湘口中所提到的“阿娘”绝非已故的季晴菀。妇人取出铜钱买下包子，男子蹲了下来，“湘儿，嗯，好孩子，我们确实是来寻你的。这样，湘儿先带我们去见见你阿娘好吗？”

妇人将热腾腾的四个包子递到了季湘眼前，季湘嘴馋的咽了口水，她不好意思接下。妇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好孩子，拿着吧。”季湘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扛不住腹中饥饿伸手接了下来，“谢谢。”

她埋头狼吞虎咽的咬着包子，只将对面的时茗与柳子衿看得眼尾泛红。

她吃的很急，被噎住后狼狈的拍着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