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第5章 是梦多好

按着记忆里的路线，三人七拐八拐终于是停在了一家当铺前。梓荗抬头看向那红漆牌匾，仇翎凑了过来，“梓大哥你看什么呢？”

那牌匾上似有些污渍，梓荗心觉怪异的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无甚，我们进去吧。”他回头示意二人。季湘有些生畏的跟了上去，她望着如此繁华的街道只觉自己格格不入，他们的视线好似都看向了她。

这感觉让季湘很不舒服。

甫一进店，三人便撞见了正搬挪着瓷器的小厮。那小厮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骂道，“说了多少次今日歇业！歇业！没看到门外的告示吗！”他捂着腰回头瞪去，待看清梓荗面容后双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

他双眸颤栗，转身爬起作势要朝内屋奔，“掌柜的！掌柜的！”他嚷嚷着冲了进屋。里面很快传来了男人的怒骂声，“娘的，老子不是说过了没事莫来烦我！你是不是没长记性！是不是是不是……”

急促的巴掌声扇在了小厮的脑门上。他捂着脑袋缩在了角落，“掌柜的，来了来了！”

男人的手停在半空，他慌张的从躺椅上摔了下来，小厮忙去扶他。男人胆战心惊的问，“这回带了多少人？”他害怕的直咽口水。

小厮摇着脑袋凑到他耳畔低声道，“不，不是刘四少爷，是，是那贼小子！”

男人双眼一睁推开他，“那你还愣在这作何！还不快，快去禀报刘府那小少爷！”小厮慌乱的应声拔腿从后门奔了出去。直到厚重的门帘落下，再次隔绝屋外的寒气，男人方理了理繁琐的缊袍一瘸一拐的来到堂前。

久候的三人循声收回打量店内陈设的视线看向男人。

男人一改怒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他迈步钻进了柜台后，“许久未见，小兄弟今日又带了什么好东西？”他假模假样的拾起算盘。

梓荗狐疑的看着男人，“掌柜的这腿是怎么了？”

“嗐，甭提了，前几日扫雪，未留意脚下，便成了这般。”男人面露苦涩，“也是倒霉。”

梓荗将信将疑的走近柜台，他倚靠在台上，视线飘向内屋，“适才听小厮说贵店今日歇业，我等今日恐是不走运。”他收回视线扫向那柜台，浅色的账簿一角落了红，他眉宇微蹙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打算告辞。

“小兄弟哪里的话，您是熟客，何时来这买卖皆能做。那小子不懂事，小兄弟您莫要同他一般见识，我适才已教训过他了。这样吧，小兄弟今日所当，我先给掌个眼，若是真货，我再多让你一个点，便当是代那小子给您赔个不是，小兄弟意下如何？”

梓荗眸子亮了亮，但仍旧保持警惕，他又问，“掌柜的这段时日生意不错啊，我适才瞧贵店不少眼熟的物什都不在了。”

男人闻此恨得直咬牙，偏生还得装作梓荗所说般附和。他心虚的拾袖擦汗，“尚、尚好。小本买卖，自也赚不到什么钱，这日日也就盼着能来位金贵的主儿给我这整屋的宝贝给拾掇了去。如此我便是做梦亦能笑出声哈哈。”

他干笑两声。

梓荗点了点头不再问，他从兜里将那玉笛掏出。

屋外传来马蹄声与人群退避声。男人下意识的抬头，面上的喜色尽显。梓荗握玉笛的手一紧，他复将笛子塞了回去。季湘看向屋门，不安的往仇翎身旁挪近了些，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仇翎垂眸看向她，“怎么了湘儿？”

男人的视线盯上了二人。

季湘后背一凉，她咬着唇嘟囔道，“梓大哥、仇姐姐，我有些难受。”

梓荗闻声便要迈步，男人却是一把拽住了他，眸中狠戾一闪而过。门帘上的两个倒影晃了晃，一男子的呵斥声传来，“你若敢诓本少爷，本少爷定要你二人吃不了兜着走。”他说罢一把推开那小厮。

小厮吃痛的跌坐在地。

梓荗见势不妙，他强硬抽回被攥住的手拉着仇翎与季湘便奔向了内屋。眼看三人要跑，男人忙从柜台后行了出来，他可不想再被那刘府的小纨绔再砸一回店。门帘被撩开，刘四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店内。

“四少爷，他们、他们从后门跑了！”男人指着内屋的方向。

刘四瞪了他一眼看向左右家丁，“愣着作何！都给本少爷追！一个都不能放过！胆敢偷本少爷的东西，看本少爷不将他手打废！”他怒喝。家丁一骇，拔腿便追了去。

三人出了屋便是后巷，他们方回头便见身后跟了一群人，梓荗咬牙将玉笛塞给了季湘，他对二人道，“分开跑！快！”他推了二人一把便拐进了一条巷子。季湘和仇翎没有犹豫的各自分散跑远。

追上来的家丁看着三个方向不知所措，为首者道，“分开追，少爷说了，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家丁兵分三路而去。

季湘这处，因为不识路的缘故，她拐了两个弯便走入了死胡同。家丁堵在了巷口，季湘将墙边堆立的竹竿挥倒，烟尘四起，家丁们拾臂做挡，季湘趁此空隙紧贴墙角溜出。家丁回过神来忙转身去追。

她冲出了巷子，街上是络绎不绝的人潮。她跌跌撞撞的混入了人堆，瘦小的身板很快没了踪影。家丁气极，仓惶的往当铺奔。直到再不见身后人的面容季湘方松了一口气靠坐在桥边。

她小脸红扑扑的，抱紧怀里的玉笛不断喘着气。身旁的乞丐瞥了她一眼，当她是来同自己争位置的，作势赶人，“哪儿来的小乞丐，快走开。”他挥舞双手驱赶着，季湘低着脑袋从桥边站起。

一阵叫嚣声倏而传来，“放粥了！”

那乞丐闻声也顾不得季湘，他捡起地上的破碗跑远。周围原本各自坐靠的乞丐皆聚在了一起，他们手拿只碗在齐府大门有序的排起长队。季湘正看得出神，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是梓荗和仇翎。

“湘儿，你没事吧？”仇翎握住季湘肩头。

季湘回眸轻摇脑袋。三人都未料到今此会遇上刘府那四公子，梓荗面露苦涩，这人上月出武岭那时让他们用同样的法子坑了一块玉佩。后来亦不知怎地那玉佩兜兜转转让刘四从当铺瞧见了，这才又打了人砸了店，势要揪出那当玉佩的家伙。

你追我赶半日，三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时下身上哪又有钱。

三人闻着那粥香咽起了口水。季湘拽了拽仇翎袖口，“仇姐姐，梓大哥我们现下如何是好？”离武岭县最近的另一个县来去也要一日的脚程。那玉笛在这处算是难再出手了，若是再碰上刘四一行，可就不似这回般好脱身了。

梓荗收回视线拉着二人奔向了那队伍，他作嘘声。二人会意，纷纷低着脑袋排起队。队伍渐自缩短，直到季湘三人时已是不剩多少粥。盛粥那人举着大勺看了季湘一眼，“碗。”

季湘局促的回头，梓荗道，“我、我们没有碗。”

“碗都没有来讨什么粥。”四下传来的乞丐们的讥笑声。三人身后撞来一个瘦汉，他将手中的碗伸了过去，对三人喝道，“没碗就赶紧走，别杵在这儿碍事。”

梓荗咬紧牙关瞪着他，瘦汉伸着脖颈灌了一口菜粥，“看什么看，再看将你那眼珠子扣下来，滚！”他脾气甚是暴躁。话落周围驱赶声四起，起先那桥边的乞丐气势最甚。在场的乞丐中无一人识得他们，自也不会有人出言为其袒护。

三人不安的往后退着步。

这处的动静吸引了还在沿街寻着人的刘四一众。他定睛看来，待看清三人后招呼着家丁便冲了去。等三人回神想跑已晚，家丁们呈包围之势堵住了三人，刘四拨开两个家丁一把揪住了梓荗的耳朵。

“跑？本少爷看你们这回还能如何跑！”他松开梓荗一脚踹在他身上。少年趔趄的倒向了粥桶，仅剩的一点粥洒了出来，尽数浪费。四下的乞丐你争我抢的握着碗就朝雪地上抓，将那盛粥的小厮挤的皮青脸肿。

齐府小厮见势忙奔了回府。

场面变得混乱，不知是谁抓了一把雪砸向了刘四面门。刘四咋咋呼呼的推着家丁，“啊啊啊哪个混蛋，这是哪个混蛋！你们都杵着干嘛！还不快给本少爷收拾他们！”

一时之间，打斗声、嚎叫声不断。

季湘三人被挤散，刘四恶狠狠的将她举了起来，他鼻下流出了血，许是被那雪球砸的，他咆哮着，“还有两个呢！别想跑！一个都别想再给本少爷……”

玉笛从季湘身上掉了下来，她双眸一颤，一口咬在刘四手上，刘四吃痛的丢下她。季湘跪伏在地，她推搡着人群去抓那玉笛。手被结结实实的碾了一脚，她忍痛握回那玉笛倒在雪地上，双手护头，身上不断被人踹着。

季湘只觉眼前的一切从未如今日般不真实。她已记不起自己为何会到这来，身上的痛渐渐将她麻木，眼泪在她眼眶打转，她想阿娘了。她该阿娘话的，她不该乱跑的，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昨日那清香缭绕的马车，她好像又看见了那垂眸翻书的姐姐。

好温暖。她疲惫的不愿睁眼，真想，真想，真想回到那一刻。